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重重-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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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还有未曾抹掉的泥土碎渣。她竟原来是这副模样?这从未有过的狼狈和难堪令她几乎无地自容,慌乱的爬将起来,也顾不得方才是否摔到哪里,只想着立刻离开。
她从未有过哪一刻,如此刻这般希望自己立即消失。踉跄着转身,用尽全力拨开眼前的紫竹,以一种近乎逃命的姿态向宁馨阁的方向奔去。
岑可宣前脚刚离开没多久,便有一个俊秀少年后脚出现在白衣男子身边。这少年一身黑衣,眉眼上挑,隐有锐利之色,笑起来却似人间四月天,令人心生喜爱。然而在旁人面前,少年是极少露出这般笑容的。御景山庄庄主白玉枫曾评他“年少轻狂,飞扬跋扈”四个字,外人却是断不敢如此冒犯。年长者多看他为人傲慢,眼高于顶,恐难成大事,然而在江湖上数不清的年少女子眼中,只觉他宛如出鞘之玉剑,尊贵间流泻刺目的锋芒。
他正从采轩殿的偏殿而来,脚步轻快,身后跟着一名容颜俏丽的小丫头。少年走近白衣男子的身旁,四处望了望,若有所思的问道:“二哥,方才这里可是有人?”白衣男子的视线正落在岑可宣离去的方向,她离去的身影已然被成片的紫竹遮挡住,看不出任何痕迹。他静默了许久,方才淡淡回道:“没什么。”少年轻轻地“哦”了一声,也未在意,只自言自语地嘀咕道:“难不成是紫云宫的丫头?”白衣男子只是笑笑,并未多言。
“说起来,我转了一圈也未看见紫云宫的四大护法。”那少年忽然转头朝身后的那名丫头道:“你们紫云宫的四位护法眼下都不在宫中吗?”紫云宫有六位尊使,四位护法,武功皆是不凡,然四大护法之所以名动江湖,却是因为其美貌被世人传得神乎其神。这少年方才在紫云宫周围转了一圈,发现紫云宫就连丫头也个个如花似玉,不禁对那传说中的四位护法多了分好奇。
那小丫头显然训练有素,低着头规规矩矩地道:“回公子,四位护法并未外出,但她们自有事务处理,并不能经常瞧见。”这少年微微皱眉,忽又似是遗憾地道:“这么说,我此番便无缘得见四位护法了?”那小丫头捂着嘴轻笑:“公子若是想见,今晚便能见到了。”少年道:“这是为何?”那小丫头笑道:“今晚宫主将为两位公子接风洗尘,四位护法自然也会出席的。”
岑可宣正穿过长长的走廊,带着慌乱的脚步,与四大护法之一的华玥迎面遇上,却又几乎擦肩而过。宫灯已经点燃,随着两人的走动,随着纱幔摇曳不止,紫雾绕着竹叶浮浮沉沉,间或有梨树白花,纯净雅致,宛如仙境。“可宣?”随着一声低喊,岑可宣这才闻声抬起头来,惊讶地唤道:“华玥姐姐?”
眼前的女子一身月白衣裳,眉如远山之黛,面若中秋之月,神色静然,端得是清冽如水,冰凉似雪。她在整个紫云宫中,相貌武功都是最为出众的女子,若没有她,紫云宫四大护法的名号,在江湖上恐怕会失色近半。
岑可宣好容易冷静了下来,方才一路往回跑的途中,她已经急急地用袖口将脸上的污泥擦净,此时虽然身上还是狼狈,但脸上至少已经干净了,心中也不再那般羞于见人。也是此时此刻,她才惊觉,脚踝的某处火辣辣的疼。她尽量微笑着同华玥寒暄道:“华玥姐姐可是前往采轩殿?宫主眼下却并不在那边呢。”
华玥静静看了她一眼,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一番,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岑可宣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自己现在的模样,恐怕同那街边的乞丐无甚差别,纵然她不如豆岚死板,纵然她平日里稍显大大咧咧,爱玩爱闹,但女孩子到底还是有几分矜持的,她尴尬的绞着衣角,不知如何讲述方才的遭遇,到最后还是避重就轻的道:“不小心在殿外摔了一跤。”这倒也算是个大实话。
华玥点点头,不再多言。随后朝岑可宣身后看了看,犹豫片刻,才有些忧心忡忡的问道:“你可在采轩殿外瞧见其他什么人?”岑可宣一惊,面色更为尴尬了,只好打着哈哈,夸张的道:“好像有吧,怎么华玥姐姐认识吗?”华玥匆匆撇了岑可宣一眼,点头道:“宫主着我去接待他们。”
“原来如此。”岑可宣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此前有御景山庄的贵客前来,大概已经住下,若不出意外,近日应有宴会款待。”瞧见华玥没有说话的意思,岑可宣又试探着道:“倒是吟秋姐姐,已是许久不曾露面了。”
华玥却未解释分毫,平日里清冷的眼眸此刻却透出了急切。只匆匆看她一眼,道:“我还有事,失陪了。”未再多做解释,就直直越过她,朝采轩殿的方向赶去,翩跹的衣袂在空气里划动,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岑可宣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呆滞半饷,心里叹道:“怪事!怪事!”是什么令平日清冷似冰的华玥大护法如此失态?她一边摇着头,一边朝宁馨阁而去。
宁馨阁的院中,豆岚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荷花摇摇,荷叶连连。岑可宣重重地躺回到躺椅上,只觉得怅然若失得厉害,脑中那一树梨花下的身影忽而出现,忽而又白茫茫一片空白,这对生活一向平静无波的她来说,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用袖口摸了摸已经干净不少的脸,又才小心翼翼的掀开裤角,一眼便瞧见了细细的血珠在脚踝处的肌肤上沁出,想起方才紫竹中的一片荆棘,被细刺扎到,竟丝毫没有感觉到,才惊觉方才的自己有多么的失魂落魄。
傻不啦叽的连痛都不知道,一定是撞邪了!长长叹了一口气,正打算闭上眼睛整理整理心绪,却听到一个愉悦的声音:“怎么样小宣宣?惊喜够大吧。”
转头一看,但见涑兰那厮踏着缓步从廊下走来,腰间插一只竹笛,笑得轻松狡黠。岑可宣奇道:“你早知道他会来?”涑兰也露出惊讶的神色:“你知道他是谁?”岑可宣几乎快要翻白眼了,轻叹一口气:“有如此气质的人,除了御景山庄的莫寅公子还会有谁?”她又不傻,这紫云宫能出现在采轩殿外的陌生人,除了来自御景山庄的客人,还能有谁?
再联系想想平日里从豆岚那里所听过的传闻,年龄相貌逐一揣测一番后,那个人的身份,实在太容易猜到了。
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豆岚曾说过的话:“左岭白家的二公子白莫寅气度风采冠绝天下,丝毫不逊色于宫主。”她原本是不信的,她曾经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世上能有人可以和慕容齐的容貌气质相媲美。
可如今见到那个人,她便信了,所谓江湖传闻,有时竟然也是可信的。这话,她定要告诉豆岚。
“真聪明。不愧是小宣宣。”涑兰点点头,笑容中竟似带着赞赏。岑可宣却觉得涑兰这话是在取笑她,心中不悦,便转过脸不理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说起来,豆岚那丫头今日就明显有些奇怪,先是对她一个劲儿献殷勤,然后又提出要陪她去紫云宫,找出一大堆借口,声情并茂,直到她一时头昏答应下来,这才提起御景山庄的人已经到达紫云宫的事
是了,哼哼,这小丫头,还未见过人家时就已经想入非非了,今日想必是瞧见了本人,春心荡漾,这才死活要跟着自己去御景山庄的。真是失算啊。辛辛苦苦培养的丫头,胳膊肘还老是往外拐。
涑兰见她一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愤怒,干脆不予理会,他缓步行至墙边的石凳上躺下,望着头顶的一树梨花,随后竟开始闭上眼睛假寐。少年长长的衣摆拖曳至地上,片片的碎花瓣洒落至他的衣裳及散乱的发丝间,全然一副怡然自得之态。
见到这幅画面,岑可宣的心情突然宁静下来,于是也往后一仰,躺在躺椅上懒懒地望着蓝天白云,开始发起呆来。紫云宫的云和江南的云是截然不同的,紫云宫地处云石山巅,四周紫竹林立,常年烟雾缭绕,而这云雾,也多是或浅或淡的紫色。岑可宣曾经猜想,大概“紫云”二字也是因此而得名。
但今日,这云却与往日不同,没有了常年萦绕的紫雾,倒更像是江南的云,多了一份清新明朗之意。她望着这云这天,渐渐成眠。
第五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夜色将至,大片的晚霞逐渐退去,紫雾早已消散殆尽,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岑可宣坐于屋内,隐隐觉着有些心慌,唤丫头璃儿替自己煮了碗能凝神静气的茶,本打算喝完茶便早点入睡,哪知刚喝了不过两口,就瞧见消失了大半天的豆岚喜滋滋地过来传话,说是宫主今晚要设宴款待御景山庄的客人,特地来通知她,要她半个时辰内出席。
果然如此,她早该料到的。无奈地看了看笑弯了眼睛的豆岚,不禁疑惑道:“你也要去?”豆岚笑道:“我要去帮忙准备酒水。”说完,如同一只鸟儿般欢快地离开了宁馨阁,显然心情极好,热情极高。这是豆岚头一次对宫中的宴会如此积极主动,实在让人啧舌。
岑可宣摇摇头,忽又为难起来,宫主设宴款待御景山庄的客人,自己这即将嫁过去的人必然要露个面,不过,自小便没见过几个外人的她,却突然就要去见那传奇般的人物,再联想起白日里的遭遇,这实在是岑可宣望向涑兰,涑兰似笑非笑地说:“今日月圆风清,确是个设宴的好日子。”岑可宣没好气的道:“那你怎么不去?”涑兰摇摇头,作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道:“我又不是紫云宫的人,为何要去?”言下之意,紫云宫中的宴会,他毫无出席的理由,也根本不想露脸。
这话倒是实话,江湖中人人望而生畏的紫云宫,涑兰却是来去自如,仿佛是自己家似的,这实在让人费解,然而岑可宣自小便见到他在紫云宫随便进出,早已当成了习以为常的事,反而没想过太多,见怪不怪了。
折回房里翻出一件碧绿的衣裳,裙面上绣了几朵精致的粉白梅花,这是月初豆岚给她做的新衣,也是岑可宣十七岁生辰的礼物,穿在身上比平日少了份随性,多了份娇贵,御景山庄的客人毕竟远道而来,她自然也不能失礼。
涑兰却是不以为意,他歪坐在床边打着呵欠懒懒道:“你可是慕容齐的义妹,随便怎么穿他也不会觉得你失礼。”岑可宣斜睨他一眼,露出不屑的神色:“我又不是你,随便何时都一副散漫闲人的姿态。”话刚说完,她再细细咀嚼涑兰的话,才又问道:“你说‘他’是什么意思?”涑兰意味深长地道:“你精心打扮不就是因为有个白莫寅吗?”
岑可宣面上霎时烧红,强作镇定的否认:“这与莫寅公子无关。他们毕竟代表了御景山庄,于情于礼,我都是不能疏忽的。”虽然她的确对初次见面时自己的狼狈形象耿耿于怀,亦隐隐盼着精心打扮一番,出落个玲珑标致,以免令白莫寅认出。时日一长,他渐渐忘却桥边一幕,便再好不过了。她对此自然求之不得。
回忆起白日里的种种,心中烦闷复再,又听得涑兰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是啊。今天不知道是谁才见了人家一面就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岑可宣立马否认道:“我才没有”涑兰道:“我说是你了吗?”
岑可宣涨红了脸,无言以对,只好有些恨恨地瞪他,见涑兰正坐在自己床边上,她立即上前拉住他的胳膊,一边把人往外拽一边愤愤道:“你给我下来,谁让你随随便便坐我床上的。”谁知涑兰一个翻腕便脱了他的手,像泥鳅似的一下子滚到床里面,把锦被往身上一裹,露出一双桃花眼笑得满脸春风得意。
岑可宣再次大喊:“你给我下来。”涑兰摇摇头,笑道:“我困了。”岑可宣冷笑一声:“困了眼睛还睁那么大?”涑兰轻哼道:“笑话,谁规定困了就要闭着眼睛的?水里的鱼不都是睁着眼睛睡觉的吗?”岑可宣冷笑道:“那你是鱼吗?若是的话,不如让我一脚把你踹回水里如何?”
涑兰懒洋洋枕着双手,翘起腿道:“小宣宣若真有本事一脚把我给踹进水里,那我也会大发慈悲的去求水中的鱼神下场雨来给我们小宣宣降降火气,可怜我这好心眼的,以怨报德,某人却只会狗咬吕洞宾,真是世态炎凉,世态炎凉啊!”
岑可宣被他那神神叼叼的模样气得发笑,懒得理会他,冷哼一声后便自顾自回到梳妆台前,微微低头,对着那面昏黄铜镜开始装扮。既然豆岚不在,她也只好自己亲自来了。
铜镜中映出她姣好的容颜,并不十分清晰,却透着一股子动人的灵巧,乌眸黑发,白肌红唇,她轻轻地给自己抹上点点胭脂,白皙的面颊瞬间红润了不少,见涑兰毫不避讳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