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长歌-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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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乖巧地应了一声,目送他出了门,回头才瞧见颜氏带着几分悲悯的目光。
我一时间有些失神。
悲悯?
她见我盯着她,自觉失态,忙起身恭谨地福了福:“奴婢伺候大奶奶梳妆罢。”
我心里惦记着她还算是半个主子,我初来乍到,哪里就敢这样蹬鼻子上脸?便笑道:“自有丫鬟伺候着,不敢劳烦姨娘。”
她叹了口气,走过来接过丫鬟手中的夹袄,亲自替我系上盘扣,幽幽道:“大奶奶以为奴婢是什么?方才大爷的意思奴婢心知肚明。”
她将我的盘扣系好,扶我坐在妆台前,盯着镜子里那张同她年纪相仿的脸,轻声道:“在大爷眼里,奴婢也不过就只能做个伺候大奶奶的丫鬟。”
她拿起羊角梳,顺着我的长发一梳到底。
我忍不住道:“听姨娘的意思,姨娘似乎知道些什么。”
她苦笑了一下:“奴婢不敢多嘴。”
我自觉她有些不地道起来,哪有勾起人家的好奇反倒闭口不言的道理?
她没再说话,只是替我安安静静地将长发梳好,仔仔细细地端详了我片刻,勾唇微笑。她生了一张清秀端正的面容,一双吊目凤眼,是极正统的汉人女子。
“绾衣。”
颜氏退了几步,侍女打了帘,见纳兰容若缓步而来,风华清雅,像是世上的光芒尽数落在他身上一般。
“该去给阿玛额娘请安了。”
颜氏立在一侧,显得单薄而势弱。
我起身笑道:“姨娘先回吧。待我回头得了空,再去找姨娘叙叙。”
她躬身垂眸:“是。”
纳兰容若微微颔首,携我一道往正堂去了。
纳兰明珠刚刚下了朝,还没来得及换下那一身朝服,整个人便越发显出几分端肃的气质来。他同容若倒是截然不同,一个庄重严肃,另一个却是十足的洒脱,委实难以想象这两人竟然是父子。
“给阿玛额娘请安。”
我随着容若跪拜,行了三叩九拜地大礼,又给二老奉了茶。
觉罗氏将茶盏搁在一旁,顺手执起我的手,拍了一拍,笑道:“早先听人说卢家的女儿端方娟丽,秉性端庄,又格外有才情,如今瞧来,倒是传言不虚了。”
我垂首:“额娘抬爱了。”
她摇摇头,又对容若伸出一只莹润如玉,保养得当的手,他亦上前跪在我身侧,执了觉罗氏的手,道:“额娘请讲。”
“容若,如今成了亲了,是大人了。”还是成亲时几乎分毫不差的言论,只是我细细瞧着,竟觉得觉罗氏眼里有几分警醒的意味在,不免又多了个心,接着听她道,“你如今当以家国大事为重,不得顽劣,知道么?”
他垂着眸子,纤长的眼睫在苍白的面颊上落上一层投影,影影绰绰的,神色便没有那般分明了。
“儿子知道。”
觉罗氏微微颔首,转而笑盈盈地望向我:“额娘是最得意你的。容若是长子,你自然便是长媳,你两个弟弟年岁尚幼,当不得事儿,府中的事儿少不得你这个大奶奶操持。”
我体己地回道:“绾衣定竭尽所能为阿玛额娘同夫君分忧。”
“好,好。”觉罗氏赞了一句,笑眯眯地将我们二人的手叠在一处,“去罢。”
容若的手很冷,我忍不住心思泛滥,多想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他的身子不好,我听闻他今年本该进京殿试,可熟料飞来横祸,身染寒疾,便生生将殿试错过了。实在可惜。
可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心凉了。
他依言起身,纳兰明珠也嘱咐道:“你如今闲来无事,不要整日出去同那些破落书生厮混,徐乾学愿意提点你,你当更上心些。”
他垂首应了是,一只冰凉的手松松地牵着我,我们两人的手心似触非触,实在难受。
可当着公婆的面,我若是一把甩开,明日卢家怕是就得被人背后整垮。
我随着他福了福身,往后退了几步,方才走出门去。
刚离了二老视线,我便将手放开,同他整个人拉开一段距离。
我们之间隔了几步的距离,实在不像是新婚燕尔,反倒实在生疏的令人尴尬。
“我。。。”半晌后,他先开了口,神色同语气也都是淡淡的,却不失礼节,“我去通志堂了。”
他走,我反倒像是得了特赦,忙福了福身,忙到我都察觉出了自己那一丝迫不及待:“恭送公子。”
他勾了勾唇,有些局促地微笑一下,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盯着他发辫底下的璎珞出神。
(五)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
天色渐亮,薄雾微消。
屋外的马打了个响鼻,我便知道又是崭新的,没有他的一日。
马夫很好心地提醒我,说昨日王公子来没瞧见我,发了好大的脾气,鸨母哄了许久,又找了花魁头牌来陪,方才将这位一掷千金的王公子哄住。只是点名了今日必定要瞧见我,否则便叫人拆了这楼。
说来倒也奇怪,好好地一个烟花柳巷之地,偏偏起了清平居这样文雅的名儿,倒也真是迎合了那些富家子弟附庸风雅的心思。
我不以为然,我初入清平居的时候就是讲的清清楚楚的,只卖艺,不挂牌。我虽已经在这江南的烟花柳巷落户,可我脸上还有纳兰家的脸面,身上还带着卢家的荣光。败坏家门的事儿,我是做不来的。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今日这王公子竟是在门上守株待兔地等着我呢。
我甫一踏进楼里,天色还是大早,楼中来的多半不是寻欢作乐的富家子弟,反倒是几个喝闲酒的文人舞文弄墨,郁郁寡欢。
鸨母扭着腰迎上来,陪着笑脸很熟稔地拉住我的手,直把我往楼上拉:“沈姑娘可来了,这王公子等了你许久了。”
我冷笑一声,我还记得她昨日啐我的嘴脸,今日却又不是这么回事儿了。我道怎么转的这样爽快,原来是将我当成摇钱树了。
左右大白天的,谅他不过是想给自己讨个颜面,也没心思郎情妾意,我便也随着鸨母去了。
人若是连饭都吃不上了,再谈节操就显得矫情了不是?
鸨母给他安置了一间很清雅的包间,我仅存的那丝担心便也没了。
“王公子,我们沈姑娘来了。”
鸨母福了福身,别有深意地瞧了我一眼,合不拢嘴地轻轻退出门去。
那窗边的男子一身锦服,头戴一顶小毡帽,手执折扇,腰间悬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显出十足十的风流模样。
“要见姑娘一面,可当真是难的很。”他轻摇折扇,微微眯眼瞧了我一会儿,轻笑一声,将折扇“啪”地合上,缓步朝我走来。
我往后退了退,抱着琵琶挡在身前,柔声道:“王公子想听什么?宛儿给公子弹。”
“我今日不是来听曲儿的。”他微笑着,走近几步,伸出扇柄轻轻挑起我的下颌,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对上我波澜不惊的眼睛,笑了一下,“我是来求亲的。”
我抿唇:“公子说笑了。公子同宛儿可以说是素昧平生,何苦这样委屈自己。”
他抽回折扇,笑吟吟地道:“在下读过御蝉姑娘的选梦词,姑娘有此大才,何必屈居于此烟花柳巷之地?”
他见我不语,接着道:“姑娘在汉人学士间颇有名气已有十年之久,在下也是慕名而来。”
我心里有数了,又是一个用我充门面的附庸风雅之人。
我抱起琵琶来,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抬爱,只是宛儿年岁已长,也断无嫁作他人妇的打算。”
他挑了挑眉,也不再纠缠,只是起身推门,摇扇而去:“不必急着答复我,我多给你两日时间,再考虑不迟。”
我在他身后冷笑一声,这些富贵公子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些,自以为天下间没有女子不青睐于自己,恨不得这天下都是自个儿的呢。
我正想着,楼下传来鸨母尖锐带着喜色的声音:“顾公子怎么得空来啦?”
男子沉稳清越的声音隐隐如在耳畔:“听说你们这儿有一位叫沈宛的姑娘,可对?”
“正是,正是。”鸨母忙不迭地连声道,“公子楼上请,沈姑娘正候着呢。”
我叹了口气,抱起贴身的琵琶,转过屏风去,在案几后坐下,等着那位顾公子上楼来,若是这位公子出手阔绰,我这一个月便还能有好日子过。
“沈姑娘有礼了。”顾公子先是见了礼,在凳子上坐下,笑道,“久闻沈姑娘盛名,今日得见,实在荣幸之至。”
鸨母绕过屏风来,戳了戳我,笑盈盈地悄声道:“这位顾公子是京城来的,王公子那儿也无妨,你若是攀上了这位顾公子,这辈子便是吃喝不愁了。”
她冲我使了个眼色,喜形于色地退出去,轻轻将门掩上了。
今日也不知什么情状,我一个年岁不小了的乐妓,倒变得如此炙手可热起来。
“公子想听什么曲儿?”我调了琴弦,轻拨几下。
那位顾公子隔着屏风,我也瞧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方才那位王公子身上没有的正气。就这一条,我便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总算没丢了我们汉人的脸面。
顾公子轻描淡写:“姑娘请自便。”
极好极好,我格外喜欢这种不挑剔的人,我想了想,便顺手弹起了春江花月夜。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这样的格局我是不到的,但我倒也未曾想到我幼年在家学的琵琶,如今倒成了自己安身立命之本。
一曲弹毕,顾公子倒只是自顾自地饮茶,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多少。
“原来姑娘不仅词写得好,连琵琶也弹得这样好。”他赞了一句,轻轻击了击掌,将话题转到诗词上来,“姑娘可曾学过诗词?”
我记起自己当年绞尽脑汁也做不出一首词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学过,只是从前不开窍,只会品,不会作。后来。。。”
后来离开了容若,却似乎也学走了他部分才情。
我自认为这算是等价交换,以物易物。
我把我全部的爱都给了他,换些才华走,似乎我更亏些。
“顾某有一颇富才情的至交,读过姑娘的诗词。”他轻吟出两句我的词,“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他这样乍一将我的词读出来,我倒觉得脸上很是挂不住起来。
好在他止在此处,悠然道:“姑娘,你同他心境相似。他此次难得下江南来,本想亲自来拜访,只可惜他身子弱,刚到江南来便卧病在床,在下便只能独自前来拜访。”
我不以为意,笑道:“既然是有缘人,相见便不恨早晚。”
他笑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块金灿灿的金锭子,搁在桌上,起身拱手道:“顾某今日曲儿也听了,词也谈了,已是心满意足,不便再叨扰。”
“这一锭金子,便算是在下替这位挚友赠与姑娘的,还请姑娘收下。”他有些歉意地笑道,“今日顾某需得回去照看朋友,改日定当再来拜访。”
我很是有礼地福身将他送走,抱着琵琶绕开屏风,将那一锭金子搁在手里颠了颠,觉得足以将容若的那些新刊的词多买几首了。
(六)我缺一个善解人意的解书人()
回家前,我让车夫在集市上停了一会儿,想着晚上回家还要给小鱼讲故事,便给这丫头在大顺斋多买了几块她最喜欢的糕点。
今日因着顾公子阔绰的打赏,我得以早早收工,回家来安安稳稳地歇一歇。
小鱼今儿个早早地在家里头干完活儿,不过暮色四合的时候就来敲门,还给我带了两碟小菜,两碗清粥,看样子是准备连晚饭也一并在这儿解决了。
我只以为她对我不过寻常好奇,只是没想到竟好奇到了这个份儿上。
今日她便自个儿提出要求来:“沈姐姐,今日不妨给我讲讲你们婚后的日子?”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我无奈地端出买来的糕点,打算过会儿一块儿吃,自然也只能满足她这个闺中少女的愿望。
其实我们婚后的日子也算得上是和睦,毕竟他心里惦记着别人,我又不敢将他当成夫君,只当是来报恩的伺候着,自然没什么不和睦的事儿,左右,哪个丫鬟敢同自己的主子顶嘴来着?
容若本是习武之人,且满人擅长骑射,本就是马背上打天下的,只是前些时候他染上寒疾,还因此错过了殿试,大病初愈,我嫁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怕是给纳兰家冲冲喜的。
他也不闲着,听闻朝中徐乾学徐大人很看重他,便邀他一道解读四书五经,做些批注,最后干脆编制成书了。
他一日多半时候是泡在通志堂里的,我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