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偷天-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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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安闻言一滞,有种经历过大风大浪,却在阴沟里翻了船的无奈与窘迫,赶紧厚着脸皮笑道:“那些都是言不由衷的……”
“那你到底怎么想的?”十七斜眼看他。
我怎么想的?我眼下只想把你这个小祖宗应付过去!步安恨不得在她胸口也踹上一脚,可惜不能如愿。
“我……等出了阵,我再跟你细说吧……”他硬挤出来的笑意,委实有些难看。
“那我就等着看你,怎么破得了这阵。”十七心满意足地弯起嘴角,似乎这几个月来所受得气,终于讨回了些。
她机灵得很,知道眼下情势逆转,得抓住机会,让这说书的也尝尝被人欺压的滋味——但不能将他逼得太紧,免得他破罐子破摔,真来撕破脸皮。
第376章 贼仁贼义一独夫()
杭州城,鹤丘巷,整条街冷冷清清,唯独蝉鸣聒噪。这恼人的夏虫,仿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要将所有生命力都挥霍在这草木葳蕤的季节。
越临近奉旨迁徙的最后期限,宋国公府的大门越是紧锁。门柱上的朱红油漆,被烈日曝晒得皲裂斑驳,如同街上飘摇的树影一般。
督察院下辖杭州督抚司千户张英泉,此刻正坐在街对面茶楼的二楼雅座里,透过木窗棱,看着国公府的大门。
张英泉官居千户,手下实际掌管了七百多号人。这半个多月里,七百多弟兄吃住都在鹤丘巷一带,不敢说将宋国公府盯得水泼不进,但只要有能喘气的进出这深宅大院,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久居江南东道,张英泉自然知道宋公在江南士林中的影响力有多大,这回奉命蹲守鹤丘巷,于他而言仿佛是行走在刀口上,即便处处小心谨慎,也难免会得罪人。
自打他入了督察院,穿上绿锦袍的一天起,便走上了这条染血的仕途,再没有回头路。
即使是坐着,张英泉的腰杆也绷得笔直,头顶官帽戴得一丝不苟,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知道杭州官场中,有人私下管他叫作“张鹰犬”——这诨号假如落在别人头上,或许会惹得当事人不快,可张英泉反而将其视作一种荣耀。
“大人……宋公真敢反吗?”有亲兵小声问道。
张英泉冷冷地看了那亲兵一眼,将这位同乡同族看得面色一惊,慌忙低下头去。
“这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事。”以三十多岁的年纪而言,张千户的嗓音显得过于低沉。
正说着,忽然有亲兵提醒道“大人快看,宋家人出来了。”
张英泉下意识将横置在桌上的半丈火枪握起,腾地站起身。
整栋茶楼上下,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又安静下来——这茶楼近来被杭州督抚司征用了,即便开着门,也没人敢进来。
街对面的国公府果然大门洞开,有年长的管事走了出来,站在树荫下等了一会儿,紧接走车马的侧门也开了,有马车鱼贯而出,全都停在了大门口。
张英泉摆了个“静观其变”的手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国公府门前的动静。左右亲兵都屏息凝神,一个个将手中火枪拽得死死的。
马车在国公府门口停了停,便在马夫的吆喝声中,缓缓驶向长街。
街道这边的屋顶与围墙上,隐约有绿衣人影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张英泉眉头紧皱,正要下楼,却见最后一辆马车的窗帘忽然掀开,车中人朝着这边茶楼看来,正是宋国公。
“今日老夫阖家北上,督抚司若要来送,只管现身便是,不必遮遮掩掩……”
一言及此,马车帘子落下,车轮碾着青石街巷上深深的车辙印,发出有规律地嘎吱声,缓缓远去。
张英泉有些狐疑,觉得这场大戏结束得太过轻巧了。他沉吟片刻,挥手下令道“张横带人入府搜查,其余人随我来。”
……
……
山下六月已是暑热难耐,天姥山凌霄台上,却是凉风习习。
远处越州城被缥缈的云霞遮盖,若隐若现。
松柏树荫下,几个月前被隆兴帝罢掇的当朝右相屠良逸,正与天姥书院山长怀沧对坐。
“师兄将我招来,可是为了杭州宋家的事?”屠良逸五十出头,仍旧风采俊逸,只是因为入世为官,终日操劳,已然略显老态。
怀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捻须轻叹“逐月之变,我天姥书院上下只有瑶儿一人入阵……”
屠良逸沉吟不语,眼角微微抽动。
父女情深,屠瑶入阵而去,眼下生死未卜,他自然悲切伤怀,只是有些话,不愿说,也不能说。
“宋家一亡,便轮到你屠家了。”山长怀沧今日似乎是有意要点醒他。
“师兄……”屠良逸看着山下的流云“申屠一族,兴盛衰亡,自有天命,却不能连累书院,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怀沧问道。
“圣上所忌惮的,不过是申屠与宋两家的从龙之功,与世代不绝的修行天赋罢了。”屠良逸苦笑道“两千年来,儒门也曾大起大落,每逢乱世,天子便要倚重道家。可即便如此,天下儒门也延续至今,传承不绝。”
“若天子秉持王道,天下何来乱世?若霸道横行,儒门中人个个畏艰嫌恶,独善其身;岂不是让那李耳门徒,不问是非,不辨仁义之辈,趁虚而入,辅佐霸道?”怀沧又问。
屠良逸微微一怔,只觉得怀沧师兄此言,无异于指着他的鼻子在骂。
他不愿因为屠家,而牵连书院,却不料在师兄看来,这恰恰是畏艰嫌恶,独善其身。
“师兄,”屠良逸眉头紧皱“圣人有云,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你修行有成,学儒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怀沧摇头道“君有过则谏,乃先圣孟子所言。可孟子还说过,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
屠良逸自然知道,师兄引用的是《孟子》梁惠王篇,意思是说,败坏仁义之人,乃是独夫,臣子杀之,不算弑君……
“皇帝欲废中书省,独揽大权,便命宵小从中作梗,才有燕幽之败,荼毒百姓,此谓贼仁;皇帝欲除儒释两家,断其血脉脊梁,才有逐月之变,天下哗然,此谓贼义……如此独夫民贼,师弟还看不明白吗?”
“师兄……”屠良逸听得心惊,却不知道师兄今日说这些,是何目的。
难道要以天姥书院之名,号召天下儒门,讨伐大梁吗?先不说此举是否能得民心相助,单看天姥书院眼下的实力,也不足以号令群雄。
“师兄是打算助宋家一臂之力?”屠良逸疑道。
怀沧缓缓摇头,忽然轻叹一声道“这趟回书院,还没见过你师弟吧?”
屠良逸越发惊讶,他半年前便离开汴京,回到天姥山也有四个多月了,还有哪位师弟不曾见过。
正纳闷间,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屠良逸缓缓扭过头去,紧接着神情愕然,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温亲王,你……”他失声道“你怎么……”
“师兄,”那人一身华服,年岁比屠良逸还要轻些,面上笑得凄凉“我还活着。”
自打温亲王在夺嫡之争中败给隆兴帝,天下人都以为他死了,谁能料到,他一直藏身于少时求学的天姥书院。
这一刻,屠良逸终于明白,怀沧师兄今日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
第377章 同舟共济逐月社()
夏日炎炎,官道上尘土飞扬。
张英泉骑在马背上,远远跟在宋国公府的车队后面,隔了大约一里地,既不靠近,也不落下。
国公府早已撤空,只剩下些老迈的下人,换句话说说,宋府上下,除了在外做官或是求学的后辈,所有人都在前头这支车队里。
张英泉已经跟了两天了,一路上他手底下的弟兄,都看紧了这支车队,以防有诈。
宋府车队接连两个晚上,都在沿途的官驿落脚,间或有当地官员前来送行,别无其他异常。
即便如此,张英泉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杭州北上汴京,显然是走水路最为便捷,宋家取陆路而行,似乎是有意在拖延。
可他们拖延的目的何在?难不成还有救兵在赶来的路上?若是如此,宋国公只需安心等在杭州便是,何必惺惺作态,假意北上呢?
张英泉做官以来,也颇读过些史书,知道历朝历代,但凡是削藩,总免不了腥风血雨。可眼下的情况,却又不尽相同。宋国公毕竟只是虚名,权势比之封疆裂土的藩王,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在属下面前,张英泉总是一副铁板脸,仿佛只管做好份内事,其他一切都不必考虑,可他私底下却比谁都想得多。
假如宋府真的反了,以宋家上下的修为,他张英泉便只有被祭旗的份儿。战也是死,退也是死,断无生路。或许他可以一人战死,而保住队伍中一众同乡同族的性命,但这还得看宋府上下有没有斩尽杀绝的打算。
而一旦宋家车队过了江,到了江北,便不是张英泉的管辖之地,届时哪怕是出了天大的纰漏,也与他无关了。
所以,车队越是北上,张英泉的心情便越是紧张。
大约正午时分,忽有手下弟兄来报,说是前头几里地外,有溧阳县令来为宋公送行。
张英泉闻言略一挑眉,心说真有不知轻重的,宋家都快死到临头了,区区一个七品县令,竟然还要来溜须拍马。
他随手掏出一本袖珍账本,在上头记下“六月初三,溧阳县令出城相送,恐是同党,容后彻查。”
坐下马匹缓缓前行,不久便远远看见了溧阳县城,随即张英泉便面色微微一怔,生出一丝警惕。
城外赶来送行的,不止是溧阳县的官,还有不少百姓。
张英泉本想让弟兄们趁着官员送行的空挡,略微休整,见状便不敢大意,命亲兵传令下去,务必盯紧了,谨防马车中人混在百姓中脱身。
烈日下的官道,没有树荫遮挡,烫得空气都扭曲变形。张英泉远远看着宋府车队停下,宋国公出来说了些什么,百姓中间竟有人悄悄抹泪。
他隐约听见“水灾”“济困”等等字眼,这才想起,几年前溧水泛滥,溧阳县遭了灾,死过不少人。
当时朝廷也是放了赈济银粮的,只是照例层层盘剥,最后落到溧阳县的,想必杯水车薪。
照眼前的场面看,宋国公当时多半是出钱出力,帮溧阳百姓渡过了难关。
张英泉心中冷笑如此收买民心,难怪圣上起疑。
车队停了一阵,重又上路,百姓们沿途相送,督抚司也不好插手,只能远远盯着,小心有诈。
走出十几里地,宋国公一劝再劝,百姓终于退去。张英泉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当天傍晚,车队驶入江宁地界。
……
……
玄武五洲,满目杂草被日头晒得无精打采,大铁笼里那位“新神”几日来的排泄物,即便被盖上了土,也仍旧臭气难当。
如此一来,更没有人愿意走近这铁笼了。
步安躺在铁笼不远处的水榭石栏上,瞟了一眼翠洲、环洲上三三两两的人影,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
这几天,众人早已将出阵之后的对外说法,熟烂于心,与此同时,随着祭祀日的临近,众人的心情也在渐渐发生变化,对公然扯谎的反感正在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能否破阵而出的忧虑。
除了屠瑶与宋蔓秋略微知情,其余人都以为破阵之法,是乐乎仰修、曲阜孔覃、天姥步执道一同谋划的,因此在四百儒修面前,仰、孔二人即便心里没底,也强撑出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唯有私底下对着步安时,才显露出一丝担心。
面对他俩的疑问,步安照旧抱定了先前的说法大约有八九成把握。
为了消弭恐慌,也为日后打算,昨日傍晚,步安便与仰、孔二人商量与其这么干等着,不如将精力花在正途。
“岛上四百人,无一不是儒门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眼下他们交了投名状,手上染了血,今后是知耻而勇,亦或自甘堕落,都委实难料。正需两位费心点拨……”步安当时是这么说的。
仰、孔二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需要点拨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前途难料,心下忐忑,正是收拢之际。
只不过,听步安的口气,显然是要置身事外——这便让人有些生疑。
要知道,假以时日,这四百人必是天下儒门扛鼎之辈,若能在笼络住他们,其中暗藏的权势利益,简直不可估量。
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似的,步安笑笑道“我眼下还是赘婿之身,说话也没分量,还是由仰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