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旮旯里的爱情-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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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宝儿,蔫莫港哒,让田所长跟完专心清理伤口哈。”显贵说。
其实,显贵心里非常明白:就自己身上的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伤,对农村人,对湘西的真汉子来说,算个屁,屁都不算。心想,老田你愿意整,我就让你努力地去整吧。想到这里,显贵脸上露出了一丝让别人不易觉察的笑。
“汤书记,要不要完去喊哈嫂子哈?”徐宝儿问显贵。
“狗日的徐宝儿,蔫等哈替不行哈?”田所长说。
“等哈替。”显贵说,“蔫让乃几个民兵先回替睡瞌睡哈。”
几个基干民兵走了。田所长专心地给显贵清理伤口,显贵闭着眼睛躺在急诊床上,徐宝儿坐在长木椅上看着。谁也不说话,就连徐宝儿打呵欠也用手捂住嘴。处理室里,静得令人窒息。
“老田,蔫还没睡觉哈,还在努力工作哈!”随着由远而近的声音飘来,成均走进了处理室。
“蔫歹个溜达鬼(湘西方言,“不务正业”的意思),歹个时隔(湘西方言,“时候”的意思)哒还不睡。是不是又做了么得卵坏事哒?”喜欢听别人奉承的田所长,听了成均的话,忘记了“保持安静”的相互约定。
“完是想做点儿坏事。”成均接着说。“但不晓等(湘西方言,“晓得,知道”的意思)乃们做,到乃里(湘西方言,“那里”的意思)替做哈。”
“看把蔫能的!不晓等蔫成均的人,还以为蔫是一个好人。哈……哈……哈”
田所长索性直了一下腰,大笑起来。
“嘘——”徐宝儿把右食指对着嘴唇,朝俩人做出保持安静地动作。
“嘘……终于搞起(湘西方言,“做完,完成”的意思)哒。”田所长处理完显贵的伤口,直起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
“喂,田所长,汤书记身上么得事儿吧?”徐宝儿关心地问。
“蔫港嘞(湘西方言,同“呢”的意思)?”田所长反问道。
“成均,帮个忙哈。”徐宝儿对成均说。
“完们的大营长,么得事儿,蔫港哈。”
“蔫替帮忙把嫂子喊过来,要不要得?”
“完把子(湘西方言,“以为”的意思)是么得卵事儿,完就去喊。”成均毫不推辞。
说完,他拔腿就跑。
成均的本质不坏,和喜二佬一样,坏在那张嘴上。什么事儿只要经过他俩一夸张,假的都会被说成真的。显贵心想:不知道这王八羔子,明天会怎样地埋汰自己。在这个年代,男女关系抓得很严,更何况自己是大队支书兼大队长呢。再说,他心里虽说不喜欢玉荣,但也不恨她。她人是长得丑了一点,但像她那样勤耕苦做,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孩子和丈夫的女人,全大队能有几人。梦华是离婚了,只要显贵他和玉荣离了婚,他俩一定会组成新的家庭,那样的话,自己不是成了被千人骂、万人恨的新陈世美?做贼心虚的显贵,越想越害怕,他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了。闭了一会儿眼睛,心里像死囚一样,等待着明天宣判。
“汤书记,完能做都做了。建议蔫明天上公社医院检查一哈。”田所长整理完医疗器械说。
“嗯。么得事儿的。对完这些农民来港,这不算么得事儿的,休息两天就好哒。”
显贵太强大了,也太有才了。尽管他心里惶惶不安,如翻江倒海一般,但他的表情却十分沉着,一副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的样子。像他这样的表情,谁会没事做了尽去歪想呢。
“书记,蔫疼吗?”徐宝儿关心地问。“是乃们搞的,乃们就掉到沟里替呢?”
显贵心里想:徐宝儿你这个狗日的,老子平常没有白疼你。老子正找不到机会给你们编说今晚的故事,说明自己是如何如何一心为民的,你给勾出了话题。今后,老子得重点培养你这个狗日的。
“唉,人走背时运,喝凉水都塞牙。”显贵打开话匣,开始编造起故事来。
第二十五章()
月色如水,撒向幽静的村庄。
大山睡了,溪河睡了,劳累一天后的大人和小孩也都睡了。唯有大队卫生所还有豆点儿大煤油灯光。
显贵停了停,像平常一样“嗯……嗯嗯”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今格儿(湘西方言,“今天”的意思)七完夜饭(湘西方言,“吃完晚饭”的意思),就和副大队长两个先替马鞍子了解了一哈荒山开垦情况。看完后,完两个又去了花香弯生产队,看了一哈大队五保户黄家大婶,看他差点儿么得和身体状况。”
其实,这是他的习惯。就在旁人司空见惯这个习惯时,而他却在这瞬间酝酿话题,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话反着说,什么话绕着弯儿说。正是这样,在那样的年代,凡事他都能左右逢源,逢凶化吉,临危不乱。
显贵接着说。“之后,天气越来越黑了(湘西土语,“天色越来越深”的意思)。但是,根据日常工作安排,今晚些格(湘西土语,“今晚”的意思)还要去王家箩、栗子苞两个生产队检查一哈防洪防涝情况。为了节省时间,完两个一商量,决定分头去检查,明个儿(湘西方言,“明天”的意思)汇总……”
“蔫去了栗子苞?”田所长打断显贵的话题问。
玉湖坪大队的人真没有说错:显贵这狗日的还真是当官的料。每次遇到需要略微思考一下的时候,总有人不由自主接去话题,留给他完全可以思考后面的话该如何说。
“还要说嘛,哈……哈……哈……”显贵大笑地说。“蔫们都晓等的,栗子苞全部是山路且不港,还比王家箩远四、五里。副大队长快五十的人啰,身体一直不是乃们好,完能让他替吗?”
显贵停顿了一下。
“汤书记,蔫就是心好(湘西方言,“心地善良”的意思)。”徐宝儿恭维地说。
“徐宝儿,蔫港的么得话哈。换作乃个都会这样的哈。”显贵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看徐宝儿说。“完自个检查完栗子苞的四条水渠后,看天色(湘西方言,“时间”的意思)不早了,就想抄近路回家。蔫们都晓等,抄近路的话必须翻过人性山。歹们(湘西方言,“这么”的意思)晚哒,哪个敢走哈?港出来也不怕蔫们笑话完,显贵完虽然胆子大,但要歹个时候自个儿翻过人性山,完还是不敢的。”
“后来咋样的哈”
“还用港嘛?完绕道索树峪,又多了快十来里路。把完那个累滴哈,不晓等乃们替港。”显贵接着说。“当完走下水库大坝,离村口将近百把米的那儿,那几蔸树挡住了月亮的光是一个因素。但更主要的是完的眼睛皮直打架,脑壳里么得事都想不起来。一不小心,脚走空啦,就摔倒沟里替哒,搞成了歹们个熊样。”
“哈哈哈,原来是‘灶门前跘死笨婆娘’哈。”成均笑哈哈地说。
“蔫到找死!”徐宝儿警告成均说。
“开个玩笑哈。‘不说不笑,阎王不要’哈。”成均嬉皮笑脸地反驳着。
“有蔫歹们开玩笑的吗?”徐宝儿说。“难怪找不到媳妇儿(湘西方言,“老婆、妻子”的意思)的。”
成均除了因为懒而讨人嫌外,他还是一根筋。事实证明,懒和一根筋不是他主要的缺点。主要的是他那张不把门儿的嘴,很多事儿就坏在他的那张嘴上。在当时,全大队像他这样三十多岁的剩男,既使家庭条件、自身的文化程度远不如他的,哪个不是承欢天伦之乐?哪像他啊,懒惰成性,没白昼的整天东游西荡,一年下来,挣下的工分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女人。
按照湘西人的话说,他就是一个典型十足的“二瘤子”。追根溯源,他之所以成为“二瘤子”,是和他相亲的经历有关,与他家庭及其他的人毫无牵连。问题出在他那张不把门儿的嘴上。
那是他21岁那年,在公社主办的“农业技术培训班”上认识了邻村的张晓玲。在培训班上,他不仅长得很帅,而且是培训班上唯一的一个高中毕业的学员。他说话时,于口头悬河中夹带些许幽默,说真心话,他迷倒了所有的女生。张晓玲,是当时培训班上公认的班花,追她的男生排成了长队。短短的三个月,她居然收到八十多封写给她的信。信的内容,免不了是一些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的。还有那些令人感到肉麻的宝宝啊,宝贝啊,心肝儿等等,要有多肉麻就有多肉麻。可她就是不为所动,心里只装着成均。当然,成均百花盛开的心里,也装着她。
培训班结束后,成均立即央求父母去张晓玲家里提亲。
常言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成均的父母早就想给他找个婆娘延续烟火,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给他说。这次,他主动的提出来了,把他爹妈那个乐的,简直是无法形容。
说做就做,是湘西人的一大特点。当晚,成均的父母双双来到当地有名的媒婆,人称“铁嘴”的柳三姑家,恳求柳三姑出马,撮合成均与张晓玲俩人的婚事。当时,柳三姑一口应承下来,答应把这件事儿办得圆圆满满的。
第二天晚上,柳三姑带着成均家的礼物来到张晓玲家。张晓玲的父母听了媒人柳三姑对成均的介绍,加上两家是邻村的,相互之间多少知道一些家庭底细,征得张晓玲的同意,免去了千年来留下的“三媒”那套繁荣缛节的习俗。让柳三姑再来的时候,直接带上成均,看一下他后,把这门婚事定下。
约定的日子到了,柳三姑让成均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带着他来到张晓玲家。
张晓玲的父母看见成均后,满意得不得了,首先就给了他一个高分——满分。于是,他们遵循枝山人的风俗习惯,留柳三姑和成均一起吃午饭。
按惯例,媒人带男方到女方去之前,媒人一定会给相亲的男人交待好有关事宜。比如说,相亲的男人必须随着媒人的眼神,说话的语气,乃至肢体动等等说话做事。成均随柳三姑去张晓玲家时,一路上。柳三姑当然免不了给成均讲些注意事项和肢体语言的作用。
其实,柳三姑不讲这些还好点,结果,她啰里啰嗦讲了半天,起到了恰得其反的效果。吃饭时,成均吃快了,媒人柳三姑就狠狠地踩他的脚,吃慢了就向他瞪眼。菜挑多了,她踩他的脚……就这样,在吃饭时,弄得他特别不舒服。当他吃完第二碗饭,准备去盛第三碗时,柳三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疼痛裹挟慌乱,他把柳三姑教的话彻底弄反了。于是,他自己盛了很大一碗饭,并大声地说;“没斯文,没斯文。”就这样,只要每次他碗里一空,柳三姑就踩一下他的脚。反反复复了四、五次,他实在是吃不下了,但嘴上一直喊道:“不斯文,不斯文。”……可想而知,像这样的男人,谁敢嫁给他。
张晓玲本人是了解成均的。事后,她一再对她父母解释,讲成均如何如何地好。但是,她父母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无论张晓玲怎么说,他们硬是不答应。在那个父母之命、媒人之言的时代,到最后,张晓玲只能以顺从之命儿告终。成均因为这门亲事的失败,渐渐地变得懒惰起来,年复一年地养成东游西荡的坏习惯。
“孩子她爹,蔫乃们搞的哈!”玉荣心痛地哭着说。“是完不好,完眼皮跳、心乱的乃会儿就应该出来接蔫的……如果心里不犹豫,蔫乃们会摔成歹样子。”
显贵心里想:幸好你心里犹豫了。如果不犹豫的话,后果比现在严重得多了。本显贵对你的犹豫,表示最崇高的敬礼。
“孩子她妈,看蔫港的,乃们能怪蔫嘞。莫港乃些话了,蔫快来把完扶一把。”显贵表情如往常一样地说。
徐宝儿和田所长是完全信了他的话。于是,田医生和徐宝儿把显贵刚才说的话,你一句,我一句的,像说相声一样地给玉荣学说了一遍。
玉荣听完也相信了。爱哗众取宠的成均却没听进一句。他心里盘算着明天该怎么发布显贵受伤的这条新闻,才会引起更多的人注意自己。
第二十六章()
月辉似水一般流淌在田野,薄雾如纱一样漂浮起来。四周很静,朦朦胧胧的,让人生发一种走进梦幻世界的错觉。那些知名的和不知名的小虫们,在草丛里轻唱,像天籁之音,像来自地府的颤音,亦像一支支催眠曲。
田所长或许年纪大了,经不起劳累的折腾,此时的他,上眼皮和下眼皮打着架,随时就能入睡。但是,一名医生的操守和责任,促使他不可以撂下病人去休息。
“汤书记,蔫(湘西方言,“你”的意思)今晚些格(湘西土语,“今晚”的意思)莫回替哒,留下来观察哈。怕蔫内脏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