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娇-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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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又是粉色。
放勋窥着正是好奇,却听女子低吟道:
“桃园春暮意潇潇,谁怜桃花竟折腰?
碎蕊琼堆嫣然地,湿带落花铺香苞。
芳树笼凄魅色晚,他朝扬作尘与嚣。
翦枝泪锁椴千层,怜窗冷照孤伴朝。
故国一夜弦霜坠,尽借落樱看冬娆。
万籁此声新燕去,谁念北楼怀段皋。”
倏地,一滴红血自臂上缠着的白巾条带上凝出,顺着雪白的玉肌缓缓淌下,如泣血泪,滴落于桃花枝下黑郁的土内,而放勋分明在心中听见了似水滴般“叮咚”入池的一声,这婢女心思竟如此敏感细腻,这寻常的断木焚柴竟在她口中化作怜香之曲,花谢花飞花满天,生命轮回流转,人也好花也罢,皆是虚无的皮囊,而人轻如木,在轮转之中却连自己的命运亦不可掌控,曼丽极妍后一朝春去,香消玉殒,无可堪回首。放勋记性极好,又于心中默念了一遍方才听到的词,体悟这女子的哲思,品着品着,转而一惊,这曲词中却分明话中有话,尤其是那句“故国”、“北楼”、“段皋”颇是耐人寻味。放勋思量着,竟大意得脚下一滑,挲动膝边幽丛簌簌沙沙。
“是谁在那里?”初梦警觉四下顾盼。
放勋坦然而出,道:“途经而已。”
初梦见是放勋公子,慌忙起身行礼,神色颇是局促,道:“见过放勋公子。”
“我瞧你手滴血了。”
“倒是不要紧的……”初梦敛眉低回。
放勋脸上倒显出一丝笑,颇觉有趣,问道:“姑娘这连手流血了也不顾,是在做什么呢?”
“扦种桃花而已……”
“姑娘还识栽种之术呢,来日也教教我。”放勋仔细打量着这婢女低羞而垂的脸庞,泪痕未干,衬出几分楚楚可怜,又问:“那种完了么,可需我帮着做些?”
“种完了。不劳放勋公子。”
“园里应有栽种的工具,下次倒不必伤着姑娘家的玉手。”放勋见初梦怯怯地将纤臂藏在身后,似有意回避着他,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小婢初梦。”
“你便是初梦……”然而这句话放勋却并未道出口,只在心中笑哼一声,媚蒙着眼眸转身走了,边走边飘然而至一句雅致清音:“园子里人多眼杂,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罢。”
初梦遥望着放勋七尺背影,鹤氅随着身形摆动,朱褐卷云纹腰带飘荡于身后,步子阔然,昂首泰然,只怔怔地陪着新栽的桃树一道望着,心中却生出一丝说不明的不安。
第四十八章 美人心计()
初梦只睡得朦朦胧胧,天还未亮,只听外头风风火火传来一声令:“灶房的快起身——家书来了!今日膳食做得丰盛些——”
乌衣巷内有喜事,人人脸上亦是洋溢着笑,步履也格外轻快些,众人之中,却只有初梦是佯笑着作态,整日心不在焉的,险些将碟子打了,年长婢女瞧在眼里,觉察了一丝不同寻常,便过去搭把手帮着她一同收拾,顺势道:“初梦,累了便去歇一下罢,这里头有我便够了。”
初梦知是自己晃了神落于年长婢女眼里了,连连道歉,又奋身提起一筐重的,竭力扑身于做事间。
“初梦,我瞧你脸色也不太好,有事可莫强撑着……”年长婢女又来至她身边,帮着一同挪那筐重的。
瘦婢女自一旁端着果篮过来,俏皮道:“初梦她呀,是几日不见扶瑄公子,没了滋润了呢!”
初梦伸指在瘦婢女颊上一戳,嗔怪道:“休得胡说!”
“说来也是呢,竟也见扶瑄公子几日不来了。”瘦婢女道,“不来瞧我们初梦也罢了,总不能饭菜也不来领吧?府里可有着禁令,他若不来领,不是要饿肚子了么!”
“你们呀,有所不知呢。”胖婢女凑拢了人群,低声道,“他哪是躲着初梦呢,他巴结着想见她都来不及。”说罢人群里又一阵细声讪笑。胖婢女接着道:“扶瑄公子是躲着外头那桃枝呢,到时他来了,被桃枝抱住袍摆不肯撒手,这是带她一道回去呢还是不回去在这里住下了呢?”
“住下敢情好呢。”婢女们盈盈笑道,“扶瑄公子温柔香湾,枕着他的胸怀必然如同睡在云里。”
“你们这群丫头,这样不害臊!”年长婢女冲开的话流,又驱散了人,各自打发下去制备膳食。
初梦对着这漫屋的浪笑,却仍是冷冷淡淡地。这封家书恰时正巧又来撩拨她的心弦,初梦本迟疑不决,也因此躲了扶瑄几日,但却在方才喧喧闹闹地笑声里,她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晌午将至,初梦寻了个借由回了通铺,自小木格里翻出螺黛,是前时灶房婢女们一道托采办去街市上买来的。初梦撵起螺黛,浅扫娥眉,对镜盼目,虽不施胭脂,却足以情蕴凤眸,梨涡生俏。她又换上一身洁净的婢女服,于通铺边拧开玉瓶,轻点花露于颈、腕处,一如在鲜卑宫内尊为宠妃时细腻精妆。少时,初梦回了灶房,自婢女们身边走过,灶房内食香馥郁自然掩盖了初梦的体香,却也各个愣神瞧着她,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了,却是活脱脱显得娇媚了。
自那次中了毒后,传菜的规矩便改为由灶房婢女一名加之主人那头派来的婢女一名,二人一道自灶房传菜至主人房内,直送上桌,不交由旁人经手,如此一来既可相互监督,防着一人造人收买从中作梗,也可灵活协调着上膳的时辰。
初梦上前与瘦婢女道:“瘦瘦,我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来问问你好。”
瘦婢女一听聪慧伶俐的初梦也有问题需来请教她,一下来了精神,放下手中碟,忙道:“你只管说。”
“是这通州来的公子小姐独有的脾气么?我想来也是觉得奇,为何维桢小姐的婢女新令下达之后从未叫我端过菜的。我与她家婢女二人一道传,再重的木案素来也是由她那头的婢女端着,从不许我插手,这是心中忌惮着我么……”
“这么一说倒是不无可能……”瘦婢女道,“但如此不倒正好么,我倒是乐得偷闲,最好不叫我端,倘若放勋公子的婢女也如维桢小姐的一样便好了。”
“怎的?放勋公子的婢女全叫你端着传去的?”
“自然是呀!”瘦婢女甩了甩胳膊,颇有些不如意,“她只在旁懒懒地瞧着我,也不搭把手,这么远的路全叫我一人走去,我这小细胳膊骨的,好生气人!”
“我倒是羡慕你呢……”初梦低喃道,“还有些活做,不似我在一旁尴尴尬尬的。莫不如,今日我俩换着传一趟?我倒也想瞧瞧,维桢小姐是不是只针对我一人不叫我碰。”
“你既开了口,那也好。”瘦婢女倒是十分爽快,“只是这送去放勋公子屋内的膳食更沉,你可要当心着些。”
初梦欣然应下了,窃窃瞧着瘦婢女的神色,只见与平时并无二致,当是她心宽也并未觉察什么,眼下又去忙碌了。
放勋公子的婢女云澄稍稍比别家的迟了一些来,初梦忙笑着迎上去道:“云澄姐姐,木案备妥了,今日府内有喜,便为主人们多添了两菜,灶房多烹了,初梦悄悄为姐姐预留下了几碟,姐姐要不要来瞧瞧,喜欢哪些尽管开口。”
本来冷淡着面孔的云澄倒是动了神色,道了声谢随着初梦指引走至一处大笼屉边,初梦轻掀,一边瞧着云澄的脸色,只见那婢女的目光都要绿了。
“这么些个都能挑么……”但见笼屉内煨着玉笋八珍汤,香螺鲍翅盅……婢女压低声音,唯恐旁人听见似的。
“都能呢,主人们吃的已是送去了,云澄姐姐随心挑便是了。”
云澄被初梦哄得心花怒放,忙扒着比她怀抱还大笼屉沿口在蒸汽里头挑,殊不知初梦的巧指正悄无声息地伸向垂在腰际的荷包,只用袖中快刀一割,海棠绣案荷包便轻巧坠地。初梦嘴中帮着云澄挑着菜,款款而道每道菜各有何滋补妙处,脚上却轻盈一踢,不动声色将荷包撇入灶台中缝里。
“我可多要两盅么?”云澄问。
“姐姐胃口好,自是可以了,姐姐随意呢。”
云澄挑了半晌,包下了半笼屉碟盅,初梦笑着取来朱色贴夹别在云澄选的盅沿上,道:“这样便成了。”旋即又麻利地端上放勋屋里的木案,道:“姐姐,走吧,快些传完姐姐也好快些回来取菜用膳。”
二人沿着花径自灶房一路向厢苑走,初梦故意不先搭言,她料准了云澄这般秉性,必会因吃了人家的油水而不好意思,不出片刻果真开口道:“今儿这天可真真热呢。”却也只是嘴上说说,并未帮着初梦分担一径。
云澄是通州王家带过来的婢女,也是一口子通州腔调,初梦心里念着也是怪有意思的。
“是呢。往后这天一日比一日热了,不知放勋公子从前在通州府中消暑吃些什么,回头我也好叫灶房里备下。”
云成转了转眸道:“需是绿豆沙吧……”
初梦瞧了一眼她的神色,喉头正吞着馋水呢,便道:“这绿豆沙还并非最爽的,那绿豆沙冰才叫个奇呢!”
云澄瞪大了眸子:“我在通州长了十几年儿了,还真未吃过冰呢!倒是见公子小姐吃过一回儿。”
初梦凑近云澄悄声道:“待暑热时灶房做了,我专给姐姐留一份。不知姐姐爱不爱落糖,放勋公子又可喜甜的?”
云澄经初梦这几次三番利诱收买,早已不将她党作外人,讲话亦是大胆起来,回道:“我倒是中意甜的,甜如蜜才好呢!但放勋公子不喜甜食,其实说来,他这人性情也是古怪得很,一会儿喜欢的一会儿又不喜欢了,琢磨不透他脑仁里想什么呢。”
“这么说来,那这放勋公子岂不是不好服侍呢?”
“那倒也不是。”云澄道,“我本也不是伺候他的,只是此次来建邺,正好将我带来了,也便配去伺候他了。他虽不好琢磨,但从不为难我们做婢女的,似乎……他心思不在这儿呢……也不知他整日想得是些什么……”
初梦诱导着问:“心思不可见,但他总归有些爱好的吧?譬如舞枪弄棒,总能为你们所知晓的呀。”
“说来……这也是挺奇的。”云澄将手缩进大袖里,大步流星地走着,丝毫不理会初梦还托着重物,“他极少时候在家里头待着,公子往外跑倒也不是奇事,只是府里的下人门对他在外头做些什么却一无所知,在家里之时倒是在房内安静地看些书,不叫人打扰,也不必人去伺候。托了他的福,伺候他的婢女仆从算是分到了美差,各个轻松得很。”
初梦倒是端着重物,又遇上云澄没心没肺地急走着,脚也软了,又有顶上的日头烤着,丝毫不轻松,但面上仍是和颜悦色,又旁敲侧击打听着放勋、维桢与通州府宅的情况,云澄也是知无不言,一一道与她听。
第四十九章 侍作初莲()
少时,厢苑终究到了,二人于门口处正巧碰上了伺候完维桢用膳,收了碟子打道回程的瘦婢女,三人稍稍打了声招呼又各自行事。初梦进了里屋,只见屋型构造虽与维桢那屋大抵相同,屋内摆设确简约明了,软床低案,锦团香炉,那颜色皆是深重的,不是紫便是靛,云澄四下一瞧,判断公子有事稍离一下,该是挺快会回来的,初梦便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先将菜碟卸下了,以便公子回来便能朵颐。”说罢便在桌案边跪坐下来,一样一样往外摆。
云澄这会子才来帮忙搭手,一道坐到初梦身边来,初梦只笑着道不必麻烦了,二人边卸边聊了起来,聊了两句,初梦忽然眼眸一亮,指着云澄的衣襟道:“姐姐这襟口的刺绣也太美了。莫不是巧心斋的手艺吧?”
云澄被夸地稍稍有些红了面,道:“姑娘说哪儿的话,也太是抬举我了,自己瞎绣的。”
“我自小亦是想着呢,只可惜娘亲教了我数年都未学成,尤是那海棠花,怎么也绣不好,手笨得很,只能做些粗活谋口饭吃。”
“海棠倒是好摆弄的,那牡丹才难呢。你待我与你瞧。”云澄说罢去摸自己的荷包,摸着摸着渐渐冻住了笑靥,惊声大呼:“我的荷包呢!”
“该不是方才来时落路上了吧?”初梦也帮着东摸西寻。
云澄面露急色,心焦着将眉眼扭作一团,沿着屋内进来的路径低头细探,一点一点翻动着软垫,撩拨着缝隙查看。恰时,放勋自里屋出来了,一身石青香云纱鹤纹连袍,瞧着云澄的神色,淡淡的问:“何事慌慌张张呢?”
二人赶紧起身向放勋行礼跪拜,初梦道:“回公子,云澄姐姐的荷包遗落了,正寻着呢。”
“这屋子一目了然,也无什么藏纳之处,你还是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