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长歌-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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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姑娘想,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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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的那天,九姑娘坐在门槛上,手中把玩着绢帕,百无聊赖地望着那扇门。
等到了晌午,那扇门“吱呀”一声推开了。青衫落落的颀长身影缓步而入,倒是有几分格外的风华。
九姑娘的眼睛亮了起来:“温慈。”
温慈如往常一般,温润平和,像是一块极好的玉,莹润温和。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除了温慈,九姑娘倒也找不出任何人配得上这句话了。
温慈笑意温和,俯身伸手轻柔地按在九姑娘的脑袋上:“等我?”
九姑娘仰起脸来,灿若朝阳的笑:“温慈,赵允之要带我回家了。我想,总要跟你道别。”
温慈还是温然笑着,柔声道:“这是好事儿。你总归还是等到了,对不对?”
他伸手轻轻拉起九姑娘,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凤眸中暗流涌动,半晌,轻轻叹了一声:“阿九,你长大了。”
九姑娘记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在台上,身段极美,嗓音清润,咿咿呀呀地唱一曲,回眸顾盼间,便摄了台下人的魂。
她无端地难过起来。
到底,温慈是她落魄时候,唯一的光。
她握紧了袖口里头的玉佩,凉浸浸的,倒是很舒服。
她望着温慈,半晌,笑开了:“温慈,谢谢你,真的。”
温慈颔首,她自然不必说,他心里头比谁都清明。
他迟疑了片刻,退开一步。
九姑娘眯了眯眼睛,合欢花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上。他站在合欢树下,肤白胜雪,乌发如墨,眉目间是温润的笑意。
“阿九。。。”他顿了顿,笑:“你去罢。”
九姑娘有些难过,她想,她怕是再也见不到温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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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允之费了千金,将九姑娘从李妈妈手里头赎了出来。
李妈妈望着那一箱金灿灿的金子,纵使心里头已经乐开了花,可面儿上还要做出一副十分难舍难分的模样,握着九姑娘的手,哭成了个泪人儿。
其他姑娘在自家院儿里躲着,不曾出来相送。
九姑娘怎么能不知道她们的性子,此前还笑她被小梁王撂下了,如今却是小梁王带了轿子亲自来迎进王府的,便是不红眼,又哪好意思出来凑这个热闹?
赵允之执了九姑娘的手,亲自将她送上了轿子,方才上了马。
轿夫正要起轿,却听得轿外怯怯地一句:“姑娘。”
九姑娘撩开轿帘,纤纤弱弱的金枝拿着小包裹,怯生生地站在轿外,小声问:“姑娘,姑娘不能没人服侍。金枝也伺候姑娘久了,姑娘带金枝走吧。”
九姑娘笑了,掀开轿帘伸手握着金枝的小手将她拉上了轿。
金枝咬了咬唇:“金枝同姑娘是再不分开的了。”
九姑娘叹了口气,心里暖融融的。
(五)朕问你要了这个丫头去,如何?()
赵允之接九姑娘入府的时候,很是愧疚地握着她的手,眉目温柔:“阿九,即便是妾,你也是我最钟爱的妾室。”
九姑娘垂下眸子,温和地笑着,言谈间倒是淡淡地,似乎是不以为然的模样。
“若是妾室,小王爷大可不必如此给阿九这样一个名分。”
赵允之微微一怔。
九姑娘很坚决,一字一句地,声音虽不大,却字字珠玑:“阿九此生,不为人妾。”
她是那样的出身,即便如今已没入妓籍,可心气儿总还是在的。
她就这样在梁王府后院里头身份尴尬地住了下来,说是下人,身边却有丫头服侍,是个管家见了也要恭恭敬敬地垂首唤一声“姑娘”的人。
可说是主子,又委实没个名分,这下人的态度拿捏轻重便成了格外费神的一件事儿。
梁王府虽不及皇宫,却也是门禁森严,规矩众多,实在是一言一行都需要醒着神。九姑娘觉得有些悲哀,自己怕是离开这生活太久了,原本司空见惯的情状如今已经变得陌生而拘束起来。
在清竹馆时,温慈时不时会带些酒来陪她聊聊天儿,排遣寂寞。
可如今,赵允之忙于前朝政务,鲜少来瞧她。除了金枝一如既往地陪在她身边,这庭院深深,她也已经耐不住这寂寞了。
那日,听人说府中来了贵客。九姑娘便扮了丫鬟装束,混入有序往前堂奉茶的丫鬟中。
一想到要见自家小王爷了,她便欢喜地心砰砰跳着。
她很想瞧瞧赵允之当着贵客的面儿没法发作,无可奈何的模样。想必是格外有趣的。
前堂中气氛格外不同些,隔了老远,便能瞧见堂上端坐着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一双不怒自威的眸子,不过轻轻扫过四周,便自有一阵微寒的凉意。
他身上是一件极考究的,绛紫色袍子,倒同他的气度很是相称,华贵威严。
近日梁王不在府中,自然是赵允之亲自作陪。
九姑娘瞧见赵允之规规矩矩地陪坐在下首,心里头咯噔一下。赵允之如今是梁王府的当家人,梁王府的脸面如此,究竟何等身份的人方能得赵允之如此恭敬作陪,自然是不言而喻。
她死死盯着那中年人,心脏几乎停跳了。
她一家几十条性命,便是叫上头那个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夺去了。
她的手脚冰凉,恨不能将头上的簪子取下来,将那银光闪闪的簪子刺进那人喉咙里头,方才不辜负她顾家的血海深仇。
不过区区数十步,她的脚踩在坚硬的砖石地面上,却觉得足底僵硬,身子也忍不住歪上一歪。
她颤抖着,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向那个端坐在上首的男子。
蓦然,手腕被人轻轻一拉,那盏茶下一秒便落到赵允之手中。
九姑娘周身一震,重新清明起来。她凝视着面前那张,近在咫尺的好看的面容,慢慢地垂下手来。
这是哪儿?这是梁王府。
若是皇帝在梁王府有个三长两短,怕是梁王府上下百十几口人的下场,便同她顾家一样了。
“你怎么来了?”赵允之有些惊讶,却还是笑了一下,“阿九,我很想你。”
他声音很低,缱绻至极,令九姑娘的心平静下来。
她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往赵允之身后站着去了。
皇帝似乎并未留神这儿的小插曲,只是道:“子檀,你今年也有二十三了?”
赵允之含笑:“是。”
皇帝“哦”了一声,略略沉思片刻,唇畔似有若无地挂着一抹浅笑:“算算年纪,也是该成家了。”
九姑娘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
赵允之不着痕迹地推回:“多谢陛下体恤。只是子檀以为,先立业,后成家。子檀无功于社稷,是为无业,自然不能成家。”
皇帝颇不赞同:“你有这个心,极好。只是梁王年事已高,这偌大基业必是要交给你的。依朕瞧着,还是尽早成家的好。”
赵允之沉默半晌,面上平顺冷静,笑道:“子檀,但凭陛下做主。”
他低低地道:“阿九,这茶凉了,去换了罢。”
九姑娘打从心底堵上一口气,手脚皆是冷汗涔涔的,应了一声,上前端起那盏茶,里头分明还是热气腾腾的。
皇帝说:“朕瞧着,那平南王家的小女儿,叫什么来着?”
身后内监忙拱手,恭恭敬敬地道:“回陛下,河海郡主,李氏。”
“对,是这个河海。”皇帝含笑望着赵允之,“朕瞧着,她同你年岁相当,家世相当,实在是天作之合。待你父王回来,朕便做主给你二人赐婚,如何?”
九姑娘不知怎么的,手上不稳,那茶盏便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阿九!”赵允之低低地唤了一声,忙起身对皇帝拱手:“陛下,是微臣管教下人不严,是以惊扰圣驾,实在罪该万死。还请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怪罪。”
九姑娘如梦初醒,忙跪下请罪。
皇帝挑了挑眉,声色冷冽:“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九姑娘微微扬起下颌,抬眸间,厉色乍现,倒是将皇帝的兴趣勾了起来:“子檀,这梁王府的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内监尖锐的声音隔着这样远,纵使压低了,也清晰地传入了九姑娘的耳中:“陛下,天色不早了,该回宫了。”
皇帝懒懒地望了一眼,见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便笑道:“的确是该回宫了。”
皇帝起身,赵允之忙侧身让开,垂手立在后头。
陛下没叫起,九姑娘自然也不敢动,只得规规矩矩地跪着。
皇帝绣着盘龙纹的金靴落在她眼前,顿住:“子檀。”
赵允之应了一声。
皇帝的声音一字一句,透着几分笑意,却又威严至极:“朕同你要个人,如何?”
赵允之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微臣是陛下的人,那微臣的人,自然也是陛下的人。”
九姑娘屏住呼吸,周身僵硬起来。
皇帝满意地笑了,伸手点了点九姑娘:“这丫头瞧着有趣儿,朕身边儿都是些榆木疙瘩,乏味得紧。不妨便问你要了这个丫头去,如何?”
(六)赵允之,我疼()
有一瞬间,九姑娘似乎觉得心跳停止了。
悠悠黄昏下,耳畔寂静无声。
她慢慢地,恍惚地,抬眸望向那张清俊好看的面孔,似有若无地开口,无声地哀求:“救救我。。。”
赵允之的脸在她的视线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皇帝等的不耐,似是不满赵允之的犹豫,微微扬了嗓音:“子檀?”
赵允之的目光落在九姑娘含泪的眼睛上,顿了一顿,旋即移开,笑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微臣的人,自然也是陛下的人。陛下若瞧上了,带走便是。”
九姑娘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一滴泪重重地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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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对九姑娘的确不差,甫一入宫,便将九姑娘脱了妓籍,归入民籍,如此才将九姑娘封了美人,在宫里头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安置下来。金枝也被皇帝破例允许一并带进宫里,说是怕九姑娘初来乍到,难免生疏。
后来,她听说皇帝赐婚小梁王,他如圣旨所言,娶了那位同他身家匹配的河海郡主。
九姑娘没再笑过。
金枝时常瞧见自家姑娘盯着窗外那株风华正茂的梧桐树出神,然后突然笑起来,说,金枝,你说她们若知道我的恩客最后竟是皇帝,怕不是要将舌头嘬下来么?
金枝只能笑着应道:“姑娘这样的容色,得圣眷也是理所当然的。”
九姑娘蜷着身子,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颓然却又挂着一抹古怪的笑意:“的确,诚然我该如此。”
金枝便不敢再多说。
说起来,九姑娘性子变得怪癖起来。
只是人总有几分贱性,后宫里头对皇帝投怀送抱的实在不少,可偏偏九姑娘这样冷冷清清,怪癖固执的性子反倒勾起了皇帝的兴致。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上赶着的总不成买卖。
九姑娘本是避之不及。她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宫里,一夜一夜的做噩梦。
顾家上下男丁数十口,在菜市口,被刽子手一刀斩下头颅。血流满了街道,血腥味儿数日不散。
女眷老小,被皇帝手下的御林军奸淫掳掠。撕心裂肺地尖叫声像是要穿透她的胸口,非要将她也刺成千疮百孔的破棉絮。
每次她尖叫着从噩梦里醒来,冷汗涔涔,只觉得劫后余生。
她再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
皇帝对宫里头剩下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难免厌烦,反倒对九姑娘这样缄口不言的起了兴致。
那日,皇帝在九姑娘宫里头坐着看书,九姑娘便抱着猫在廊下听雨声。雨水滴在荷叶上的声音闷闷的,她却也听的入了神。
过了一会儿,皇帝突然开口问:“阿九,你本名叫什么?”
九姑娘怔了一下,照着昔年同李妈妈说的一般,很是僵硬地回道:“阿九无姓。”
皇帝诧异:“如何无姓?你难道没有本家?”
九姑娘心里森森的凉。
本家?她的本家不就是被这个皇帝陛下一刀下去,斩了个尸首分离么?
肩上蓦然覆上一双温热的手,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颇为怜惜:“你怎么在发抖?”
九姑娘像是被火烫了一下,飞速弹开。
半晌,她神色如常,笑望着皇帝,幽幽道:“臣妾是过了风寒,不愿传给陛下。”
她望着皇帝不怒自威的面容,心底冷笑着,想要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捅进他跳动着的心脏里。
总有一日。
她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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