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偷天-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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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尹廷一时无言以对。
宋尹楷却喃喃道:“此子才智心计,简直闻所未闻,若不是他暗中相助,宋氏一门已是九死一生。如此天人,竟然要入赘去那余贼家里,真是……真是……”
宋国公闻言一怔,忽然抬眉道:“蔓秋,你觉得步公子如何?”
宋蔓秋不知祖父为何突然这么问,一时犹豫,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宋尹廷见状,似乎隐约明白了爹爹的意思,柔声劝道:“祖父既然问你,蔓秋不妨直说。”
“……天下无双。”宋蔓秋说出这句时,头已经垂到了胸前。
“他修行尚无所成,当得起你这句评断吗?”宋国公捻须而笑,似乎心中颇为畅爽。
“祖父兴许不知,步公子他……他只是修行的年头还短,假以时日,兴许也不可小觑……”宋蔓秋当着这么多长辈,说出这些话,仿佛心事都被看破了,脸上羞得通红,根本不敢抬起头来:“那日他以射艺一道,点拨于我,短短几句,蔓秋便茅塞顿开。”
宋国公并不觉得,步安小小年纪能在修行上有什么造诣,更何况几次见他,都是携长剑而非长弓,因此只是莞尔一笑,没有细问。
他扭头看了一眼宋尹廷,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什么都没说。
宋尹廷见了这眼神,忽然便想起父亲关于普慈方丈的那段话来,心中猛地一惊。
唯独宋蔓秋对祖父忽然有此一问,却又没有了下文,暗自疑惑不解。
直到众人各自回屋之后,宋尹廷又将她唤到了跟前,这回问得更加直接。
“蔓秋,爹爹若是将你许配给那人,你愿不愿意?”
“爹爹说的是谁?”宋蔓秋一颗心砰砰直跳,却故意装作没有听懂。
“还能是谁,便是天下无双的那位。”宋尹廷笑道。
宋蔓秋喜不自胜,刚要答应,忽然想起那御赐的婚约,便又立即闭上了嘴。
圣上金口玉牙,自无收回之理,即便爹爹拼着宋氏一门的面子不要,愿意将她许给步公子做妾,也得看余家的意思——这天底下,赘婿原本就低人一等,哪还有给自家赘婿纳妾的!
“眼下自是不成的,爹爹也不糊涂。”宋尹廷顿了顿,压低了嗓音道:“只是将来便难说了。”
宋蔓秋心中猛地一惊,隐约明白了爹爹的意思。
无论是大梁朝挨不过邪月,还是宋家被逼无奈之下,举起了反旗,这御赐的婚约,便都不作数了。
想明白了这一节,宋蔓秋自是又惊又喜,甚至有那么一丝见不得人的想法,希望隆兴皇帝将自家逼得再狠一些。
可是她却不明白,既然明知眼下不行,爹爹又为何要在这时就提及呢?
正疑惑间,只听得宋尹廷柔声问道:“步公子对你如何?”
“……女儿……女儿也不知。”宋蔓秋的声音细若游丝,她心中确实一片茫然。
还在杭州时,自己便向步公子表明过心迹,只是他总在装傻;
可要是说他讨厌自己,又分明不像:那日钱塘江上,他说人有来生,便是晦涩的暗示了,更何况他还收下了自己连夜改制的衣裳。
兴许,他是因为的赘婿身份,才不敢接受自己?
一念及此,宋蔓秋便喜从中来:眼下连爹爹和祖父都不介意步公子是余家赘婿了,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迟疑的。
“往后与步公子多走动走动吧……即便留在他的七司,也无妨。”宋尹廷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事实上,宋尹廷几乎能断定,这也是蔓秋祖父的意思。
正如普慈方丈所作的那样,即便让人知道你有目的,也不得不应了你这份情。眼下步执道还是赘婿之身,有什么能比在这个时候,将掌上明珠送到他身边,更能表达诚意的呢?。。
像是怕女儿还听不懂似的,宋尹廷又接着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生在了庄户人家,说不定已经生儿育女。祖父向来将你视作掌上明珠,不舍得将你许配出去,今日有那一问,便已经明明白白了。眼下你既然对人家有了心意,爹爹自是不会阻扰。”
宋蔓秋没想到,爹爹会把话跳得这么明,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宋尹廷却有些想岔了,以为她介意步安的赘婿身份,随后又道:“爹爹就你这一个女儿,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若真到了三年之后,约定之期,仍无变局……我便陈情圣上,要将你嫁过去,且看圣上如何裁断吧。”
“爹爹……”宋蔓秋哽咽着抬头,却是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女儿不是担心……女儿……若三年之后步公子果真入赘余家……女儿便是终身不嫁,也不愿爹爹为难。”
宋尹廷一时也老泪纵横,心说傻丫头,你操心宋氏一门上下,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祖父与爹爹为难……可在旁人眼里,你迟早是要嫁出去,终究不是宋家的人啊。
“他若真是天下无双……”宋尹廷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便不会让你为难的。”
第304章 便教你狼狈不堪()
隆兴三年,正月初一。
清晨的阳光洒在泉州城外骆成捷与宋氏三杰同行的车阵上。
车阵前后跟着的绿衣督使,足有数百人之多,衣衫锦绣,列阵严明。
而在差不多的时候,刚刚走出了漳剑二州之间五十里大山的张贤业,身后跟着的残军,却再没了往日的威风。
仿佛没有尽头的恐惧、绝望、饥饿以及疲倦,已经将这支七闽道上,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军队,折磨得面目全非。
张贤业很清楚,假如背后不是天堑,假如不是脱队之后,根本无处可去,所谓漳州玄骑早已经散架了。
支撑着他走出群山的,是一股信念,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废物的信念;而支撑着这支军队的,却是求生的本能。
“尔等练兵千日,难道就是为了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群山之中吗?!男儿大丈夫便是死!也要死在刀下!同我一齐走出这群山吧!同我一齐,去死在沙场……”
这是张贤业这些天来,始终挂在嘴边的激励之辞。
他本以为,走出群山的那一刻,等着他的,会是招展的旌旗,与成千上万的兵马。
然而并没有。
眼前一马平川,风和日丽。张贤业仗剑而立,身边是他的亲兵,不远处是真正被称作漳州玄骑,如今只剩下三百多人的精兵,而更远一些,是两千多个已经被吓破了胆的步卒。
吐出胸中的浊气,仿佛将死之人,忽然看到了生机,他转过身来看着仍站在半山腰上,衣衫褴褛的军队。
此时此刻,任凭他的眼神再坚定,心里也在打鼓。
“天无绝人之路!”他怕自己来不及说什么,便有大半人马一哄而散。
不需要多,只要有一个人逃,剩下的事情,便是自然而然的了。
“你们已经死过一回了!五十里天堑都没有拦住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应者寥寥,似乎这些天他们已经听了太多的豪言壮语,胸中的豪情早已被掏空殆尽。
然而张贤业并不失望,只要没有人逃散,一切就还来得及。
他慨然指向北方,指向一望无际的收割过的田野:“那里有城池,有肉有美酒,有女人……”
这几句话,他没有用灵力催发,甚至连自己听来都有气无力——可能他觉得这些话不应该出自一个将军之口——可它的作用却比先前那几句有效得多。
他看见有人在咽口水,有人眼睛里冒出了光,有人脚下不自觉地朝前迈步。这已经不是一支兵,而是一群牲畜了……
但这不要紧,只要人还在!
只要拿下一个城池,给他们吃饱了饭,发泄了从生死边缘裹挟而来的压力,几天时间,不,也许只要一天时间,就可以将这些牲畜重新捶打成一支军队。
“随我同去!拿下城池!有酒有肉,还有女人!”
张贤业没有犹豫,发足往北跑去,几十个亲兵与三百多精兵紧紧跟在他身后。
而另外两千多人,只迟疑了一瞬间,便在头一个人发出呼号之后,全都跟了上来!
张贤业控制着速度,他担心跑得太快,后军跟不上,更怕跑得太慢,给了他们哪怕一丝丝迟疑的空隙。
三千人一起奔跑着,前军像一块岩石,后军却拖得很长,像彗星的尾巴。
即便有跑着跑着便一头栽倒的,也没有人回头看一眼。
张贤业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派斥候去探查了。
事实上,他甚至觉得没有探查的必要,因为在见到城郭村落,见到了酒肉和女人之前,任何一点坏消息,都能摧毁这支军队。
不久,他便看到了村子,然后带着残兵,往那边跑去,脑海中全是杀了百姓,哄抢粮草和女人的情景。
张贤业有些厌恶这画面,但他没得选。
跑进村子之前,他反复告诉自己,慈不掌兵,杀人不算什么,比起他身后这些兵,几十上百条贱命不算什么。
然而,他的心理建设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村子里没有人,不是人都藏起来了,因为乡民们不会躲得这么快,也来不及将屋里的粮食全都带走。
坚壁清野……这是他心头冒起的第一个想法。
紧接是一连串的念头。
有人知道他来了,有人赶在这之前就把乡民全都撤走了,甚至山里那位高人不断地用陷阱改变他的前进方向,就是有意将他们带到了这里的!
这似乎是一个阴谋……但是对付他身后这支军队,还需要阴谋吗?
张贤业犹豫了一下,他在想,是不是该把仍有战意的三四百人收拢起来,是时候放弃步卒残兵了?
但这个念头,刚浮起便又被按下了。
即便是他自己,也已经饿了两天两夜了,饥困交加之下,假如得不到补给,等待他的便只有死路。
都到了这个时候,对手还有闲情来坚壁清野,兴许他们的实力还不足以击溃这支残军。
那……就用这三千条命,砸开一条血路吧!
张贤业已经穷途末路,哪怕明知这是一个阴谋,他也根本没有得选。
作为布置下这一切“幕后黑手”,步安也知道他没得选。
事实上,张贤业的慌不择路,还给他带来了一点小麻烦。。。
从引张贤业出山的地点,到宁阳县城,只不过六里多地,只要他径直向北,很快就能发现这座方圆百里最大的城。
可惜张贤业没有走直线,甚至绕了个小圈子,以至于姗姗来迟。
等到看清守在城下的军队时,张贤业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这支队伍,没有出现在他刚刚走出群山的那个山脚下。
因为这压根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群乡民!
他们穿着破烂的棉衣,手上甚至没有兵器,勉强列成的六个方阵,都散乱不堪。
张贤业来到距离他们只有六七十丈远的距离,等待残兵跟上的时候,甚至能够看清,对面那些乡民眼中,全是恐惧之色。
这是他连日以来,头一回觉得,自己真的能赢下这场仗。哪怕身后的残兵全跑散了,只凭着三百精兵,也能拿下这座城。
扭转头,看着纷乱的人群赶了上来,张贤业想要说些什么,告诉这些只剩下最后一丝气力的人,除了拿下这座城,他们已经别无生路了。
然而,有人替他开口了。
“不用再找了!方圆几十里,所有的粮食都在这儿了!”
这声音很熟悉。
张贤业定睛看去,然后在城头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那个书生!
“张将军!威风凛凛的漳州玄骑,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啊!”
张贤业吞了口口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分明看见,城头之上,那书生嘴里竟然在啃一只鸡腿!
第305章 杀贼啊随我杀贼()
张贤业一言不发。
步安却滔滔不绝,仿佛不多说些什么,便对不起他“铁齿铜牙”的雅号。
“不瞒张将军,我这手中的鸡腿,我这身后这城,全都是诱饵!眼下你已经知道这是诱饵了,又能如何呢?!”
张贤业什么都没说,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书生的意思很直白,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可他说得都对,即便明知这是诱饵又如何,除了拿下这座城,漳州玄骑还有得选吗?
身后的残兵,也已经无需他的动员。没有什么言语,能比那书生肆意撕扯的烧鸡更加生动,更加具体了。
张贤业只是在等,等残兵聚拢过来。
那书生似乎给足了他时间,没有在他立足未稳之前,就下令抢攻。
张贤业有想过,要不要避开这些乡民,换个方向,从另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