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娇-第2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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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个孩子的身影彻底隐没在深深宫廊后,王太后浑浊的双眼中顿时涌出了遮盖不住的悲伤和不舍。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百三十章 临终()
王太后轻轻阖上了双眼,逼着自己将泪咽回去。
大限之前,心底是真的会有预感。
她是真的不成了。
怕吗?
或许从前恐惧惶然过,但真的事到临头,却只剩下释然。
这一生,也够了。
她睁开眼含笑地打量着床榻前的儿女,平阳、南宫和隆虑这三个女儿是公主,她不担心。
儿子是天子,就更不需要她担心了。
也只有长女金俗,到底还是叫她不放心。
但也罢了,罢了。
有一个县君的封号在,她们一家一生衣食无忧也是足够了,再多了对她们就是祸了。
王太后深吸了口气,脸上半点挂念担忧也无,她慈和地唤过刘彻。
“陪母后说说话吧。”
又挥手叫其余人都下去,她要和天子单独说说话。
自王太后病情加重,刘彻便几乎是住在了长信宫。
连日来的侍疾,熬的他眼底下乌青,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王太后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小儿子心底还有她这个母后。
她伸出干枯清瘦的手握过刘彻的手,“一晃你就这么大了,母后总记着你不大点的时候。”
说着她笑着比划了一下,“大约也就是暠儿那么大吧,那么点的你说话就一套一套的了。
母后那个时候就管不住你了,也不知道怎么教你。
好在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没叫我和你父皇为你操什么心。
如今去见了你父皇,我也可以骄傲地告诉他彘儿做的很好。”
“母后——”刘彻紧紧握住王太后的手,哽咽地喊道。
王太后笑了,“傻孩子,母后也到了该去的时候,没什么好难过的。你们姐弟几个,母后都不担心。暠儿和元暶是你的心头肉,母后就更不担心了——”
王太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刘彻忙给王太后拍背顺气,等王太后终于平静下来时,他骇然地发现王太后的手帕上绽开了一朵血花。
他跳起来就要叫太医正,王太后赶忙忍住喉间腥甜的不适叫住他。
“彘儿,母后已是油尽灯枯,便是扁鹊在世也无能为力——”她慈祥平静极了,“陪母后再说会话吧,别叫太医正把我们母子最后的相处时光都占了去。”
刘彻的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决堤般地从眼眶中奔腾而下。
王太后的眼眶也红了,她勉力笑道:“多少年没见你哭过了?母后还以为见不到你哭呢。”
她的声音柔软,好似春风般。
“好孩子,别哭了。”她拿着帕子轻轻地为刘彻拭干眼泪,含泪道:“母后总是要去的,别为母后难过。”
刘彻紧握住王太后的手点头,慢慢平复下情绪。
王太后蓦然闭上眼,“彘儿,去把阿娇叫进来吧,母后想和她说说话。”
刘彻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踟蹰了一会终于大踏步出去。
阿娇进来时,王太后精神还是很不错,笑着叫阿娇在她榻边坐下。
阿娇沉默地坐下,她自觉和王太后的话早已说尽了,但是见到濒死前的王太后,心下到底还是有些发涩。
王太后开门见山地道:“娇娇,昱儿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但——但——我没想过要你永远也不能生育——
我只是——”
看得出来,王太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来提起往事。
阿娇明白,她是在死前希望得到自己的原谅。
她嘲讽地笑了笑,接过王太后的话头。“我知道,是武安侯骗了你,他给我下的是终身绝育的毒药。你只是想害死昱儿——”
王太后脸白的吓人,她听了阿娇的话,痛苦地点点头。
阿娇接着往下说下去,“但是下毒的过程中出了差错,你们安插在椒房殿的人事到临头害怕了心软了,根本就没有下手。所以后来昱儿出事,和你们其实是没有关系的。”
王太后的泪扑簌落下来,她死咬着双唇却还是阻挡不住磅礴的泪雨。
她枯瘦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满脸惨白。
阿娇说完话后,便一言不发地瞧着王太后哭。
提起往事,提起昱儿,没有人会比阿娇更难受。
那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去的一块骨肉,说没就没了,如何不难过?又如何不恨?
但在王太后跟前,阿娇半点眼泪都掉不下来。
作孽了的并不是她,她为何要哭?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大,很快便把王太后的哭声掩盖住。
雨声中,阿娇忽地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也是入了冬,却没有下雨,反倒下起暴雨。
景帝舅舅从殿外进来,见了她在外祖母膝头磨缠着要一串水晶玛瑙珠项链,便笑道:“求你外祖母不如求舅舅。”
阿娇听了便果真从外祖母身上下来,甜笑着跑上前和景帝舅舅说:“舅舅,外祖母的那串项链可好看了。是五彩斑斓的玛瑙珠丶水晶珠和金球串成的,那颗金珠最好看,是一颗饰有焊珠的镂空十二面菱形小金球。您求求外祖母,给我戴吧。”
景帝舅舅笑笑,俯身一把抱起阿娇往里走,刮了刮她的鼻子道:“舅舅的小娇娇,这么点也知道戴首饰了啊。不要外祖母的,那么个项链有什么好的。珍珠崖郡新近进贡了些东珠,朕看了看,还不错。回头你拿一盒回去,自己串。”
阿娇惊喜地叫出声来,比起珍稀难得的东珠来说,玛瑙项链简直就不值得一看了。
东珠圆润硕大、晶莹透澈,高贵大方,美丽的不可方物。
制成首饰后,更是熠熠生辉,向来是皇室所珍爱。
又因为东珠乃是天然形成,得之十分不易,往往在易数河不得一蚌,聚蚌盈舟不得一珠。
实在是是宝中之宝,可谓是名副其实稀世奇珍。
纵便是彼时深受宠爱的栗姬也没能凑全一整套东珠首饰,可以想见是多宝贵。
但景帝舅舅就浑当什么也不值一样地就给了她一盒子玩,外祖母当时就摇头道:“你啊,你啊,你就惯她吧。”
阿娇吐吐舌头,扑上前抱住外祖母。“我知道,外祖母就是想叫我多撒撒娇,也就给我了。结果舅舅一来,给了更好的,您就拿不出手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百三十一章 去世()
外祖母被逗笑了,“你啊,可真是个鬼机灵。”转头吩咐宫人道:“去把那串玛瑙项链拿来给翁主。”
阿娇高兴地抱住外祖母,“我就知道,您和舅舅都疼我疼得紧。”
这话是实在的,作为馆陶唯一的女儿,阿娇自小便受到了长辈们的偏疼。
尤其是外祖母和景帝舅舅,对她是一求百应。
她长大后嫁入汉宫后,半点没有不适应,处处都自在的很,就是有赖于外祖母和舅舅的宠爱。
阿娇缓缓阖上眼,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长安宫,似乎又见到了慈祥的外祖母和威严的舅舅。
雨声渐小,记忆也渐渐淡去。
她听见王太后轻轻地开口:“娇娇,原谅我好吗?”
阿娇霍然睁开眼,眸光幽冷笔直地望向王太后。
王太后呐呐道:“我知道不该奢求你的原谅,但我就要死了——”
阿娇冷笑出声,半点没有耐心地打断她的话。
“更何况说起来,你也算不得害了我是吗?毕竟没有成功,不是吗?”
王太后被她说的脸上青白一片,再说不出话来。
阿娇知道说中了她的心思,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
“太后知道什么叫做其心可诛吗?难道没落到实处的杀心,就算不得罪孽吗?”
她目光凌厉,一字一句地说:“我只知道太后当日确实是要我肚子里孩子的命,至于后果是什么您想得很清楚。
不要拿只准备害我一次这样的理由说话,割一刀和百刀有什么区别?
若是太后成功了,只怕我都有可能随着昱儿去了,如何能坐在这听太后的忏悔?
下毒之人的善念,不该是太后的侥幸之念。
您做了就是做了,没得因为中间出了差错就抹掉了。”
阿娇冷笑道:“您若是觉得后悔,当日就不该下手。
下了手,就不该后悔,还不如像从前害了栗姬和临江王那样若无其事地活下去,最起码您痛快了。”
王太后的心内像被熊熊大火烧着,烧得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血色全无。
她听见阿娇决绝地道:“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王太后痛苦地闭上眼睛,她缓缓道:“是啊,这才是阿娇。”
良久后,王太后苦涩地开口。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没有因为之前的恩怨,而不让元暶和暠儿亲近我。”
阿娇长出了一口气,平静地道:“我们的恩怨和孩子没关系,他们是想亲近你还是排斥你,都该由他们自己决定。我不会因为他们小,就替他们做决定。”
王太后笑了笑,真心地道:“你会是一个好母亲。”
阿娇沉默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殿中气氛一时死寂下去,阿娇坐了片刻,自觉王太后要和她说的话也说完了,便起身出去。
临到门口的时候,王太后忽地又问道:“为什么?”
阿娇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是在问为什么不肯原谅她,这一年来却对她和善了许多。
她徐徐转身,让冬阳点亮自己的半边脸庞。
“或许是因为我发现生死之前,所有人都没有例外,不管你是普天下最尊贵的皇太后,还是最平凡的乡野农妇,都没有例外。”
王太后脸上漫起了柔和的笑,“你还是一点没变,心是最软最软的。”
阿娇心平气和,“是啊,从小你就说我不像是能适应宫中生活的。”
王太后笑了笑,认真地叮嘱阿娇道:“别变,就保持你现在的样子,因为这是彘儿喜欢的样子。”
她的目光渐渐失去了焦点,慢慢地道:“所有的人都在变,都在追着他变。他不得不变成孤家寡人,就跟先帝一样,看着尊贵无比,其实那心啊,寂寞冷清的很——”
王太后说到这里,话音忽地戛然而止,身子软绵绵地倒下去。
阿娇心下大惊,赶忙跑到榻前,握住王太后的手急切地喊道:“太后——太后——”
又扬声叫太医正,王太后迷蒙中努力地睁开眼,极其虚弱地把压在心底的最后一点嘱咐说出来。
“暠儿太像彘儿了,子肖其父,也未知是好是坏。太子之位,是积满了白骨鲜血的荣耀啊,万万不能从上面跌——跌——”
话到这里,王太后已然是再没有力气说下去了,只能艰难地喘息着。
阿娇含泪止住她,“我明白,我明白,别说了,舅母——”
这一声暌违已久的“舅母”叫的王太后的眼神亮了亮,她含着安详的笑撒手而去,永远地没有了呼吸。
殿门被猛然推开,太医正急匆匆地跑进来扑在榻前为王太后诊脉。
阿娇也不看他,慢悠悠地起身,径直出了殿门,一路往温室殿而去。
她听见身后紧跟着出来的太医正扬声宣布,“皇太后薨逝——”
满殿轰然的哭声立时响起,阿娇行尸走肉般地没有半点感觉。
王太后死了便死了,她早该死了。
刘彻满脸担忧地追上她,轻轻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时,她才惊觉原来自己也哭了。
她在心底想,不应该啊,她不应该哭啊,没什么好难过的不是吗?
她仰起头轻轻地对刘彻解释道:“你回去吧,太后去了,国丧的事需要你亲自看着。我去温室殿把两个孩子接来,他们虽小,却也得为太后守灵尽孝。”
刘彻点头,双眼红肿,满脸悲痛。
王太后的死,对刘彻的打击无疑还是很大的。
阿娇握住他的双手劝慰道:“生老病死,天理循环。别伤心太过,太后也是年纪大了,与其叫她缠绵病榻受尽病痛,还不如这般解脱而去。”
她望向瓦蓝的天空,语气有几分惘然。
“最起码,下面有太后一直盼着的先帝,他们总算能在一起了。”
刘彻拥住她,狠狠地抱住她。而后,蓦然放手,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阿娇知道这些话他听了进去,只是有些心路注定只能他一个人走。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
就算是阿娇,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