珠连玉映-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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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怔住了。
意晨垂下眼睑,看不出心中所想。
纵然一切麻烦的根源就是她,可她始终待自己是真诚的,连生母都没提过一嘴的事,她却一眼就瞧出来了,还不顾立场地关心她。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真是活该卑微。
意映心头微暖,薄雾也随之散开。
纵然她敏感犯轴到让人看不过眼去,却也能记得别人对她细微的好,眼前的人也不过是个被娇惯着长大的小姑娘,自己又何须太多苛责?
“找我有什么事吗?”意晨不由放低了声音。
意映顿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今天你去见的那人,我知晓了。”
意晨猛地抬起头,宛如被踩住了尾巴的兔子,冷声道:“所以郡主是要拿此事威胁我吗?拿住了我的把柄,郡主可还高兴?”
“闭嘴!”意映也来了火气,瞪着懵住的初夏:“出去,把门带上。”
初夏愣了愣,见意晨没有什么反应,才心惊胆战地将门关上,带着院里的丫鬟走远了些。
“这才是郡主该待我的态度吧……”意晨坐了下来,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意映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后文,不由低头去看她,才发觉桌上湿了一片。
“你哭什么?”她不过是吼了她一句,她便受不住了?
意晨擦擦眼泪,过了一会儿才道:“郡主一开始便该是这样的态度,就不该给我希望,如今又让我陷入绝望。郡主一开始就该让我明白,什么叫做身份的差距,不该让我心存幻想,以为和你可以平起平坐……如今握住了我的把柄,才这样待我吗?”
意映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也来了火气,冷笑道:“我原以为你是受了大委屈,对我有大恩情的恩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被宠坏的没脑子大小姐罢了。”
意晨一怔,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什么大小姐,你才是大小姐,跟你相比,我算什么?我的每个家人,都不曾真心待我,你却轻而易举地得到所有人的宠爱,如今假惺惺地对我说什么我是恩人……”
“你的家人不曾真心待你?我轻而易举地得到所有人的宠爱?”意映冷冷地笑,恍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薛意晨,你以为你是天底下最凄苦的人吗?”她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你可曾体验过,九岁时大冬天跑到结了一层冰的井边独自打一桶水,回去之后手上生了冻疮无药可用四个月才好全?”
“你可曾体验过,卯时不到就起床,替别人烧水,梳洗,更衣,稍微做错一点,就会被骂得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你可曾体验过,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做错,却被人打了十几个板子,几个月都下不了床?”
“你的那些从未真正在意过你的亲人,可曾让你陷入这样的处境过?哪怕是薛明琳,也不敢让你做半点粗活吧?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责备重复这样的生活近十年的我?”她眼中饱含怒气,一声比一声高。
意晨愣了许久,才艰难开口道:“你……你为什么要同我讲这些?”
第十七章 醒悟()
意映口中的一切让意晨心生惊骇。
因为听到了敏元和方如海之间的谈话,她心里清楚,意映绝不是在汤沐邑长大的,可她从未想过,她是过着这样的苦日子。更没有想到,这种可以称为秘辛的往事,她会这样坦率的告诉自己,哪怕是因为发怒。
意映眉宇间并没有半分懊悔之色。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再不点醒她,只会害了她自己,也伤了关心她的人。
“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于你,我不曾有过亏欠,更不曾两面三刀。我所受过的苦远非你这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小姐可以想象,所以也没有什么优越感可言。”
意晨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是啊,倘若她所说的是真的,自己那点小心思就显得无比可笑了。那种事情若发生在她身上,她只怕一件都承受不来……
“我先前对你好,不是因为刚回府没站稳脚跟要巴结在亲母膝下养大的嗣姐,也不是为了让你放低戒心好伺机害你,更不是什么一见就十分投机,想成为闺中姐妹的天真想法,只不过是因为你我同姓,而你替我在爹娘膝下尽了九年的孝道,我身为爹娘的子女,需心怀感激心怀敬意罢了。”
意晨默然。
方才确实是她太过冲动,一听到那人的事情就失去了理智,现在想来,说出的话还真是孩子气。
正如意映所说,生在簪缨之家,如不是一母同胞,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兄弟姐妹情可言,人情恩义往往比那些来得要实在得多。
她开始有些信服她说的话了。
“母亲对你态度的转变,关键点也不是在于我,而是你自己罢了。你忘了,我刚回来的时候,母亲是怎样待你的吗?”
刚回来的时候……
意晨有些怔忪。
当时意映说要与她同住,母亲表现得很高兴,那阵子的宴会和人情往来,凡是意映出席的地方,也都会带上她……
似乎,并没有因为一心要补偿亲女暂时冷淡她这个嗣女的想法,反而怕她觉得受了委屈,力争做到一碗水端平。若是……若是她是意映,会不会更觉得委屈?
意映觑着她的神色,知道她有所松动,才松了口气,又接着道。
“你又是否记得,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意晨垂眸。
怎能不记得?
还不是在章家的花宴上,众人嘲笑和轻蔑的眼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而在她眼里,居高临下的意映来解救她之后?
那件事之后,她一度将自己伪装成厚壳的乌龟,躲避在自身的保护色中,欺骗自己要看清楚定位,意映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可这种想法重复得越多,她心中就越酸涩,不知何时起,心里已经藏了那么多的愤懑与苦楚,全在今日爆发了出来……
母亲呢?母亲那个时候又是怎么做的呢?
是了。
她派了许多人过来给她送糕点,布料和首饰,像是生怕她不高兴的样子哄着她,还各种暗示要与姐妹和平共处。可她呢?她却满心满意都觉得母亲偏心,护着亲女,对那些点点滴滴的好视而不见……
原来让母亲为难的不是薛意映,而是她自己啊……
本来她是没有要二选一的,是自己一面不断地往后退,一面又硬生生地逼着她做抉择,所以这样的结果,不过是自己自作自受罢了。
“原来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意晨喃喃道,抬起眼睛看着意映,挤出一个微笑道,“所以,母亲放弃我了对吗?”
意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不远的圆桌上,堆叠的两方布料。
意晨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不由又红了眼。
原来没有啊。
不肯靠近的是她,所以母亲也只好远远地看着,担心她上前会伤害她,担心她靠近会得到更加鲜血淋漓的后果……
可是能给她的,母亲从未吝啬过。
一如既往,十年如一日。
被嫉妒蒙住双眼的人,一直都是她罢了。
“薛意晨你要记住,生恩与养恩,不就是一道无解的题目,谁轻谁重,任何人也无法估量。许多事,都在于人而非天。”意映语气淡淡地,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意晨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比自己还小些呢,却像是看穿了许多事的沧桑模样。不在意自己与她分宠爱,不在意二人在母亲心中孰轻孰重,她突然觉得,自己自诩熟通佛法,却还不及眼前人的一半慧根。
一个贪字,便让她生出这么多的波折。
“那你同我说那件事,是为了什么?”
意映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花园里的事,顿了顿,道:“这件事倒也不是我派人跟着你,是东府的蓁姐姐瞧见了,告诉我的。”
“我也没这样揣测你啊……”意晨低声嘟囔了一句,听到后半句时愣了愣,欲言又止地看着意映。
“放心吧,只有她一个人瞧见了,她就是怕惹出什么事来,才特地告诉我一声。她性子虽大大咧咧的,是非轻重还是晓得的,你尽管放心。”
意晨看着微微松了口气。
“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跟人家不清不楚着?”意映莫名有些恨铁不成钢,开口道。
“什么不清不楚,你不要胡说。”意晨忙道,耳根子却微微发红。
“有些事我不说想必你也明白,若是执意选了一条路,恐怕你与那人便再无可能。一些事一些人,纵使你掏心掏肺地待她们,也不会得到任何回报。我倒也不是威胁你,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究竟是要走一条相对平坦的路,还是在黑暗的荆棘丛里摸索。”
意映叹了口气,半点想打趣她的心思都没有。
“行了,我要说的话也说完了,这便回去了。你的事情,你自己费费心思吧。”意映站起身来,向着门口走去。
“为什么要同我费这番功夫呢?”意晨低声问了一句。
意映顿住脚,过了一会儿,缓缓地转过身来,冲着她笑了笑:“从前我是为了我视若珍宝的家人对你好,可是现在我觉得,我还想再要一个家人,像胞姐那样的。一个人撑着,可真累。”
意晨抬起头,看着她,面露迟疑。
意映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便跨出了门槛。
第十八章 归讯()
花宴过后两日,连靖谦的差事终于伴随着一系列的赏赐,一同送到了定安公府。
定的职位是京卫指挥使司正四品指挥佥事一职。
这旨意传了出去,有心人自然也就看明白了形势。
京卫指挥使司掌管着京城的兵权,地位远在五城兵马指挥司之上,其中的最高长官是正三品的指挥使,其次是一名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在下面,就是不超过三人的指挥佥事了。
像这种一进入官场就拿到正四品官职的年轻武将,一般都是出身于世家大族,蒙受祖辈的荫蔽,前途无量的人物。
虽这官职与昔日定安公的身份相差甚远,可如今在位的定安公,不过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罢了。
圣上若只是为了彰显圣德,安抚民心,补偿连家,大可给他一个品阶高的虚职,整日遛鸟斗兽也就罢了,但偏偏给的却是这样有实权又可进可退的职位,足以证明,圣上是真心欣赏此人,看好他重扬定安公风光的。
朝中的不少人,也开始打起自己的算盘来了。
苏氏虽然脸上心头都十分愉悦,却仍记着低调,不愿太过出风头,再加上她想着连靖谦与江涟嘉的婚事很快就会提上日程,便没有要办宴会的意思。
纵是如此,还是有不少重新崛起的新贵和宋系的官员送来了迁居礼,言谈之间多有恭维。
苏氏一一应付过去,不由也有些疲累,暗自和丫鬟抱怨着这府里该早些有个当家的人,免得她一把老骨头还要同那些妖魔鬼怪打交道。
连靖谦这头却心情复杂地打开了意映新来的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信的开头也是恭贺他谋得好职位的客套话,问他什么时候办宴会请客,后面却是讲了另外一件刚想起来的事情。
连靖谦瞧着不由眉头紧皱,急忙吩咐一队刚收编的手下赶往江西一带。
苏氏听到动静,忙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连靖谦怕事情没定下来,提早说了只会让祖母空欢喜一场,说不定还会乐极生悲,便搪塞道是三皇子那边让他帮忙找一个在江西出没的人。
苏氏听着却皱了皱眉,遣退了下人,低声问孙子:“这样说来,咱们家这回能伸冤,是仰仗了三皇子那边的力量么?”
连靖谦心知苏氏目光如炬,也不瞒着她,点了点头。
苏氏叹了口气:“你那些事没主动同我说,祖母也没过问。但卷入了皇位之争,可不是好玩的,你可想清楚了?”纵然她许多年不问朝政,她也知道如今是太子派一家独大,三皇子许多年也没有动静,如今突然起了心思,不免让她觉得有些不稳妥。
“朝政的事最忌脚踏两条船,孙儿也是仔细考量了才下了决定的。纵然失败,也坏不过当年了不是吗?”他目光坦荡,眼神坚定。
“行,你们男人家,总归见识长些,既已经决定了,就放手去做。在打仗方面,你祖父可没输给过任何人。反正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活够了,什么时候死都不要紧,你还年轻,可得看紧些自个儿的性命。”苏氏拍了拍他的肩膀,释然地笑着道。
“祖母放心吧,三皇子那边也并非您想的那样孤立无援,”连靖谦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薛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