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缘-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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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首想了一下,记起是景德传灯录卷五的内容。
底下诸人皆听得入迷。
又过了一会儿,明心上人的话越来越深奥,开始直接引用很多佛教经典的原文。
立在我前面的一位黄衫姑娘,偷偷扯着袖子问身边的姐妹,“明心法师的话我听不太懂怎么办?谁能解释一下就好了。”
她身边的紫衣女子环顾四周,微微提高声音道:“是呢,佛法原文晦涩,起承转合之间有人帮忙带引下思路就更好,也是造福众生啊。”
可两位姑娘周边都无人应声。
正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是,正如大师之言,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所以我等来此听大师讲授,示导见性。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
随着声音由远及近,殿门口附近的人群自动的分开一条道,一名着石青色直裰长袍、身形挺拔的男子越众而出,如芝兰玉树一般长身玉立在殿门处。
彼时日光从大殿西边的棱花槅扇门处斜射进来,洒在他身上,将他温润如玉的眉眼衬得如梦如幻、光华宛然。
周围的官家千金也好,柴门荆钗也罢,一时看得痴了,俱都征在那里。而近旁的男子却都微微朝后缩了缩身子。
渐渐的有人小声道:“这是谁?貌比潘安说的就是这样的男子吧!”
“不知道,他如此精通佛法,只怕是哪家世家子。”
“我知道我知道,前几日谢府大宴群臣,我跟着大堂哥宁国侯世子一起去了,他就是献上横刀之法促使北地大捷的谢二公子!”
我亦是怔在当地。
刻意避开宝华寺,没想到还是遇上了。
我情不自禁的微微低下了头。
昌若已经跨过大殿的门槛走近前来,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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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怀琰公子(下)()
目视明心上人,口中言道:“在下一时兴起,扰了大师,请大师原谅则个。”
明心法师伸手抚着长须,笑道:“公子深谙佛理,正好与老衲以辩论明佛法,何来打扰之说。”
昌若又施一礼,温言道:“我等凡夫虽有佛性,然愚痴于俗世,不明佛性常住便等同于无,‘有’与‘无’无异。若无人开导,则殊难自悟。还请大师继续讲经。使我等受益。”
他与明心上人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开始打机锋。
先前出声的紫衣女子在前面轻言细语的问道:“阿昭,你怎么不说话了?”
那黄衫女子方回神笑道:“这位就是谢武侯府上的二公子么?不知他叫什么名儿?”
紫衣女子见了便打趣道:“素日里你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如今作甚么这般模样?”
那位叫阿昭的黄衫女子害起羞来,微微扭过身子,牵起腰间系着的豆绿宫绦在手指上绕着。
转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紫衣女子耳边娇声道:“双成,你就笑话我好了,看改日见了卫王殿下,我怎么说呢!”
“罢了,你就是生来克我樊双成的冤家,我怕了你了。这位就是谢舍人谢昌若公子,前几日刚行弱冠礼,他父亲请大宾为他赐字‘怀琰’,‘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素有美名,从小儿便是太子伴读。如今京里都称他为‘怀琰公子’!”
二人离我极近,虽然极力压低了声音,可两人的话语还是一字不落都传在了我耳中。
我心中悸动:怀琰!
琰者,美玉也。
所谓公子如玉,当如是。
可是,怀琰
正胡思乱想着,身旁青卓忽然哎哟一声向我倒了过来。
我一时不妨,被她带着朝前跌了出去。
撞上了前面那名叫樊双成的紫衣女子。
樊双成身子一歪险些摔倒,身边名唤阿昭的那名女子反应极快,伸手将我推开,把樊双成牢牢扶住了。
我收势不住,摔在了地上。
身后青卓被我一阻缓了跌势,被芸儿拉住了。
四周的人散开一些距离,开始小声议论,夹杂着刺耳的嘲笑声。
“看这人,站都不会站了么。”
“那是,怀琰公子姿容无双,这女子自然难以自持,只是如此作态也太难看了些。难道想借此引得公子注意么?”
“真是好不知羞!”
翠浓原本立在我身旁,被青卓一撞也趔趄几下,此时方站稳了,赶紧上前来将我扶了起来。
周围的人依旧议论不休,有些官家千金模样的人含蓄些,也拿帕子掩口而笑。
“瞧她一身缁衣,丑死了。难道是个女尼?可女尼为何来了大昭寺?”
“休得胡言!没看一头青丝好好的吗?何况身形曼妙,眸子灵动!如此模样不会是出家人,多半是个带发修行的居士。”也有心地宽厚些的出言相劝。
“那为什么要戴面纱,还不是长得不敢见人!”
青卓听了,便过来护在我身前,向语出刻薄的那人道:“你才长得不敢见人呢!刚刚是我的缘故才让姐姐摔着的。”
此时樊双成走过来,温言对青卓道:“这位妹妹不要气恼,所谓清者自清。你这样着急着去对骂,反落了下乘。”
她身边是漠然看着我的叫阿昭的黄衫女子,“她刚刚害你差点也跌倒,你还帮她们说话。”
我倚着翠浓,懒得接话,有些后悔今日来了这人多是非多的地方。
便示意翠浓扶我快些离开。
这边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大殿中央昌若和明心上人的辩法已经停了下来。俱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昌若看见我,眸子里先是疑惑,继而漫过显而易见的喜悦,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阿琰!”
我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停了下来。然而我即刻醒悟过来,马上迈步朝大殿门口走去。
周围的人相互探听着:
“‘阿琰’,那是谁?”
“怀琰公子好像认识刚刚那名缁衣女子。”
昌若追上来,伸臂拦住了我。
我无法,忍着膝盖上的隐隐作痛,抬头看他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昌若抿唇道:“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了你。”
我心中震动,再无法说什么。
风将他鬓角的一缕发丝撩起。而我只能这么凝望着他,那熟悉的清雅眉眼,那在心中描绘千遍的轮廓。
鼻端萦绕的是他惯用的梨花香的气息。
殿外开阔有风,吹得我们衣袂飘摇,我的心亦是飘摇的。
然而此时此地,叫我如何相认。
何况,即便相认,又能如何!
泪珠儿已经在眼中打转
幸好赤芙瞧见了我,连忙奔了过来,微微瞪了昌若一眼。
又扬声笑道:“颜娘子叫婢子好找,这便回去吧。”说着与蔻儿一左一右的将我扶着出了大殿。
赤芙处事越来越灵活了。
‘颜娘子’。
如此一来,刚刚昌若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阿琰”,稍稍能遮掩一二。
翠浓在后面轻声对赤芙道:“昭训摔得不轻,只怕伤着了。”
我苦笑:“果然,方才在大殿里不觉得,这会儿膝盖倒越发疼的厉害了,两个手掌也火烧火燎起来。”
赤芙听了忙拉起我衣袖看时,俱都擦破了皮,渗出血珠子来。
跟在后面追了上来的孔氏见了,便一叠声的道:“都是青卓不好。青卓一时不妨,被旁边的人绊了一下。连累姐姐了。”
“你的无心之过,我怎会介意。天色已晚,我们快些回去客舍吧。”我担心在此地久留又生变故,顾不上膝盖的伤,咬牙忍着疼,催着一行人疾步回了客舍。
赤芙让侍卫找来药酒,帮我抹在了伤口上。
我疼得直吸冷气。
赤芙心疼道:“怎么摔得这么重?”
我支着头想了一会儿,“本来撞上那位叫樊双成的,已经差不多稳住了。可那个叫阿昭的不忿我撞着了樊小姐,又推了我一把。这才着实的摔在了地上。”
赤芙发恼道:“婢子去打听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无礼!”
我掩口笑了:“今日青卓拉着我走得急,我们并没有带侍卫去,人家也不知我们的身份,怎么就是无礼了。只能说那姑娘不是个与人为善、为人宽厚的。”
又开解她道:“好了,也没有多严重。这会儿我肚子正饿得很呢,你去帮我做个菊花豆皮和孜然千叶豆腐来。”
让赤芙忙着,便不会因为心疼我而胡思乱想着难受了。
“唔,还要一个家常素白玉萝卜丝。”
赤芙将我扶坐在床上躺下了,便去寺中的大厨房安排去了。
用过晚膳,今日大殿之事依旧让人心绪翻涌,各种记忆中的场面纷至沓来。我索性早早便歇息了——睡着了便可不思量,睡着了便可不自伤。如此想着,竟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隐约觉得手掌处发痒的厉害,半梦半醒间便随手在褥子上用力蹭了蹭。
好疼!
忘记手上有擦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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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胧月夜()
我彻底醒了过来。
正想唤人来再擦些药酒,起身时看见细碎的月光从直棂窗外照进来,温柔的洒在室内,印了一地的树影斑驳,风动时候便有月舞婆娑。
我陡然呼吸一滞,窗外有人。
然而映在窗上的那道剪影十分熟悉。
我惊疑不定:“谁在外面?”
“阿琰勿慌!是我。”
我下意识将手放在了心口:昌若!
居然踏月而来。
见我沉默许久未做声,昌若低声道:“我放心不下你的伤,让我进来看看可好?”
一时之间,周围万籁俱寂。
只一颗心跳得仿佛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良久,我轻声道:“于礼不合。”
“礼字误人。因为奉行长幼有序之礼,你长姐尚未发嫁你便不宜先出阁,我们才将婚期延后。不然也不会在顾府被抄时让我失了你的音讯!若非如此,今日你早已是我的妻子!就因为守着为臣之道,我才在宝华寺放手!正因为我们一直恪守礼仪,才会一再错过!”
我无声恻然一笑:一朝惊变,再见已是百年身。
“阿琰,我好恨。”昌若在窗外低低叹息。
鼻端一酸,我迟疑着伸出手去,搭在了窗棂合页上。
冬夜里,木窗也触指生凉。
又缓缓落在那道清雅剪影上。
然而到底幼承庭训,我咬着下唇握掌成拳收了回来,曲膝坐在褥子上双手抱住自己。眼中发热,泪水早已淌了下来,一颗一颗打在手背上,带着温热。
越发显得我的话没有温度:“你走吧。我的伤并无大碍。”
昌若静默片刻,柔声道:“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琰琰,我只是看看你的伤。若留了疤痕,可怎么好?”
我心中悸动:这样的柔情蜜意我何忍拒绝!这是昌若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昌若!是从小护我宠我、知道我对容貌颇为爱惜的昌若!
然而我目光触及床头放着的紫檀木斋戒念珠。
仿佛冰雪入脑,终于咬牙嗔道:“你快些走吧!今日在大殿上你唤我‘阿琰’已经颇为人侧目了!”
“小姐,怎么了?是要喝水吗?”在外间上夜的赤芙出声问道。
我飞快的抬手拭干眼泪,应道:“是,我要喝水,热热的斟一杯来。再将药酒拿来。”
回眸再看窗外,已空无一人。
只有树影晃动不已。
方才的一切,仿佛春梦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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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起来,赤芙见我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便劝道:“今日可要歇息半日再去佛堂诵经?”
轻摇臻首:“无妨。正要去诵经,才好静心明智。”依旧去了小佛堂。
午膳时分,青卓小心翼翼的觑着我的神色,欲言又止的,半碗饭粒拨了许久也没吃完。
我放下筷箸,端起白瓷碗来喝汤。末了拿帕子拭了拭,方看她道:“想说什么只管说出来,为何吞吞吐吐的?难道你这几日在后山惹了什么事端不成?”
青卓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昨日害得姐姐受伤,心中难过。”将手中碗筷顿在桌上,气愤道:“那个林昭儿实在过分!若不是她又推了昭训姐姐,也不至于摔狠了。”
“林昭么?”
“不是她是谁!实在是个不肯吃亏再不让人一点儿的。”
“你怎么知晓她是林昭?我只记得昨日那位樊双成只唤了她阿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