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烟波冷月行-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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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陷入遐思。一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过来,等她发觉,那些人已经到她面前。她避之不及,迎头就碰见那个面容丑陋的人。
那个人的一双眼睛紧盯着她,嘴角扬起,似看到猎物。他叽里咕噜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马上有人上前将月儿拖上马匹。
月儿急了,咬了那人一口,从马匹上翻滚下来。她的身子刚着地,就见那面相丑陋的人表情阴冷,大声训斥左右。立即有人上前,举起手中的皮鞭,朝跌落在地上的月儿身上打去。
月儿只护着自己的肚腹,躺在地上,无处躲闪。皮鞭如雨点般落下,她刚开始还有痛觉,慢慢变得麻木,她意识涣散地望着蓝天白云,如果自己只是天上的一片云多好,清风送我去自在,我与清风来相伴……
在她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她听到一声大喝,落在她身上的皮鞭骤然停下,一匹马嗒嗒走过来,马上的人身影遮住了太阳,月儿在这一刻没有疼痛,没有烦恼,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她感激地朝那人一笑,闭上亮如繁星的眼睛,沉入黑暗世界中。
她累,疲乏困顿,从没有这么畅快地入睡。无边的黑暗团团将她包围,四处无人,死寂一片。她如浮在黑暗的河水上,随波逐流。她不愿清醒,她不愿睁眼,她怕,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黑暗。
睡吧!就这么永远沉睡吧!
启德帝正在书房里看书。萧长天在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他面前。
启德帝刘义和仔细地打量他,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可是他的精神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
“翼云,知道朕为何叫你来吗?”
“臣不知。”
启德帝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他使了个眼色,太监心领神会,退了出去。过一会,他领进一人。
“你转头看看,这人像谁?”萧长天疑惑地回头,刹那间,他的心猛地一颤,脱口而出:“月儿?”
那个肖似月儿的佳人轻声笑道:“奴婢名叫娟儿。”
萧长天神思恍惚,呆呆地看着她,对她的回话充耳未闻。
萧长天的心疾,亲近他的人都知道。启德帝看着他的样子:“怎么样,长得和月儿不差吧?朕选妃时,发现她酷似一人,就想,将她送与你,你是否会重新振作起来。翼云,你寻月儿那么久,她音讯全无,朕猜测她可能已不在人世。你对月儿旧情未忘,朕能理解,但大丈夫何患无妻,你无须那么消沉。今日,朕将娟儿赐你,可好?”
萧长天不置可否。启德帝无奈,替他作主:“送她到丞相府。”
丞相府?萧长天疑惑地看着启德帝。
启德帝悠悠地说:“翼云,你逍遥了一段时间,忙坏了朕。如今,该你出来为朕排忧解难啦!”
门帘一掀,一阵冷风吹进来,大帐里火光立刻不停摇晃起来。
那莫王大步跨进毡房,几步走到屋子中央,巨大的身躯伫立在榻边,一双鹰目冷冷注视着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
那女子双目紧闭,脸庞苍白消瘦。她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破损的衣衫上全是斑斑血迹。
过一会,他才问巫医:“她怎样?”
巫师检查完月儿的身体,得出结论:“大王,这女子身上的伤不成大碍。只是她体质虚弱,又身怀胎儿,如果不好好调理身体,固本养胎,她很难存活。”
那莫王闻言颇感意外。他眉头紧皱,脸上神情复杂莫辨,不知他在想什么。好半天他又问:“能救吗?”
巫师回道:“可以救,但需要使用很多名贵药材。我认为,这么救一个无足轻重的中原女子,太浪费了。”
那莫王听了巫师的回话,望着床榻上的女子,似问自己又似问巫师:“她无足轻重?”
“确实如此。大王。”一个来历不明,被大王碰巧救下的女子,真不值得大王动用那么大的财力去救。所谓生死由命,她能否痊愈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未解,如果她死了,我就永远不知道答案了。”那莫王鹰目炯炯,转头看着巫师:“我要你全力救她!不惜任何代价!”
巫师闻言大感诧异,这个女子是谁?为何大王如此重视她?
那莫王交待完,转身离开。临出毡房时,他又回过身看了那昏睡不醒的人一眼,这才挑帘而出。
第 27 章
月儿在深夜里被冻醒了。
这里的冬天真冷!碗里盛的水全都结成冰块。毡房外风声凄厉,毡壁被风吹得抖动不已。风从各处缝隙里钻进来,钻到她盖的被子里,钻入她穿的衣服里,让她觉得冷入骨髓,夜不能寐。
她将所有可以覆盖的东西往自己身上垒,依然不能多得一丝温暖,她颤巍巍地伸出手,用力将盖在身上的东西再压压,让它们更贴紧自己。她一动不动躺在被子里,不敢翻身,怕风又乘机钻进来。
她还活着。当她从昏睡中醒来时,脑子里第一反映就是这个感觉。屋里温暖如春,她身上盖着厚厚的羊毛被,薄薄的单衣浸了些虚汗,贴在她身上。
大帐里坐着几个异族女子,她们见月儿醒了,相互间讲了什么话,月儿听不懂。只看见其中一个女子离开大帐,不一会,一阵嘈杂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一个巨大的黑影朝自己拢过来。
月儿看到一双俯视她的眼睛,如鹰眼一般,炯炯有神。
她没忘,很多年前,她见过这双眼睛。原来是他救了她。
那莫王不说话,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外表的变化真大。
“你知道吗?你现在样子真丑!”那莫王缓缓开口,嘴里吐出的中原话依旧生硬。
月儿闻言微微一笑,淡淡地看着他,没有答话。臭皮囊而已,美丑她已不放在心上。
“你救了我,谢谢。”静了一会,她才启口致谢。
“不用,我救你,是因为我很想知道,当年你是怎么逃走的,为何我派人遍寻不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耿耿于怀,总觉此事令人费解。
月儿想坦言相告,又怕给萧长天惹麻烦。她略一思索,才回答:“我身上藏了一张人皮面具,易容后我并没有逃走,人还在大营里。过了几天,我寻了机会才逃走的。”
那莫王听了,脸上没有表情。不知他是否接受她这样的解释。
“你怀了孩子,是谁的?”那莫王良久不说话,突然出言,与前一个问题相差十万八千里。
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她不愿说出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这是永远埋在她心底的秘密。
“不知道。”她眼神避开他,轻轻说。
乱世之中,遭受侮辱的女性很多,他以为她也是如此,就没有追问下去。
他又换了一个话题:“你还会像上次那样逃走吗?”他巨大的身躯弯下来,鹰目紧盯着她,似要看清楚她。
“如有可能,我想我会。”月儿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眼睛仰望着他:“每一次到这儿,我都是被迫的!”
这些话刚说完,他的脸色微变。
月儿没有察觉,眼神缥缈地看着毡顶,无奈又苍凉地笑了笑,接着说:“可是,这一次比上一次困难,”她的眼光转到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拖着这么笨重的身体,我不知是否还能像上次那么幸运?!”
这些发自内心的真实流露,她那充满遗憾的表情,让那莫王咬牙切齿,铁青着脸说:“你第一次逃走,我捉到你就该杀了你。”
如此冷酷无情的话语,视生命如草芥,令月儿想起那些惨遭杀戮的人和火光冲天的景象。她失去冷静,大声言道:“你杀的人还少吗?那么多无辜的天朝百姓被杀害,多我一个又何妨?”她激动得身躯在抖,心随着这些话说出越发觉得痛楚,灿若繁星的眼睛里渐渐蒙上雾气,她愤怒而又困惑地问:“从嗜杀中到底能得到什么?为何那么多人乐此不疲?”
那莫王的鹰眼盯着她,耐着性子听完她的话,不屑地冷哼一声:“要生存就要杀戮!弱肉强食,你不是没有听到过。”
“可我们毕竟不是动物,我们是人!”
“人!更可怕!只有人,才会同类相残。我们杀人,也被人杀。救过你的阿恰亚大婶,她的丈夫和三个孩子都被天朝将士杀死,她心里有多恨,恨你们这些天朝人,你知道吗?这个世界谁对谁错,谁该恨谁?有谁说得清?成王败寇,只有胜利的一方才有资格谴责失败的一方。历史是王者书写的!用鲜血书写!”
月儿被他这番话惊愣住了。
那莫王望着月儿呆呆的模样,尖锐的语气稍稍转柔和:“女人,还是呆在强壮的男人身旁就行了,不用想太多。”
月儿的眼睛看着那莫王两只粗壮的胳膊。是啊,自视强大的男人,他们翻云覆雨的手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少动荡,带来多少灾难!
“你知道吗?你们杀死了一个不相识的人,他可能是别人的父亲,丈夫,孩子,一个死亡的背后有多少流不尽的眼泪!阿恰亚大婶她多善良,可她却那么可怜!她信奉神灵,你也信奉神灵。每一个民族都相信真理,崇尚善有善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股向善的力量,可是为何,这股向善的力量有时却是杀戮的缘由,复仇被认为是颠扑不破的真理,遗忘却被认为是可耻的。多少人如同驯良的马,不知为何就被牵上了战场,马与马之间是没有仇恨的,它们一样在战场上厮杀,下了战场,马还是马,可人,却有仇恨的种子种了下来,生根发芽,成为下一次杀戮的因。”月儿一口气说到这,伸手握住身侧那只大手:“你说过,天朝的人花花心肠太多,太难以管理。就算你让他们放下手中的武器,可他们思想的武器是不会放下的……”
那莫王冷冷地看着她,粗声打断她的话:“女人,你的话说得太多啦。”
月儿一惊,松开握住他的手。
那莫王反手握住她的手,鹰眼里有一丝不明的情愫:“你只要呆在我身边,看我征服中原。”
月儿不语,只是摇头。
那莫王问:“你是不想呆在我身边,还是不相信我能征服中原?”
月儿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两者皆有。我既不忍心看着你们残害我的骨肉同胞,也不忍心看到你们被天朝将士杀死……”
那莫王骤然放开她的手,不再多与她言语,转身大踏步而去。
半个月后,等她身体复原,她就被迁出那顶大帐,安置在这顶又小又破的毡房中。
她从不走出这座小毡房,一方面是因为外面冰天雪地,另一方面是她语言不通,无法与人交流。平日里除了一位大嫂给她端来一些食物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来。
夜趋深沉,她冷得依旧睡不着。她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思前想后。突然,寂静的四周传来万马奔腾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他们离营地越来越近,一会儿,这些人马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刹那间,营地里人声鼎沸,仿佛沉睡的黑夜突然苏醒过来。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马的嘶叫声,盔甲摩擦产生的金属声,人与人之间大声的招呼声,声声传来,令她感到惊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毡房附近的声音犹为响亮,一队穿着皮靴的人大踏步走过,发出哐哐哐的声响,走进小毡房附近的大帐里,安静片刻,哐哐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莫王身后的随从不解地看着他们风尘仆仆的大王,不知他要去哪。
一阵猛烈的风从掀开的门帘里灌了进来。月儿陡然一惊,身子哆嗦了一下,感觉到门口处火光耀眼,她被迫睁开假寐的眼睛,眯着眼睛望着门口矗立着的巨大身躯。
连日来睡眠不好,她疲惫得无法立即起身。他的鹰目盯着她,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不辨喜怒。
少顷,他才对自己身后的随从说:“带她到大帐。”说完,他转身而去。
她被人粗鲁地从被子里拖出来,挟持一般将她从小毡房半推半拉到大帐里。
大帐内,火盆已经生起来,置于中央,一大群人围坐在火盆旁,或垂头丧气,或喁喁私语。
那莫王坐在火盆旁,面对着进门处,看着她被手下的人推进来。她踉跄一下,身体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她的四肢酸麻无力,僵硬的手臂无法支撑起自己臃肿的身体。她无力地躺在地上,耳边听到四面传来男人们的嬉笑声,心里只觉悲凉。
“你们下去吧!”
一声令下,哗地一声,坐在地上的头领都站起来,退了下去。
一串串脚步声从她的身旁经过,有的还好奇地停下来,歪着脖子看看地上躺着的女人。她除了凸出的肚子,其余部位瘦得厉害,露出肌肤的地方,骨头也嶙峋突出。她黑色的眼珠深深陷进眼眶里,眼下布满黑眼圈。她的脸色不带一丝血色,青白得吓人,嘴唇也呈暗褐色。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一个浑身散发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