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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天鹄书院-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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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先生,你不要这样对她好不好……”
    宋初停下步子,略感奇怪地侧过头:“我对她怎么了?”
    金枝伸手去抹眼泪,“强扭瓜又不甜,你明知道她喜欢关何……”
    他面无表情地打断,“我怎么做还要你来教?”
    “你这样……她也不会笑的。”金枝不敢忤逆反驳,只是低下头小声又小声,“这些日子,你见过她笑吗?”
    他淡淡移开视线,游廊下的几株杨柳枝头空空,恰是冬季,树木凋零,放眼之处尽是苍凉之景,看不得半点新绿。
    “叫人栽一些梅花来吧。”
    他只这样说,却再没回答,举步便往前走。
    *
    用过午饭,黄狗窝在床边睡得很踏实。
    奚画伸手从它秃了的伤口处轻轻拂过,突然向金枝提议要出门走走。
    这是她来平江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外出。惊讶之余,金枝一面点头一面又问:“你想去哪儿?”
    奚画取下披风系上,“我想先去看看书院,然后再回家瞧一瞧。”
    她想书院,思念家,完全可以理解。金枝并没犹豫,颔首便道:“好、好,我马上去准备。”
    “你跟我一起。”
    她愣了一瞬,又应下,“好。”
    走在朱雀街上,一路没看到什么人,偶尔走过的,也不过是迁来的金人,或是巡逻的金兵。尽管是正午热闹的时候,茶肆酒楼却未开张,展目望去,悠长的街巷凄冷得有几分伤情。
    身后除了金枝外还跟有两个侍卫,虽然有马车可乘,奚画仍执意要步行。
    一条道走了,两条街,远也不远,竟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在书院门口站定时,她抬起头,看那门上贴着的封条,北风凌冽,吹得纸张飞起,在半空里不住颤抖。
    奚画伸出手,细细把封条撕下来,小心把每寸黏住的纸张都清理干净。
    “二婶是最爱整洁的。”她自言自语,“这门若是脏了半点,她都会擦上好久。”
    金枝喉中苦涩,隔了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嗯了声。
    推开门,迎面便是一地尘土飞扬,背后的两名随从忍不住抬手去遮掩口鼻,她倒不管不顾地走了进去。
    因为没有人照料,花台里的花木全都枯死了,干瘪瘪地立在那儿,一仰头,前厅上高悬的匾额书着“君子殿”三个烫金大字,朦胧间还看得有灰尘掉下来。
    “张伯最爱在辰时五刻关这扇门。”她摸着门环,回头朝金枝笑,“记得有一回我同关何迟到了,还被锁在外面,他抱着我从房顶上跳下去……后来被冉先生罚去门外顶书,你还记不记得?”
    金枝抿着唇,重重点头,哽咽道:“记得……”
    “也不知冉先生他怎么样了……”奚画讷讷出神,跨过门槛,往学堂里行去。
    手从玉瓷画瓶、画卷、雕花柜、砚台上一一拂过,沾了一掌心的浮灰。
    日光正好,从窗外照到桌上,几十张案几静静沐浴在此。她双目从每张凳椅上扫过,眼底里流去的是书院中那些曾经熟悉的容颜。
    隐约还能看到副院士手持书卷摇头晃脑地在其间悠悠走过,讲堂内书声琅琅。
    “左先生最爱的就是挑休假后这头一日考算术。”她声音极轻极轻,望着金枝,脸上带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一会儿看你又该挨骂了。”
    “哦,不对……”奚画摇摇头,“现在你也不用害怕了。”
    她捂着嘴,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我骑术不好,射箭也总射不上靶子……我们俩在一块儿,就算雷先生骂,也不担心了。”
    初见之时,她就拍着一旁的案几,对她悄悄道:“我算术不好,你坐我这边吧……帮帮我成不成,我上回还被左先生骂了。”
    金枝掩了口鼻,泪水止不住的掉。
    “对不起小四……对不起……”
    “金枝啊。”她仍旧只是笑,握着她的手,“你比我好,你还能哭……你知道我有多伤心么?我却……根本流不出眼泪来……”
    人心就像水,明明张手就可以握住,却从指缝中流淌消散。

☆、第96章 【千军万马】

杭州城郊,小镇客栈之外。
    关何正在马厩喂马,大老远就听见有人唤他。
    “关何,关何,关何!”尚远手里不知拎着个什么东西,飞奔而来,“快瞅瞅,这大鸟是不是你的?”
    白色的海东青扑腾着翅膀,翎羽飘飘洒洒。关何忙放下马草,侧身上前接过鸟。
    “它怎会在你这儿?”
    尚远拍拍满手的灰,“适才我刚开窗,就见它一头飞到你床边,我瞧着挺像你从前养的那只,所以就给拿来了。”
    他略一颔首,正低头时,忽见这隼脚踝之上还系着一物,关何蓦地一愣,伸手解开。
    “这是什么?”
    看他取下一张纸条,尚远又恍悟,“原来这是信鸽啊?”
    关何没有搭理他,只把纸张摊开,待得目光在内容上一扫后,徒然神色骤变,指尖微微颤抖。
    “……怎、怎么了?”发觉他反应异样,尚远不由唬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关何忽然笑了一笑,像是喜出望外,捏着纸条,一时不知该怎样言语,手扣在他臂弯上,激动道:“是……是小四的笔迹,是她的笔迹!”
    “小四?”尚远登时愣住,“她寄给你的?”
    “嗯。”他点点头,“她在平江城。”
    “真的假的?”尚远自他手头夺过纸条来,展开一瞧,上面不过写了四个字,“平江,宋初”。
    如此简短,就算笔迹是她的,可难保不会是对方设下的局。
    “你先别高兴太早,万一是那边故意卖破绽,引我们上钩的呢?……若是金人逼着她写下的这几个字,那怎么办?你现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会。”关何果决地摇头,抬起胳膊,回眸去看落在手臂上的白隼,“如果信鸽送来的,我恐怕不会信,但只要是它……就没问题。”
    “它是小四和我一同饲养的,是非好坏,自然辨别得出。”顿了顿,又淡声补充道,“更何况横竖也找不到她,倒不如去试上一试,有她的消息,也总好过像之前那样杳无音讯要好。”
    尚远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那成,我和你一起去。”
    “正好,平江离此地已经不远了。”
    “眼下且先商量商量从哪里入城。”关何转身便往客栈里走,“如今城里定然到处都是金兵,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行……你等等我!”
    山外青山。
    官道驿站旁,红绣将白狐狸毛的大氅小心披在叶君生肩头,细细牵好边角。
    “庄主,外边儿冷,回车上去罢?”
    然而他似是没有听见一般,只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山,半晌无语。
    红绣轻声唤道:“庄主?”
    这时才回过神来,摸了摸手边的氅衣,朝她颔首:“多谢。”
    红绣微微一笑,“庄主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叶君生转了步子,慢悠悠向马车走去,“只是……”
    “有点伤神罢了。”
    *
    在平江城里住了大半个月。
    转眼春天都要来了,尽管气候尚且清寒,隐约能看到道路两旁冒出的嫩芽,上河河岸,杨柳吐绿。
    奚画牵着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身后依旧是跟了三三两两的侍卫,背上狼牙棒,腰间佩刀,视线一刻也没从她身上移开。
    朱雀街长长的一条,走到底也没见多少行人。即便偶尔有一两个开张的面摊和糕点铺,也是食客寥寥。
    这附近的两条街都是汉人居住,而对面的三条街是特地划给金人的,所以难免凄凉。
    走了没多久,安静的四周,遥遥听见有人在唱歌,歌声飘远,回荡在死寂的街头巷口。
    那曲调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鹧鸪曲》,但其中歌词奚画却一句也听不懂,因为好奇,她忍不住循声而去。
    前方曾经的孟府门边,一个妇人端了一盆的衣裳在河边洗,嘴中朗朗歌唱。
    她是金人,身宽体阔,骨架和宋朝女人很有些区别。
    奚画就痴痴地在树下站着,直到她一曲唱完,才回过头,一见到她,不禁愣了一下。
    大约是没意识到会有人听自己唱歌,妇人惊讶之余面上高兴,起身擦干手,就向她而来,张口说着一串令人很头疼话。
    “姑娘。”
    一旁的侍卫知道她不明所以,凑到耳边来轻声解释,“她在夸姑娘好看。”
    “哦……”
    奚画不知如何回应,终究是僵硬地笑了笑,点头。
    “替我谢谢她。”
    不喜欢和金人交流,她拉上披风,转身往便回行。
    脚边的黄狗一如既往的默默跟随。
    “我问你。”
    出了长街,奚画忽然开口,跟着的侍卫忙上前听候。
    “她方才唱的,是什么歌?”
    “这是女真族的民谣。”侍卫垂首,答得恭敬,“咱们大金国的男女老少都会唱,词儿也填的很多。起初名作《鹧鸪曲》后来也有叫《秋风歌》的,姑娘如果喜欢,改日属下可以请人来把谱子写给姑娘。”
    她拽紧拳头,不死心地又问,“是金国才有的歌?”
    “是。”
    奚画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入目是傍晚将黑的天幕,暗沉的蓝色压抑着胸腔,闷得喘不过气。
    她真的是金人。
    信而有征。
    浑浑噩噩走回小楼阁,一进门,只见一个面生的丫头在碧纱橱里替她整理衣裳打包。奚画皱着眉喝住她:
    “你作甚么?金枝呢?”
    那丫头欠了欠身,礼数虽在,语气却甚是生硬,“回姑娘的话,主子还有事让方小姐帮忙,可能腾不开空闲,这些天奴婢来照顾姑娘。”
    “放下,我的东西,不用你收拾。”
    那丫头依然施礼,“姑娘,咱们今晚得启程了,东西若不收拾,怕一会儿路上姑娘受冻受寒,主子怪罪事小,姑娘若是生了病那可就不好了……”
    “今晚启程?!”
    奚画怔在当场,咬着下唇,“怎么这么急!事先如何没人告诉我?”
    “这是主子的意思,奴婢也不知晓。”
    她一下瘫坐在椅子上,狠狠往桌面一锤。
    传信出去的事必定是让宋初发现了,现下该怎么办?倘使真的去了金国,天遥地远,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
    “西门的守卫应当是最少的。”尚远拿着地图,边走边道,“那外面就是护城河,地势陡峭,咱们走水路,很快就能到。我知道一条捷径,一会儿咱们从那里进去。”
    “好。”关何往剑匣中塞满弩/箭,又仔细检查囊中的暗器,“我们人少,届时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打草惊蛇,最好一个金人都别杀。”
    “……你不说我也明白。”尚远挠挠头,“但这样也太碍手碍脚了,这么大一个城呢。光凭咱们俩怎么找?”
    “她既提到宋初,我想……宋初或许就是宋金两国的间人。”关何眉目一沉,“平江城如今已归金人所有,他得了好处,自然不会住的太差。只管往大件儿的地方找就是。”
    “行,这法子不错。”尚远收起地图,颇有点遗憾的叹了口气,“单枪匹马的毕竟心头没底儿啊……要是这会儿能有十个八个人供我驱使就好了。”
    闻言,关何冷哼一声,侧目睇他一眼,“真是当官当久了,不使唤个把人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诶,这叫什么话啊……我那说的是事实!”
    “行了。”关何无意与他争吵,“小声点,再过一阵就到城墙下了,别让人听见。”
    尚远满不乐意地努努嘴,“我知道……”
    尚未入夜,傍晚还有几分光亮,从下坡慢慢朝前行,熟悉的草木不断映入眼帘,关何举目观察周围,这季节叶子没发出来,枝干都是光秃秃的。倘使有藏匿之人很容易便能看得出来。
    一圈扫过,蓦地却见那地平线上似有一抹黑点,但离得太远看不真切,随着步步逼近,黑点逐渐扩大,连成一线,聚成一团。
    关何终于停下脚来,站在原地,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墨的月色之下,山庄众人静静而立,似乎是等了许久,数百双眼睛望着他,眸中是明月的光芒。
    十丈开外,叶君生换上玄色长袍,玉笛在手,长发高束,周身已不见环佩叮当,反是刀剑长弓具备。
    在他身边站着神色温柔的红绣,淡着一双眸子向他含笑点头。
    喉中似有什么哽住,关何踯躅了许久,甚至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
    “庄主,你们……”
    一言未毕,花深里拉着西江笑嘻嘻打断他:“小关你可不厚道,干架也不叫我们!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话刚说完,西江就没奈何的纠正:“我和他才算兄弟,你顶多是兄弟媳妇。”
    “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和小关便不算患难之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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