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旮旯里的爱情-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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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争哒。大家安静下来!等我港完哒,任凭大家港。”忠南队长拍拍手掌说。“今晚些格儿(湘西方言,“今晚”的意思)就是‘调查满姑家猪崽被打死案’。”
忠南队长接着提示大家说:“大家都想一哈子:今格儿有没有外人来过完们队里?据蔫们观察,感觉队上有哪些人不正常?”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给大家半个小时的自由回忆时间,半个小时后再集中。”
第三十九章()
星星眨巴着眼睛,弯月悬挂在空中,它们散发出淡淡的光。像轻纱,亦像银丝,撒在山峰里,撒在河面上;撒在村庄里,撒在山路上。在这样的夜晚,朱家坪生产队的老少爷们儿、大姑娘小媳妇儿们都会聚在路边的那棵大如华盖的马桑树下,有时说说笑笑,拉拉贴己家常;有时百舌争锋,唇枪舌战。当然,那只是争论观点而已,谁也不会记仇,也懒得记仇。
可是,今晚却不同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在“满姑家猪崽被打死案”没有破案之前,谁都可能是凶手,谁都会被冤枉,被指证。无论指证谁,都会得罪对方。保持沉默,那是行不通的,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时间,整个会场鸦雀无声,与两分钟前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对忠南队长来说,心里是矛盾的。
作为生产队的领头人,他需要这个场面,也很喜欢这个场面。只有这样的场面,他才感觉得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作为乡里乡亲,他的心里又有很多的不忍。大家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都是“早不看见晚看见”的邻里邻居。现在居然为了满姑家的一头小猪崽被打死,把大家搞得神经兮兮的,仿若如临大敌一般,心里感到非常地难过。尤其是,过一会儿,大家还要相互猜疑,相互冤屈对方,说不定还会整出自己难以掌控的局面。此时,他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为此,在短暂的半个小时里,他如坐针毯。几次撑着椅子站起来,准备宣布“不查了,散会!”。可是,大队支书兼大队长显贵临别时的话,像警钟,亦像命令,又让他不由自主地坐回原地。
就这样,半个小时的自由回忆,他像煎熬了几千年。
夏夜,风儿和月光是人们期盼的。今晚,清风阵阵,给人们带来爽身的凉意;月光如水,在空中划出一个几何图形。月光下,清风里,树儿舞弄着长长的衣裙,投下斑驳的画面,或大或小,或方或圆,或密或稀。
“完想蔫们还没回忆起来吧?加时半小时。”眼见时间就要到了,忠南队长不忍心看见相互撕咬的局面发生。
说真心话,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像这样鸦雀无声的场面,他受不了,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开始的那点权利欲望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然而,打破这鸦雀无声的场面,无外乎看到的是相互猜忌,相互指控,相互冤枉。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场面鸦雀无声好一些。
“忠南哥,蔫是不是不想处理歹个事儿哈?”满姑有点不耐烦了,催道。
“歹不是在让大家想吗?蔫催个么得不催。”忠南队长有点生气地道。
“忠南哥,为人嘎(湘西方言,“人家”)一个没断奶的小猪崽,把完们全生产队各家各户的人都喊来,蔫不觉得有些太过分了么?”求枝大婶终于忍不住了。
“是哈,太不应该哒。”一群妇女附和着。“蔫就不怕港出替哒,让人嘎笑掉大牙么。”
“完们觉得乃些(湘西方言,“那些”的意思)女的港得好。歹们搞下替,完生产队要玩垮哒。”寿生与几个年龄人也跟着起哄道。
“不是蔫们的猪崽,蔫们当然不疼哈。”满姑倍感委屈地说。“换做是蔫们家的,跟完是不是一样。”
“完只听到港‘鸡无绳索,狗无栏关’,没听到港猪的。”银玉接话说。
“是哈!这个会开得没得一点儿意思。”
银玉和求枝大婶的一句话,把社员心中的愤怒点燃了。顿时,大家唧唧喳喳,闹了起来。
“安静!大家安静”
忠南队长立即维持秩序,怕搞出什么乱子来,难以收拾局面。
“忠南哥,真的怪不得乃些姑娘嘎(湘西方言,“女人,妇女”的意思,“有时也是对老婆的称谓。”)们反对哈。”民家对着忠南队长说。“按说,她家的猪被乃个打死了,追查原因是应该的,可不能把全生产队的人跟着受株连哈。蔫歹们逮(湘西方言,这里是“做”的意思),纯粹是讨好一个人,寒了大家的心。”
忠南队长其实早就想散会了,只是没有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现在大家这么一闹,他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于是,他带着挑惹性地口气说:“大家都想起些么得(湘西方言,“什么”的意思)没?”
“完(湘西方言,“我”的意思)真是没想起么得可疑的。完清早就到骒马苞一边放牛,一边砍柴火(湘西方言,“砍柴”的意思),中午才回来,下午一直在睡觉。直到满姑的骂声把完吵醒哒,完才起来。”国生说。“完真的不知道,蔫(湘西方言,“你”的意思)就饶饶完吧。”
“国生港(湘西方言,“讲,说”的意思)的没得半句假话。我可以作证。”
好聪明的石前啊,他把和国生一起打柴、一起回家的经过重说了一遍。这样不仅是为国生作了证,国生得记他的好,而且,把自己洗脱得干干净净。
忠南队长是一个多么聪明的角儿啊,他一眼就看穿了石前的心思。可是,石前说的话却无懈可击啊,再说,忠南队长早就想结束这尴尬的会议,自然放他过关了。
他正准备借此发挥,宣布散会时,却遇上了插曲。这个插曲,差点儿毁了几个家庭。
“报告队长,完检举!”成元猛地像小学生一样,举着手大声地说。
“么得事儿,蔫港。吓死完哒。”忠南队长说。
“完觉得安二佬今格儿(湘西方言,“今天”的意思)很不正常!”
“乃们(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个不正常?接着港。”忠南队长有点烦了。
“今格儿(湘西方言,“今天”的意思)上午,完们都在歹儿(湘西方言,“这儿”的意思),看喜二佬和成均港汤书记爬梦华的阳沟逮(湘西方言,这里是“摔”的意思)伤的事儿,就是没看见安二佬。”成元说他怀疑安二佬的理由。
“什么,什么?蔫再说一遍。”忠南队长以为自己听错了说。
当成元把自己怀疑是安二佬的理由再次说了一遍后,忠南队长吓坏了。他预感到,将要出大事儿了的。
只见他和队里的几个干部商量了一会儿后,大声宣布:“散会!”
宣布完后,他头也没抬的,与对里的几个干部一道,带着成元迅速地离开了会场。
第四十章()
梦华哭了。但没有眼泪。
她知道,关于过去,很多事情已经发生,很多人已经离开。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那些依旧天真的笑容,或是刻骨铭心,或是痛彻心扉,都是无法回去,不敢回头。就像自己,自和显贵在小河边挥泪说再见的那一瞬间起,注定今生是陌路人。曾经拥有的很多东西,已经回不去了,留给彼此细细地体会。
梦华决定喝酒,喝一场生命中的酣然大醉,喝一次一醉方休。
夏天的天气热得像个蒸笼,让人喘不过气来。
梦华独自一人喝着酒。她已经不在乎有没有喝酒的气氛和情景,只希望让难闻的酒气浸遍全身的气息。像男人们那样,打着惬意的酒嗝,哼着小曲放荡地喝,尽情地喝。
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在尽情且惬意喝的同时,也希望空气中能有那么一丝儿隐隐的香气流动。虽说,她不喜欢风花雪月的良宵美景,但也不拒绝偶尔飘来的缕缕花香。尤其是在这祖宗留下的老木屋里,在这到处飘着苞谷烧那浓烈味儿的空间,需要一丝儿香味缓解一下太过缠人酒精味儿。
当然,她知道,这是空想,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就像她爱显贵,胜过显贵的老婆玉浓爱他。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当两个人组成各自的家庭那刻起,彼此心只能把深深的爱埋在心底,不可以随意地显露出来。彼此之间,必须承受因为爱带来的内心孤独和疼痛。
开会时,成元那番没有说完的话,她没有在意,觉得没有必要去在意。谁愿意嚼舌根,就让他去嚼吧!只要自己心中无愧,任凭别人去说。
她和显贵是清白的。他们都是担当的人,绝不会因一时的肉欲冲动而种下终生的苦果。就像昨晚,两人在人性山,夜那么深,两人拥抱得那么紧,若他们抛开了责任、道义、灵魂和情感,干点儿翻云覆雨的事儿,除了天知地知,他两知道外,谁也不知道。当然,他们也是有三情六欲的人,在彼此咬着彼此的舌尖的时候,也曾冲动过,夜曾迷茫过。但是,强烈的责任感和道德观制止了他们,制止他们做出有悖逆于家庭、妻儿和丈夫的龌龊之事。当时她想,她和疯瘤子是离婚了,可是,显贵哥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她不能做第三者,不能在显贵哥和玉浓嫂子中间横插一刀。于是,尽管两人吻得那么热烈,心跳得那么快,她一直恪守着责任和道德这条底线。
至于玉浓嫂子听见成元的那番话后,做出什么反应,她不想去做无谓地猜测。如果玉浓嫂子信以为真的话,无论她作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她也不会去伤害她。以自己的真诚去感化玉浓,消除她的误解,化解没有必要发生的矛盾。因为她自己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母亲,懂得一个女人和一个母亲的心。
再说,成元的那句话是站不住脚的,是不攻自破的。只要稍微想想,那是故意造谣中伤。自己的房子,既不是单家独院,也不是一个人寡居。更何况,自己家的三间房子不仅没有后门,且夹在立云大叔和贞平大哥中间。每次来家里做客的人,从左,必须从贞平的吊脚楼下穿过,从右,要从立云大叔的厨房旁边经过。再说,屋后面是猴子都难爬上的石壁,何况人呢。为此,她根本没有把成元的话放在心上。
当然啦,当晨阳升起的时候,乡亲们会把成元的话当做茶余饭后的主题。她想好了:无论谁说什么,甚至是指指点点,她都不会在意。她虽然不信佛,但相信佛祖说的话。该来的总是会来,何苦逃避,不如坦然面对。何况自己没有做出有辱祖宗的事儿呢。
想到这里,觉得酒精的气味越来越浓,浓得快让人睁不开眼睛。于是,她拿着酒瓶,一摇一晃地走了出来,站在岩塔的正中央。
“姑娘,蔫乃们喝成歹个样子哒(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了),快点儿回替(回去)睡瞌睡哈。”
仙姑知道梦华心里苦,见梦华喝得太多,心里那个疼啊。
“没得么得事儿(没什么事),蔫先替睡瞌睡哈(你先去睡觉吧)。”梦华说。
“姑娘,蔫歹么下替乃们得了哈(你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啊)。蔫(你)可是完(我)和军宝的当家人哈。”仙姑老泪纵横地说。
“没事儿,军宝还没长大呢。完(我)不会轻易出啥事的哈。”梦华醉醺醺地说。
“都是妈妈害了蔫(你)。唉……”仙姑长叹了一口气说。
“妈妈,不是蔫(你)的错。是那个疯瘤子不扯气(不争气),不晓等(不晓得)感恩,不晓等(不知道)珍惜。与蔫老人嘎(您老人家)没得么得关系。”
梦华劝慰着仙姑,她生拍妈妈长期这么犹豫下去。那样的话,自己就成了一个不孝女,是罪人。
脚下,渐渐起了雾气。
虽说是夏天,但山里的夜晚气温还是很低。一股寒气浸入梦华的身体,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仙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想,梦华自己不想回去睡觉,谁也劝不了。于是,她给梦华轻轻地披上一件衣服后,转身回屋里去了。
梦华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居然还在;低下头,舔舔舌头间残留的酒液,咽下一口口水。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倦意正向她迅猛地袭来。
她立即移动脚步。可双脚不听使唤,像灌了铅似的,根本迈不出去。心想,就这样吧,站着睡一觉,也未尝不可。晚上修水坝时,不也是这样嘛,边干活边站着睡觉。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太疲乏了的缘故。好一个梦华,只见她杵在岩塔中间,两眼紧闭,不一会儿,居然发出一连串的呼噜声。
迷迷糊糊之间,梦华做了一个梦: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站在离自己五米之外望着她。于是,梦华想走上前去看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