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谱-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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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死去的已经死去,活着的还得活着。
刘胜国毕竟不是常人,尽管几日之内痛失了两位长辈,这令他悲愤欲狂,但他很快就缓了过来。一村之主,一家之主,不容许他萎靡不振。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安排和处理,他只能“化悲痛为力量“。
父亲不在了,原计划的建房还得继续。如今没了桂油匠,宅基地随时可用了。待父亲的头七一过,他就召开了家庭会议,挑明了说先修屋建房,完成父亲遗愿,待建成后就分家,新房分给老三老四,老院子归他和老二,一家老少全体通过。于是分派任务,各司其职,让忙碌和希望冲淡大家的悲伤。
万丈高楼从地起。修屋建房不可能一蹴而就,饭得一口口的吃,路得一步步的走。宅基地没问题了,接下来就是建房的砖瓦了。
杏花村地处偏僻,如到山外的砖瓦厂买的话,一则价钱贵,二则交通不便,毛马路只修到村口,极不方便,还不如自已砌窑烧制划算。
烧制砖瓦当然离不开窑匠砖瓦匠。在杏花村,最合适的人选非曾庆富莫属。
七队的曾庆富为人正直,是方圆技术最好的砖瓦窖匠。两家虽有龉龃?,但刘映国相信,只要他们家去请,他就一定会来。
砖瓦的好坏直接影响到房屋的质量和外观,这一点不容马虎,必须要力求最好。刘映国亲自去了一趟七队曾庆富家。
曾庆富允诺而来,选在村北围窑取土,制作砖瓦泥坯的同时,筑洞拱窑。
拱窑烧砖瓦,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很是繁琐。
首先是取土和泥。得让人将少石性黏适合烧制砖瓦的黄土一层层的挖起来堆成一大堆,然后牵来水牛或黄牛,在黄土里倒进适量的水,人牵着牛在上面转圈踩踏。起先黄土湿湿的会很沾脚,踩进拔出两脚泥的很是吃力,待人、牛反复踩踏后,黄土成了熟泥,糯得不再沾脚就算泥和好了。
泥好了,用钢丝弓好的半圆泥弓将泥巴一块块切下来,搬进一旁的茅棚里用尼龙薄膜纸盖好,防止风干回生。这一切准备好了才可制作砖瓦。
青砖泥坯制作简单容易,只要双臂有一把力气,把泥团用力摔进长方形的木制砖匣,将四角充实,刮掉剩泥,起出砖匣,将长方形的砖坯搬到铺有细沙或者瘪谷或锯木灰的平地晒干摞好就成了。
瓦坯子的制作有一定的技术和难度。模具是一个叫做瓦桶的木制圆桶。先将可以打开的瓦桶套在齐小腹的木架转板上,再在瓦桶外面套上一个家织布筒,绷好瓦桶,然后用泥弓切下大约三四分厚的长方形泥块贴在瓦桶外围,用脚转动木架,带动瓦桶转圈的同时,一手扶瓦桶,一手持木批沾泥水将泥巴在瓦桶上熨平熨均,再将毛边刮去,提到晒坪里放好,“啪”的一声将瓦桶退出,揭掉泥筒内壁的家织布筒,一个四块瓦坯连在一起的泥筒就好了,待晒至半干时将泥筒往内一收,两两一对,就成了四片瓦坯,然后一摞摞码好,等干透后才可上窑烧制。
经过一个多月的泥坯制作,前天开始装窑?直到现在终于可以点火烧制了。
此时的曾庆富在窑里装好最后一摞瓦坯,反复察看了火道,退出来封了窑口。然后又围着窑转了一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烟窗和窑顶的天窗,才开始祭窑。
沐浴着夕阳的霞光,曾庆富围着窑顶转了一圈,将一壶陈醋洒尽。祭窑是有讲究的,酒醋是为了避邪。洒醋后他回到窑门,摆好神位,敬献三牲酒食,焚香叩首,念了一道平安咒,祭拜了风火仙师。然后接过刘得安手里的雄鸡,一刀杀了,将鲜血淋洒在窑门口,之后将鸡一扔,大叫一声:“升火!”
早已准备就绪的刘得安将引火柴递给他,他接过来点燃了往宽大的火口一扔,火堂里立时燃起了熊熊的大火。他添了第一把柴,然后退出来,将添柴烧火的任务交给了刘得安和李解放。
至此,祭窑仪式结束。
书记刘映国要建九间房子,所费砖瓦很不少,尽管盘垒了这口大窑,也得烧二窑才能够用。这一个多月曾庆富带着大队专业队的七、八个人,和泥取坯,晒砖晾瓦,终于在处暑之际、秋雨来临之前全部制好晒干,如今就只管烧窑出成品了。
泥瓦窑工是个又累又脏的行当,做坯出窑没多大的难度,有力气不怕苦就行,但拱窑装窑和烧制却是个技术活。
首先是选址。充分利用黄土厚实的山坎挖掘出窑体,将窑用黄泥石灰拱砌好,关键是拱砌窑顶,一定要牢固,因为封火后窖顶的窑田里要浸水,以便降温上色,如果窑没拱牢,万一垮塌,一窑砖瓦废了不说,弄不好还会出人命。
其次是装窑和火候的掌握。窑装不好,火道留得不对就烧不透,残次品多,搞不好甚至会垮塌;火候掌握不好,则烧不出好砖瓦,不是老了就是嫩了。老了变形厉害,砖砌不好,瓦盖不平,嫩了没烧透只比泥坯稍硬,是根本就不能用的废品。
最后则是封火。青砖青瓦,关键在个“青”字。封火口一定要用地灰,地灰也就是每家灶堂里烧柴草产生的草木灰?。青灰色的草木灰雾气被窑内的砖瓦吸收,再由窑顶窑田里冷水的降温冷却,经过几天无夜的密封,才能形成青亮的砖瓦。
曾庆富五十多岁了,是个老泥瓦匠加窑匠,会烧制坛子水缸,曾做过坛子厂的大师傅,烧制砖瓦自然不在话下。
窑火一升,一般的瓦窑都得不停的烧上二天二夜后才能根据情况封火,像这种砖瓦混烧的大窑,需烧得更久。随着窑内温度的升高,窑口会越来越热,何况还要站在窑口添柴烧火?故而烧火之人最少也得三到四个,轮流上阵,才能方保无事。
今晚是第一晚,由他带着刘得安和李解放二人值班。现在是刘得安烧火,李解放先行歇息,半夜时替下刘得安,让刘得安休息,明早再由别人来替换他。
天已黑了,繁星镶满了苍穹。曾庆富在窑口旁的草棚里坐着,“吧吧“的吸着旱烟,看着刘得安往火膛里添柴烧火。火光映得他年轻英俊的汗脸一片通红,左脸上有一道擦汗时抹上去的长长黑灰污印。
后生是个好后生,模样周正,老实勤快,能吃苦耐劳,自家那个鬼妹子怎么就鬼迷心窍,过河拆桥,硬要另攀高枝呢?想我曾庆富自认一生正直,言出如钉,从未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也从未失信于人,可在女儿这件事上,他确实心中带愧,无脸见人。
“崽大爷难治(管),女大不由娘“,老话一点莫讲错呀!他深吸了一口旱烟,心里打翻个五味罐,愧疚地偏过头,将一口闷烟缓缓吐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卷 春笋 第四十二章 悔婚()
刘得安专注的往窑口送柴。柴是已经干透了的杂木和松杉枝叶,不用折也不要管大小,一把一枝的只管往火膛里填就行,火光熊熊的,发着“噼里啪啦”的轻微炸响。
刘得安是刘书记的大侄子,刘映华的长子。今年二十五了,比曾庆富的满女曾素莲大一岁,两人自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初中毕业后又一同上了二年农高,再一同回村务农,虽然俩人一家在四队,一家在七队,但相隔也就两里路,每天总能见上一面。
男的英俊,女的漂亮,两人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各怀情愫。村人都玩笑说他俩是很般配的一对金童玉女,双方父母也都黙认,只是他们年龄还小,双方家长都未提及婚事。
五年前,也就是两人回村务农一年后,刘映国从公社弄了个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指标,他想让十九岁的侄儿刘得安上大学读书,然后捞个铁饭碗。
刘得安兴奋异祥,十八岁的漂亮大姑娘曾素莲却黯然神伤的以泪洗面,躲着不再见他。托人对他传话,说道他日后毕业就是国家干部,她这个农村黄脸婆肯定配不上,到时他也会后悔,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断了念头,免得日后更伤心。
两人从六七岁一起入学,相处了十多年,刘得安对曾素莲十分了解,知晓她志大心大,向往外面的世界,一直想跳出农门,苦于是没有机会。对于他能有这样的机会,她肯定也是高兴和羡慕的,只是自己家父母兄长均是普通农民,这样的机会和她无缘。她这样做并非不喜欢他,他晓得她此刻一定躲在某个暗处伤心流泪。
一夜无眠后他做出了他人生的第一个重大决定:把这个指标让给她,自己去当兵。如果家里反对,他宁可舍弃这个指标,决不去上学。
此语一出,全家哗然。经过激烈的争论、议论和讨论,刘映国同意了,只是他末了对侄儿说了句话:哈巴崽呀,但愿你日后不后悔。
天上掉馅饼,曾庆富欢喜得嘴巴咧到了耳朵根,曾素莲更是感激涕零,主动提出在她去上学前和刘得安先举办个订婚仪礼,把两人关系确定下来,让双方家长放心。
那时的乡下,订婚和结婚的差别只在一张薄薄的结婚证。订婚基本等同结婚,只是不能同房。悔婚会让人耻笑和厌恶,会让家人抬不起头。
就这样,曾素莲跳出农门,以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进入阳洲师范大学学习。三个月后,刘得安如愿的当兵去了部队。
第一年第二年都一切平安,寒暑假曾素莲回来后,在刘家的时间比在自家还多,刘家老少都很喜欢她这个漂亮活泼的未来家人。曾庆富为此十分欣慰。
变化是在第三年。曾素莲暑假时在家不到十天就走了,寒假没回来,连过年都未归家。一时闲言碎语四起,都说是曾素莲喜新厌旧。曾庆富心里着急,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刘得安,要他请假回来探亲,去学校找女儿回来领结婚证。
刘得安果然请了探亲假回来,曾素莲也回来了,俩人亲亲热热,谣言不攻自破,两家都放了心。毕竟刘得安是现役军人,除非曾素莲舍弃前程,不然的话谁敢破坏军婚?
前年冬刘得安复员退伍了。当兵四年,修了四年铁路,没能像堂哥刘得文一样穿上四个兜的军官装,只能回家继续修地球。自他复员回来后,曾素莲就一直没回过家,过年也没回来,正月里来了一封信,提出分手,并反复道歉。此后则信也不回,刘得安去学校找不见人,曾庆富气得病了一场,让儿子陪着去城里找,也没见着人。回家后宣布断绝父女关系,永不许坏了良心的不孝女再回家门。
当时的风气很好,悔婚比赖账更为可耻。更何况他们这种情况?简直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曾庆富燥得三月未出门,刘得安也承受不住,闭门在家躺了几天,出来后胡子拉碴的又黑又瘦,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如今事情过去一年多了。曾素莲毕业在城里当老师,上半年更是传出婚讯,据说嫁的是市革委会的一位干部子弟。曾庆富严令家人不许去城里参加婚礼,为此老伴哭肿了眼睛。
缓过来的刘得安一直沉默寡言,他对曾庆富老两口并无怨言,还主动去了他家几次,反而劝他们别放在心上,要让女儿回娘家,毕竟血浓于水,不能因为以前的事断了她的娘家路。并说他已不怪她了,只要她幸福就好。感动得曾庆富两口子热泪盈眶。
刘家春季里也为他另说了一门亲事,计划是明年迎娶进门。听说他不太乐意,迫于家里压力,勉强来往着。
处暑时节,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好才山区的夜里有些凉了。看着在火光映照下满头大汗,一脸污渍的刘得安,吸着旱烟的曾庆富心口隐隐有些作痛。
他本以为彻底得罪了刘家,从此会老死不相往来,谁晓得这后生仍然还去他家,依旧还叫他“伯伯”。
这一次刘映国书记亲自登门,请他挑头帮他们家烧制砖瓦,这让他既感动又惭愧,他暗自告诫自已: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帮他们刘家烧制出过硬合格的砖瓦。
曾庆富吐掉烟屁股,走出草棚对刘得安说:“得安你歇会儿吧,我来烧一阵。”
刘得安抬起手臂在脸上抹了一下,露出满口的白牙笑道:“伯伯您年纪大,天气热,您多歇会,火候还得您掌握,我年轻,没事,待会叫解放来换我就行。“
曾庆富不好和他争,转身绕到窑顶,察看了一下天窗和烟窗的情况。
此时刚交上半夜,无月的星空群星璀璨,亮亮的银河镶嵌在天际,地上只有些微的普光,窑火照亮着方圆一丈多远的地方,这样一来,反而衬得别处更暗。
一股热风拂过,曾庆富却无端的打了个冷颤,眉头倏地跳了一下,他心头一凛,抬眼四顾,恍惚间似乎有暗影向砖瓦窖靠近,他下到平地,往外走了几步,星光下的暗夜到处隐隐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