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无痕-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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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疏竹忙道:“你莫急,看满头的汗。”他取出手帕替她轻柔地擦拭,边道:“他已回了桓京,如今贵为晋华国摄政王,他很好。”
温西已然惊到了极致,她吸了口冷气,她木木地走开几步,手掌托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我有些……有些……让我想想,师父……母亲……七月哥哥……”
冷疏竹见她神情不对,忙上前唤道:“阿芷。”
温西木然摇头,晃晃悠悠走到廊下,靠着廊柱,竹林随风起伏,雨丝已经停罢,地面湿湿一片,不知何时已经云开雾散,天光乍明,温西抬头看去,一道光亮闪来,激地她头晕目眩,她慌忙低头,揉着酸疼的双眼。
冷疏竹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虽没有几分暖意,却带着温柔与怜惜的态度。
温西回头,道:“七月哥哥,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冷疏竹看着她轻柔地一笑:“看见了你,我便已经很好了。”
温西伸手抱着他,将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胸口,道:“我有好多事情要同你说,但我现在很累,等我休息休息,再告诉你。”
冷疏竹抚摸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好。”
温西便闭上双眼,将泪水遮在了眼皮之后,然后,她便真的睡着了。
冷疏竹将她抱起,回到楼内,小楼中整洁清明,窗边有琴,有香炉,还有一摞书,他将她放下,盖上一条薄毯,点燃一炉清香,拿起一本书,静静地看了起来,时光仿佛没有远去,这样的夏日午后,窗外阵阵竹涛声。
自他在积云书楼中博得名声,便同博士祭酒讨来了流芳雅叙的钥匙,将这里的一草一木精心维护,也许那个曾清冷孤高的弹琴女子亦不曾远去,她在此间看着他们,看着他们一同归来。
“老师,终究老天还是不曾真的瞎到彻底……”
*
皇极山上九龙台高耸入云,永泰宫墙角楼的灯火光耀十里之外,日夜交替之时,千年承恩寺的钟声悠扬回荡在桓京上空。
此为晋华帝都,中州最为繁华的城市,街市纵横,房屋稠密,百姓不知饥寒,庶民少有劳苦。
然古今皆有一理,盛极必衰,水满则溢,自华朝覆灭,成氏败于镜水,晋华立国已有三百余年,三百年来,晋华国力隆盛,却始终不能收嵺江以东,致使骆氏势起,灭数小国,与晋华成东西对峙之势。如今东有东魏陈兵数十万于边,北有乌戎骑兵袭扰,西南少民蠢蠢欲动,不知会几时重蹈成氏覆辙。
站在华阳楼上,望着万千灯火渐起的天子之都,胥长陵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冷冽的笑意。
他身后不远站着数名侍臣与内侍,其中一名无须的瘦小中年宦者堆起满面的笑意,躬身打鞠道:“摄政王,夜来风凉,不如回去吧。”
胥长陵未曾束发戴冠,披一身乌袍,长发只簪了一管乌玉短簪,垂发随风散落,虽面有神风玉貌,然那十分冷峻的面庞,令从者不敢与之对视,自觉将头垂了又垂。
那宦者或许仗着年长,或许倚着宠信,笑着上前一步,道:“四公主正在大公主处呢。”
胥长陵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宦者忙缩了缩头,尖着嗓音赔笑两声:“午后,大公主往永辉殿侍药,陛下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呢,大公主哭了。”
胥长陵冷冷又笑了一声,“岐连,你倒是有闲有心的很。”
岐连咯咯咯笑道:“都是为摄政王尽忠。”
胥长陵没有再理会他,沿着长廊向灯火辉煌的宫楼缓缓走去。
侍臣们皆跟从而上,有一名着朱红官袍的年轻侍臣跟在他身后三步,低头行礼道:“回禀摄政王,昭事院昨夜通宵开辩,泷大人欲投书请上:我朝虽曾有女帝临朝,皆不过无男嗣而权宜,如今摄政王已还朝,万不可再行这阴阳颠倒之事。”
胥长陵几不可闻地轻轻“哼”了一声。
胥长陵步履看似不快不慢,却飘逸如风,这侍臣忙又紧跟几步,道:“东院众人附议,欲同题名于投书,随后,袁侍中道:惠帝亦是女帝,文治武功,哪里不比男皇?梁怀大公主聪慧贤达,可胜于贬废之人。”他说着,忍不住抬眼瞟向胥长陵,胥长陵半点无有异态,留给他眼中的也只有如丝长发与翩翩的衣袍背影。
侍臣忙又道:“中仆大人说:此于礼法有难通之处,陛下有后,皇位自当后继,只是大公主尚且年弱,主幼国疑,确难服众,然摄政王虽为陛下长兄,却为先帝贬斥,无再继之礼,除非……”
胥长陵未曾停下脚步,道:“除非如何?”
储君()
侍臣有些为难地道:“中仆大人道:除非摄政王附梁怀大公主,礼法可成。”
晋华之俗,女上嫁男方谓之娶,女下嫁男方谓之附。
胥长陵忽然停下脚步,半侧容颜,眼底幽深地没有半点心绪,只有话音比昆仑山癫的冰雪还要冷:“礼法?我看他这礼部中仆连什么是礼法都不知了。”
侍臣低头道:“袁侍中斥之为耻,提议大公主为储之后,可选清明忠贤之臣为夫以辅佐。”
胥长陵冷笑溢满了唇边,“他是大公主的外祖吧。”
侍臣回禀:“是。”
胥长陵又问:“袁家可有未曾婚配少年?”
侍臣想了想道:“左司务少卿袁汤之子袁行勉才行弱冠之礼。”
胥长陵将长眉微微一挑,继而拂袖,留一众人在蓬莱殿外,独自进了殿内。
殿内明烛高举,灿烂辉煌,只是屏风后传来嘤嘤哭泣之声,数十宫女侍立在旁,屏风边有一名稍年长些的女侍抬头见胥长陵,慌忙拜下,提声道:“见过摄政王。”
众人亦皆拜下,屏风后的哭泣声乍然止住,随后,从里走出两名怯生生的华服盛妆却两眼通红的少女,大的十四五岁,小的不过十二三罢了,两人妆容残乱,想来已经哭了许久,却又匆匆擦去了泪痕。
胥长陵一挥手,众宫女退下,那年长些的女侍犹犹豫豫片刻,终究有些心怀惧怕,还是低头而去了。
那两个少女上前给胥长陵行礼,大些的紧紧握着小的手,“伯父。”这二少女便是将为皇太女的梁怀大公主与昭乐四公主。
胥长陵垂目看了她们一眼,在榻上缓缓坐下,道:“于敏,你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梁怀大公主抿抿唇,低头小声道:“已同奉仪官走了一遍祭天之礼,诏书还、还不曾背熟。”
胥长陵抬手取过一旁案上礼官所拟黄封金纸的祭天诏文,共三千四百七十二字,上古文字所书,词语冗长晦涩,他缓缓看过,便扔在一旁,冷声道:“既不曾背熟,为何四处闲走?”
昭乐公主胆怯,被他冰冷的话语吓得向梁怀大公主身后躲去,梁怀大公主虽也不胆大,却还是紧紧地护着妹妹,鼓起极大的勇气般看着胥长陵:“因听说父亲今日似有清醒,于敏心中牵挂,故而前去探望。”
“距册封之礼不过五日,你连祭天诏文都不曾背下,待到那日仪典,让四方使臣、文武臣工当如何看你这储君?”胥长陵面无神情道。
“我、我……”
“阿姊……”昭乐公主紧紧扯着梁怀公主的压裙玉佩,不小心发出铃铃的响声,胥长陵一双凤目直向她看去,昭乐公主立刻松了了玉佩,手足无措。
梁怀公主呐呐片刻,忽握拳道:“伯父,于敏无为储君才能,请伯父为君,于敏可为臣,只、只求不让妹妹嫁给贺兰奏光,他都快四十岁了,妹妹还小……”
胥长陵一瞬凝眉,“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还不等梁怀公主回答,昭乐公主立刻哭了出声:“阿姊,我不要嫁人,奶娘说那个人长得和大野狼一般吓人……阿姊……我不要去漠北……”
梁怀公主又惊又怕,忙看了胥长陵陡然变黑的脸一眼,便急急握着昭乐公主嚎啕大哭的嘴巴,慌张地道:“伯父,于宁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胥长陵目光在她们二人脸上扫过,忽扬声道:“来人。”
门外急忙跑进来岐连,恭声道:“摄政王吩咐。”
胥长陵语无声调地道:“撤换大公主与四公主身边所有女侍宦臣,四公主已***母奶娘一并撤。”
梁怀公主大惊,急道:“伯父,于敏的侍从无不尽心,为何要撤换!”
岐连谄笑地遵命,举袖屏面而去。
梁怀公主急得满面泪水,拉着胥长陵的衣袖跪下:“求伯父不要换走他们,我会好好习礼,什么都听伯父的。”
昭乐公主见姐姐跪下,也吓得跪下哭。
胥长陵一挥袖,将她拂开,道:“看来你的礼仪学得也不够好,那些礼官也是无用的很,也该换一换。”却是大步离开,再不看她们一眼。
梁怀公主浑身冷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迸发出惊惧愤恨之色。
昭乐公主哭个不停,梁怀公主忙将妹妹揽在怀中,本想安慰她,自己却又流下眼泪。
*
窗外涓涓水声,晨曦如金针入帘,温西睁开双目,青帐流垂,银钩画影,是无幽园,她自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疲累至极,睁目之后,却半点都不能忆起。
枕边,放置着一枚白玉兰草佩,她抬手拿起,握在手心轻轻摩挲,殷芷,她是顾阳殷氏之女,名满天下的燕夫人所生,殷氏纵然已人丁凋零,故地还有族人,只是十一年前那一场惊变,只怕他们也不得不隐姓埋名了。
温西靠在枕上,凝思许久,握得白玉佩都微结了湿意,她能记起的事情并不算太多,只记得幼时从随园到积云书楼的路,路边那香浓扑鼻的糕点,热闹繁华的街市,远远处高耸巍峨的宫阙,还有积云书楼中的朗朗书声,是童年时日复一日的景象。
小时读书习字学琴布棋,如同每一个京都女儿般只求将来的聪慧名声与般配少年,她从不知那些风云涌动的危机,不晓帝王朝堂的赫赫威严,但她的命运却因那从不相识的人而全然改变。
温西猛一握拳,急急穿衣下床,拉开门,发出一阵急促的噼啪之声惊得满院地侍从都看向了她。
“呼……呼——姑娘,怎么了?”门边正巧站着提着水壶的芋儿,被温西这动静吓得差点打翻了热滚滚的水。
温西摇头,静立片刻便飞一般地跑出了门。
“咦,温姑娘,公子他……”清羽话还不曾说完,温西就不见了身影,她扭头看向萤烛,萤烛道:“去将书都搬出来晒晒吧,西屋还有些竹册。”
“哎。”
温西跑得似风似影,一路上旁人避之不及,等她跑到漪澜殿,才猛然停下脚步。
螟蛉之局()
殿前数名洒扫的小太监,其中一人看见她,一挥浮尘上前,道:“温姑娘是来见殿下么?”
温西默然,却又点头。
太监道:“今日大朝,殿下进宫去了,怕是午后才能回来。”
温西张口道:“那我能在这里等他回来吗?”
太监挠挠头,道:“姑娘请随奴来,西边有宜房可坐。”
温西跟着他,上了台阶,进了边上的一间小小书厅,应是平日陈王那些幕僚等候休憩的地方,榻上放着棋坪,案上摆着笔墨。
温西坐下,看着棋盘上一副残局,心中似有所感,不自觉便执了一子摆弄了起来,这棋局似曾相识,她凭着记忆一手落白一手落黑,不过十来步,黑子已成困顿之局,温西皱眉,细想了想,下了枚白子,然后犹豫了片刻,在局中落入一黑子,登时,气象更新,满盘局势全然大变。
“不错,不错,接下来是该如此。”忽有人声响起,温西一愣,仰头看去,不知何时她身边站着一名女子,素衣素容,穿着打扮似女道。
她见温西迷惑,轻轻一笑,道:“贫道姓白。”
温西恍然,原来她便是那位女国手白君,白君在她对面坐下,执起一白子置于局中,温西举着一枚黑子,有些犹豫,白君抬头同她笑道:“此为螟蛉局,半部无所踪,数年前贫道老师曾破局成象,然棋谱已失,贫道学艺不精,只得至天象二十四,再不得更进一步,姑娘是自己参透了棋局,还是曾见过残谱?”
温西放下棋子,道:“我曾见过有人执白赢半子。”
白君将她细细打量,随后沉目微思,面现有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她起身,走至窗边,望向远处,那是积云书楼的方向,虽不见景色,却是满目遥思:“看来殿下终究放不下执念,那么贫道在此间亦是无用了,可叹可叹。”
她转身,看向温西,道:“姑娘,贫道与你颇有缘分,就此为你指一条路,来日若身陷进退两难无可投奔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