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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乱世明音-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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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泰!”尔朱兆怒骂,“你们都疯了吗?你是来砸场子的?!”

    宇文泰坐在马上,勒了勒手中的缰绳,好以整暇地挑着嘴角笑看着气急败坏的尔朱兆:“这是我阿干2独孤信的女人。赶紧还给他吧。”

    尔朱兆啐了一声:“呸!这里面的女人,还有谁是谁的么?难道他还三媒六聘了?我偏不还!”

    宇文泰伸手拔出剑来,又笑:“那好啊,抢女人本也是我们鲜卑人的风俗。那就来打一场,赢的人才带这女子走。这总公平吧?”

    尔朱兆见此情形,宇文泰那边的人几倍于他,何况春熙楼里面那些颠鸾倒凤已无力战斗,只能恨恨将我往对面一推:“便宜你!”

    我被他一推,一身扑在独孤公子身上。他一手接住,这才收起了剑。

    只见宇文泰神色有些复杂,朝他点点头。他拉着我跨上马,一路去了。

    听到身后宇文泰仍然笑嘻嘻对尔朱兆说:“哎呀,还真生气了,一个女人而已嘛!走,阿奴陪你别处玩儿去。”

    我不禁回头去看他。这人举重若轻,却不像他嬉皮笑脸的样子。

    注解:

    1阿奴:南北朝时称弟弟为“阿奴”。世说新语:谢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尤未已。太傅时年七八岁著青布绔,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

    2阿干:鲜卑人称哥哥为“阿干”。宋书。吐谷浑传:后廆追思浑,作阿干之歌。鲜卑呼兄为“阿干”。廆子孙窃号,以此歌为辇后大曲。

第六章 武泰元年(公元528年)-冬() 
独孤公子一路纵马到了城外一处僻静方才停下,将我抱下马来。我环顾四周,前面是一条河,身后是一处孤崖。

    孤崖。我隐隐觉得是冥冥中的指引。那悬崖我奋不顾身跳下,现在总算落地,有他在侧。

    四下不见一星灯火。只有一轮明月和满天星子,秋夜天际里的灿烂长河。

    他在一旁枯树上拴好马匹,对我说:“今晚城中乱,只能在这里凑合一夜了。”

    我点点头。四下无人,天地苍茫,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

    他找来一些枯枝,在河岸边燃起一个火堆,将自己的斗篷脱下铺在地上,唤我:“天冷,来这里坐吧。”

    我一言不发,顺从地挨着他在厚实的斗篷上坐下。树枝在红艳艳的火苗中发出噼啪的响声,便是四周唯一的声音。

    静坐了半晌,他说:“葛荣死了,我被俘,已投了尔朱荣了。”他望着那腾腾蹿起的火苗,映在他的眸子里,晶晶闪光。

    “嗯。”我应了一声。我哪管这些,只要他活着,就是最令我欢喜的消息。

    女人都是没有立场的。女人惟一的立场,就是男人。

    爱了他,便为他哭为他恼,为他喜为他笑,为他苟活,为他赴死,都是辞不得也不想辞的事。

    而男人,有君,有臣,有兄弟,有道义,有气节,他或生或死,都和女子无关,也不容女子置喙。

    细想来,这是多么可笑,多么不公平。

    然而世间所有女子,无不为这样的男子悲喜无定,他生,便随他,他死,也随他。

    一生精力,都只为了一个不会将心思全然付在她身上的男人。

    想到这里,我方才还雀跃的的心又轻轻坠了下去。

    他未察觉我心中波澜,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

    薄薄一张纸,是他特意去霜娘房里翻出来的。我打开。

    泪就止不住了。

    这是我的卖身契。白纸黑字,写着我的归属,写着我的命运。在他的手里了。

    我望向他:从此他便是我的主人,便是我的命运了吗?

    他又伸手拿了过去,看也不看,手一挥,那页薄纸轻飘飘飞进了火堆。上升的热气将它蒸腾得往上飘了一尺,着起火来,那轻盈的火团又轻轻落进了火堆里。

    “公子”我浑身竟止不住地发抖。

    他看着那火渐渐吞噬着卖身契,红红火光映着他白皙无瑕的脸:“从此以后,你自由了。”

    呵,我几年来苦苦妄想的这句话,竟从他口中说出了!

    我浑身止不住一颤,站起来向河中跑去,不顾一切扑进冰冷的河水里。

    是的,我自由了。我不再是春熙楼的妓/子!我是一个正常的女子!我是洛阳邹氏家的清白女儿!!

    我要将身上那些春熙楼里带出来的脂粉都洗掉,将这几年来的辗转与不堪都洗掉!将身上沾染的这些恶,这些尘,这些丑陋统统都洗干净!

    我在水中扑腾着,冰冷的河水沾在身上,连刺骨的疼痛都成了满身的喜悦!

    我将脸埋进水中,将头发浸入水中,将整个身体沉沉地抛入水中!

    他追过来踩进水中,一把将我从水中拎起来:“你做什么?!”声音是惊惶的,吼着。

    我喜极而泣,埋首在他胸前:“公子,我是干净的我是干净的”

    他伸手将我抱住,紧紧抱在胸前:“你是干净的。你从来都是干净的。”

    我伏在他胸口,听到他的心在胸膛里快速跳着。砰,砰,砰。他的心跳一下,我的身体就跟着抖一下。

    他掬起一捧河水,从我头顶浇下。冰凉的水流过脸颊,从此洗尽铅华。

    他用手将我脸上的水一并抹去,借着月光看着我,重重说:“你是干净的!”

    他长长的睫毛翕动着,耳边散落下的头发随着夜风轻扫脸颊。他明眸如星,丹唇素齿,在清朗月光下翩翩迎风,芝兰玉树。

    他看了我一会儿,抬起手,拇指轻轻抚过我的嘴唇。此情此境,除了看他,我不知如何应对。

    他低下头,吻上了我的嘴唇。

    我颤抖着双唇,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只觉得心似要裂开一般疼痛。

    熊熊篝火边,衣衫一层层褪去,我同他赤身相对。这月光真好,照在他光洁的皮肤上,那白皙的身体上泛着一层银色的光,肌肉的线条又隔出一片一片阴影。

    他像一尊雕像,庄严整肃。那剑眉凤目,那高鼻薄唇。他吻着我,温柔的舌尖轻轻刷过我的唇,探入口中。粗糙温暖的手抚过我的肌肤。肩膀,后背,前胸,直到小腹。他一手揽过我的腰,将我紧紧贴在他身上。

    唇在我的颈间游移,他的身体如此温暖,比身畔的火更加温暖,并且柔软和安全。他呼吸渐渐沉重,在我的耳畔,如一只鼓在闷响。一声,一声,震得我心颤。

    ——

    他突然放开我,几乎是一把甩开,转过身去。

    我不知所措。是我做错什么?是我不该紧抱着他?是我不该去抚他的脸庞?是我

    “我不能。”他背着脸低低说,“你太干净了,我不能。”

    我的心底泛起一阵柔波,过去抱住他的后背呢喃道:“公子我只愿是公子的”

    他依旧低着声音:“你还年幼我们也许终不得相伴”连声音都在颤抖。

    十四岁小吗?二十六岁老吗?

    我明白了,他怕有一日死在沙场,而我又没有名分。不得善终。

    他这一身的重担,一身的桀骜,一身的峥嵘铁骨!

    他这颗温柔的,慈悲的,左顾右盼的心!

    但是怕什么?他若死了,我便随他一起!这便是相伴!这便是善终!

    我将脸贴上他的背,轻轻说:“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我心则夷。”

    他听了,身子轻轻一颤,慢慢回转过身看我。

    我看不见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凝视着他。可是在这一刻,我想,这个男子,将来有一日,我必要带着他此刻的情意去轮回三生,不,六生,九生,千生万生,都要带着他的情意,不容有一刻遗失。我要去三生石畔,在如愿旁边刻上我的名字。

    我从不知道一个女子从心爱的男子那里得了爱怜会是怎样的欢欣,心里又会生出怎样的决绝。便是为了这个男子,天崩地裂,江河逆转,也无悔改。

    此刻我都懂了。

    他又一次抱紧了我。表情是那么悲切,仿佛是去赴一场必死的约。

    谁说不是呢?在这夜,于我于他,都用尽了心力。哪管明日月色天光。这万丈红尘,我们算是携手同赴了。

    他轻吻着我,吻着我的身体。他轻轻进入,尽管他如此怜惜,我却还是疼得流下泪来。他将我脸上的泪珠吻去,一下一下,将他的印记烙进我的身体里。

    我流着泪,在最后那一刻,我睁开眼,看着满天撒落的繁星,觉得所有的星同时发出耀眼刺目的光——

    “如愿”

    漫天星辰坠落了,天空坠落了,连这山河也变色了!

    我这只飞蛾,如这世间一众痴情女子一般,一心扑在这熊熊火焰上,从韶华到白发,眼里心里,都只有他。或生或死,都只为他。

    为心爱的男子用尽一生,这便是一个平凡女子的幸福呀!

    我将他紧紧抱住,飞蛾扑火般,只觉得死而无憾。

    他紧抱着我躺下,将我的斗篷覆上,轻声问:“冷不冷?”

    我在他怀中摇头。

    哪里会冷。有这样炙热的一团情爱在怀中,哪里会冷。

    他说:“从此你要跟着我颠沛流离了。也许今日在定州,明日就要赶到洛阳,或陇西,或更远的地方。”

    我笑:“去哪里都不要紧。只要在公子身边。”

    他叹口气:“这条路真的好走么?”

    “公子为何这样说?”我又问:“公子为什么来救我?”

    他在月色下看着我,眼睛如星般明亮,说:“我见过你的。早就见过你。”

第七章 武泰元年(公元528年)-冬() 
“见过我?”我笑起来,只以为他在逗我,“怎么会?我幼时在建康,后来到了定州就一直在春熙楼没出去过。公子怎么会见过我?”

    他也笑,抬手轻轻拨开我额角的头发,答道:“我在梦里见过你。”

    “梦里?”我讶然,也不信。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在梦里见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他微笑着,说:“我十二岁时梦见一个婴孩出世。之后,她就在我的梦里一天天成长。你小时候喜欢穿红色的衣裙,家里有一只黄白相间的猫,我梦到你抱着那只猫跑到我面前,唤我,如愿,如愿。常梦到你,两三天就一回,有时天天梦到。我梦到过你在一条河边被人带走。”说到这里他渐渐敛容,一脸的悲伤,“那时你哭着喊我,如愿,如愿。我却追不上。”

    他像在说一个故事,而我已泪流满面。

    这是真的吗?他说的桩桩件件,都曾经发生过。这是真的吗?所以那夜在春熙楼他问得那样细致?他也不信吧?

    他果然是我的造化吗?那三生石上他的名字旁边,果然是我吗?

    他忽然附在我耳边,神秘地说:“我还梦见你初次来天葵,半夜里坐在床上哭。见到我还是哭,口中不停地说,如愿,我要死啦!”

    那是刚刚半年之前的事情!如此羞于启齿的事,怎么尽被他在梦里见到了!我羞赧得无地自容,推开他撇开脸去,恨不得立刻在他眼前消失,只觉得脸颊火烧一般。

    他哈哈笑起来,将我揽入怀中不停揉我的头发。

    我抬头嗔道:“你是哄我的!”

    他说:“怎么是哄你?难道你在梦里唤我的名字也是哄我的吗?”

    “那你梦到我日日盼着你,又日日落空吗?”我任性地追问。

    他听了,松开我躺了下去,沉默不语。

    四周一片安静,连秋虫都不叫了。只有身畔的篝火中燃着的树枝发出噼啪的声音。

    哎呀,我想,我说错话了。彼时他正战于滏口,无暇分身。

    我将身体贴紧他,轻轻唤了一声:“公子”

    他看着天上的星星,说:“我不敢来见你。怕见了你,什么雄心壮志都没有了”

    呵,我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他本不会来,他会一直包办下去,却想着再也不来。

    可若有一天他离开定州呢?他去长安,去洛阳,或是回家乡了呢?我被他丢弃在这里,还是会一直沉沦下去。

    我不敢再往下问了。我怕从他口中说出一个残忍的真相。眼角瞥见他堆在一旁的铠甲,想,我一世只求这一个郎君,而他一世却不光求这一个红颜。我和他,人生的度量,一定是不一样的。我不过是他在今夜此时此地一个温柔梦乡。他从此不会再被那个梦惊扰,过了今夜,他还是要披挂上阵,戎马倥偬。或功成名就,或马革裹尸。

    而我求一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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