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行乐-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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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音又起,像绕过桌子向他走来。他蹙眉不悦,正要开口斥骂,忽然感觉到这姓杜的画师停在他的面前,近到……异样的香气袭面。
“阮爷,你的衣袍没拉好。”
那带着俊俏的声音笑着,好近,让他一时措手不及。突然之间,他身上的衣袍被扯动,他大惊,眼虽瞎也能极快地扑抓住那只不规矩的手。
“你做什么你?”他骂。
“阮爷,你衣袍跟玉佩打在一块,杜某只是帮你拉好而已。你放心,我不会胡乱摸的。”
胡乱摸?二人都是男人,有什么好乱摸的?赫然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这手好象有点滑腻纤细,身上的香味持续着,彷佛借着交会的肢体传递过来,变得更加浓郁了。思此,他立刻放开。
剎那之间,再想起这姓杜的画师老爱“淫笑”……脑中逐渐勾勒出一个细皮嫩肉、男女通吃的小白脸。
凤春到底是怎么被这小白脸骗的?他抿唇不语。
“阮爷,我又不是在画门神,你老板着一张脸,我怕会吓坏看画的人呢。”
阮卧秋听他又笑,直觉生厌,表情非但没有松动,反而双目冷冷地瞧向他的方向。
窸窣的声音又起,像是提笔在画画了。即使他再仔细聆听,也只能做个揣测,无法如同常人用眼睛去确认真正的事实。
空气中持续着那股异香……虽因他走远而淡去,但始终有股味儿盘旋在鼻头,就像他的油嘴滑舌一般,闻了就教人不舒服。一个好好的男人,弄得全身都是味道,成何体统?
不知过了多久,等阮卧秋回过神后,鼻间香气淡化,取而代之的是这几天很熟悉的酒气……
又是酒气!
眉头不自觉的拱起,使力聆听,听听听,听见……轻微的鼾声?
额面的青筋在抽搐,这一次不用亲眼去看,也能很明白现下一切的真相!这姓杜的画师根本欺他到极点了!
时间在流失,鼾声在继续,他身子连动也没有动过,既不出声叫人也没有大吵大闹的意图,只用一双早瞎的眸子瞪着那鼾声的源处,像是持续瞪下去,终有一天能看见这混蛋一样!
良久之后──
门外传来凤春的轻声细语:
“少爷、杜画师,晌午了。”
鼾声蓦然中止。
“中午了吗?那正好,我饿了呢!”杜画师忽然出声,热络的收起画具来。
阮卧秋微掀了唇,冷声道:
“杜画师,你可有进展?”
“有有,当然有啦!”理直气壮的很。
阮卧秋轻哼一声,叫进凤春,道:
“妳去看看杜画师进展到哪了?”醉了一上午,会有进展除非鬼神附身!
“不不,还没画好不能看。”杜画师笑道:“阮爷请放心。我说过会将你画的连潘安见了你都得认栽了。现下只画了一半,最多只能骗骗小女娃儿,等我画完,保证连男子瞧了也动心。”
“吹牛皮可不是画师该有的本份。杜画师,我不在乎你用什么神技去画,也不想知道每天上午你在这屋内干什么勾当,我只要你确实的交出画来,能让阮某留传后人。”
笑声朗朗,正与阮卧秋的一丝不苟形成对比。杜画师笑道:
“阮爷,你尽管放心。凤娘说你还没有成亲,那就是连个儿子的影儿也没有,就算现下立刻找老婆,也得十月怀胎,才会有”后人“出现。只要阮爷没私生子,杜三衡就算是躺着画,也能在十个月内画完。”
阮卧秋闻言,脸色沉下,瞪向杜三衡。
“杜某先告退了,明天再见了,阮爷。凤娘,一块走吗?”杜三衡笑道,显然不把他的满脸青光当回事。
“凤春,妳留下。”阮卧秋沉声道,敏锐地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彷佛,那令人讨厌的小子在耸肩,接着,踏实的脚步远去。
“他走了?”
“是,杜画师去用饭了。”
“再去找个画师来!”
“少爷,你已经赶跑三个了……”
“我赶跑的吗?”有些淡黑的唇讥讽的勾起,“我可从没要他们滚,是那些没本事的画匠打着画师之名骗吃骗喝,妳在怪我?”
“是凤春说错。”她暗叹,柔声道:“杜画师是怪了点,可是她师傅曾是宫廷画师,画技绝不在一般画师之下。”
“妳认为一个油嘴滑舌、思淫乱德的男人能有什么才华?”
“思淫乱德?少爷,这罪名太重了,对她……男人?”她一脸错愕,正要澄清,阮卧秋又问:
“妳看过他的画?”
“是,凤春登门求画时,曾亲眼目睹她的画作。少爷,我从没看过这种画法,山水画、人像画,简直栩栩如生,完全不像以前请来的画师。她用的每种颜色又厚又实,人物活灵活现的,连画的房子都好象是真的一般,如果不是确定那只是一幅画,我真以为走到画纸后头,就能瞧见那肖像的后脑勺呢。”
阮卧秋闻言,正要斥责她在说神话唬人,后而一想,数年前他曾在宫中有幸目睹一幅巨画。
“原来,他的师傅真是宫廷画师。难怪气味呛鼻……他学的是洋人画法,只有宫中才有的,那叫油画。”语气逐缓下来,显然暂时压下对杜三衡的成见。
“少爷,我送点饭菜过来好吗?”
“我不饿。”
“可你老是一天吃一餐……”
“妳认为我一天到晚坐在这里,肚皮会饿吗?妳下去吧。”
她张口欲言,很想说:杜三衡也几乎一天到晚不动,还不是三餐照吃,餐餐白饭数碗,外加宵夜,吃得津津有味。
可现下要说了,怕又要挑起主子对杜画师的怨气。
“对了,少爷……”
“我不是叫妳别再烦我了吗?”
“不,我是想,有件事一定要说……”
他打断:
“这几年府里大小事交给妳,还有什么需要我过问的?”摆了摆手,显得不耐。“出去。”
“少爷,是有关杜画师的事!”她急声道。
“他?又怎么?”
“我忘了告诉你,杜画师她……”迟疑了会,即使会换来责骂,还是一定要说的。“她不是男人。”
阮卧秋闻言,脑中先是一阵空白,后而想到那小子身上柔软的香气,对着凤春跟他淫笑不断……他终于恍悟,轻声道:
“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他师傅是宫廷画师,他必也是朝中出身,既是小太监,这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不不,杜画师不是男人,也不是太监……她,她跟我一样,都是女人。”
空气剎那僵住,额面的青筋也不再跳动,苍白泛着青光的脸庞很缓慢地转为满面火红……血管炸破的通红。他徐缓而难以置信地转向她,哑声问:
“从一开始?”
“是,从一开始,杜画师就是女子,中间没有变过,我想,将来她也不会变的。”
隔天一早,用完早粥,讨来三杯酒,杜三衡便徐步走向每日必到的“画室”。从厨房到“画室”,距离一点也不远,只是她脚程慢,得开花上凤二郎的两倍时间。
也好,就当饭后散步。阮府位于繁华永昌城内,当初凤娘曾提,这姓姓阮的当过高官,她料想阮府必定富贵堂皇,好处油水不少,这才应邀来作画。哪知宅子大归大,却很空洞,奴仆不出十五个,有一半以上的楼院都封了起来——人才不足暂封,凤娘是这么说的。可是,她路径几座院子,明明就像是七、八年没有人走进去过,搞得很像是春水街的鬼屋啊。
就好比现在……
在往“画室”必经一条路上的尽头,是一座看起来有点荒废的院子。每天早上,在院子前会有一名少年站在那里死瞪着她看,眼神好像是要吃了她,一直到她拐弯离开,那可怕的眼神始终在她背后烧着,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这少年实在谈不上什么人味……她杜三衡天生胆小怕鬼,所以每天目不斜视,双腿虚软地走过去,当作没有看见这个疑似鬼魂的少年。
慢吞吞地,终于到了阮府里最一尘不染的“画室”——秋楼。凤二郎跳出来,怪叫:“杜画师,你动作真慢!”
“哪慢?”她扬眉笑。“杜某每天都这时候到,不早也不晚,恰恰好。”
“啐!你画具我都搬来了,说不准看,我也没看,摆在屋内就等你过来。”
“多谢啦!二郎,你今儿个看起来神清气爽,比昨天更有几分男子气概呢。”她笑。
“是是是。”他推着她进屋,“少爷,人来啦,保证今天杜画师能把你的英明神武继续延续下去。”胡乱挥手,随即连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
“是啊,阮爷,今天你脸色红润,正适合作画呢。”她一如往昔的诌媚,然后坐下。
眼角瞥到他微不可见的竖耳动作,她皮皮笑道:
“阮爷,你大可放心,杜某的画功虽然还比不上我爹,可至少,能让你的后代一见,就泪流满面。”
打她一进门,阮卧秋就是沉着脸,听见她浮滑的言语更是火上加油,到最后,他眯眼问:
“什么泪流满面?”
她笑道:“阮爷的俊美无俦,一定让你的后代子孙痛哭生不在当时,不能亲眼目睹阮爷的英姿丰采啊。”
“俊美无俦?是你的画作,还是我本人?”
“唔,没有真人,杜某可是没本事赁空想像作画的。”
“巧言令色!”他咬牙,声量压得极低。
她当作没有听见,开始调起颜料来。双目无聊地乱转,看见他连动也不动的……嗯,对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如果告诉他,随他躺着坐着走着都成,她已不需这个人像杵在这里了,他大概会以为她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颜料合成后刺鼻的味道,难得地,他又开口了:
“你师傅是宫廷画师?”
“是啊。”靠着她爹,她的确“骗吃骗喝”不少。
“他学的是油画?”
她闻言,愣了愣,终于正眼瞧他,很诌媚地笑道:
“算是油画吧,跟宫中洋人学的。阮爷,你简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连眼睛看不见,都能知道杜某用什么画法,神啊。”
阮卧秋抿着唇,不愿破口大骂她。忍了忍,才又用很压抑的声音道:
“阮某只是略知一二而已。我听春凤说,杜画师今年二十左右?”
“是啊。”她随口道。
“才二十芳华,就能跻身民间三年,实在不容易。”
句子听起来很像赞美,但他的脸硬板着,有点僵化发臭,语气似试探。不过她最无所谓了,当是赞美好了。她笑道:
“多谢阮爷夸奖。这就叫”有能力的人,不会被隐没“吧。”
是不是她眼力变差了?发臭的俊脸上好像浮起一条青筋了呢。
“你师傅的画技必然高超,才能教出你这年纪轻轻便才华洋溢的徒弟。”他咬牙道,当作没有听见她的自恋。
“阮爷,你连连夸奖真是令杜某受宠若惊呢。”她扬眉笑道。
他不理,沉声问道:“你师傅现在何方?”
“唔,阮爷还是别知道的好。”
此话一出,顿时一阵沉默。唉,她就说,他哪来的好兴致聊天,原来是想拿徒弟换师去。
“阮爷,我爹的画是不错。可惜,他已经很久不独自作画了。”
“你爹?”也对,一名画师多半是不会收女徒的,除非是弟子。“为何不能作画?”
“他在五、六年前自尽……”
阮卧秋内心惊讶,一时之间又无语。
“阮爷,我爹本是宫廷画师,画风偏中原味儿,后来在宫中遇见洋人传教士,跟着学了油画,他不藏私,两样都教给我了。您尽管放心,杜某虽是女子,十指跟男人一样,一根也不缺,握得住画笔。”
此话分明是暗指他瞧不起女画师……而他,的确有点瞧不起她,女画师多少占了部分因素,但绝大部份是因为这姓杜的油嘴滑舌,教他打从心底排斥。
民间懂油画的人不多。纵然有,大部份也是年岁过高,不见得能配合他的要求。他沉默了会,终于忍气吞声,道:
“凤春该对你提过,现在我是待在屋内让你画,可画是要取景阮府的。”
“是是,凤春是提过,阮爷大可放心,我透视画法绝不输其他人的。”她面不改色道。见他竖耳细听,更不也在语气里流露出半点心虚。
眼盲之人,大多敏感啊。
一心虚,口就渴,抓来酒壶就灌入好一口。
“杜画师,作画途中饮酒可好?”他冷声道。
管这么多?她暗扮鬼脸,又贪了一嘴,才道:
“杜某的习性,作画中一定得喝水,阮爷可别见怪啊。”
“你的怪癖真多!”他很不悦,女子喝酒,成何体统?对她厌恶更添三分。
“没有怪癖不成王,阮爷包容了。”她嘻皮笑脸地自夸。又见一条很熟悉的青筋在他脸上要炸不炸的。
她心里暗暗叫怪,昨天还不掩其怒的。今天铁青的脸庞老带着一抹尴尬,好像不太愿意跟她共处一室。
富贵人家的怪癖可比她多,她也不想多去揣测什么,见他放弃抱怨,于是仰头就饮。
“少爷!”凤二郎活力十足的声音在外头响着:“中午啦!”
“中午了吗?”杜三衡立刻起身,拉起布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