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阙歌-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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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话 人约黄昏后
南怀仁本想留二人吃饭，玄烨推说还有事情，不便久留，便带着芳儿匆匆告辞了。
车上，芳儿问道：“三老爷，请问您还有何贵干？”其实她对于西餐还是有着很大的好奇心的。
玄烨看到她一副小孩子被抢了糖吃的表情，乐道：“今日三夫人是主角儿，在下全听夫人吩咐。不知夫人想要去哪儿呢？”
“吃饭。”
他掀起门帘，对赶车的人说道：“去醉仙楼。”而后转过头看着她，幽幽道：“夫人，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们还是往前走吧。”
芳儿撇撇嘴，不愿理他。过了一会儿，问道：“玄烨，你为什么要将勋卿老师介绍给我认识呢？”
“我想带你出来透透气，只是随便找了个幌子而已。”
“骗人！”
“很久以前，我就认识老师了。当时我被老师描述的欧洲所深深吸引，”他有点惆怅，“本想着，等以后可以携夫人出去看看。”
“那欧洲有什么呢？”
“有很蓝很蓝的海，有咖啡，还有一种叫做science的东西。”
“赛恩斯？”她还是第一次听到，“那是什么东西？”他神秘的一笑，然后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轻轻地在她的手心画了一个图形。
“三角？”
“我画的这个是勾股形，”他道，“如果这条边有三寸长，这条边有四寸长，那另一条边有多长？”
芳儿笑笑，一副“你太小看我了的表情”，道：“我有两种方法可以做这道题。第一，找把尺子量一下；第二，我学过商高定理。以日下为勾，日高为股，勾、股各乘并开方除之得邪至日。所以那一条边应该是四寸长。”
玄烨赞许地点点头。在清朝，会背诵《女戒》的女子一抓一大把，会吟诗作对、出口成章的才女也不在少数，但是知道商高定理的，怕是寥寥无几。
芳儿冲他得意地笑了笑，她学着南怀仁的口气说道：“三夫人果然是天资聪颖啊。商高定理是赛恩斯，那还有什么也叫赛恩斯？”
“比如说，我们所踩的这片土地不是方的，而是一个球状的东西……”芳儿几乎是张着嘴巴听他讲那些比神话还要神话的东西。
末了，他问道：“你觉得是太阳绕着我们在转动呢，还是我们在绕着太阳转？”芳儿想起小时候，自己在太阳底下边跑边对爷爷说：“爷爷你快看啊，太阳公公跟着我跑呢！”
“有时候，我们所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也许只是局部的。在我的角度看，太阳的确是围绕着我转的。但是若让我站在宇宙中看，那就不一定了。”
他笑了，芳儿的表现就是老师所说的“理性”，追求science的路上，这种情怀必不可少。
芳儿耍赖道：“所以我要站在一定的高度，才能回答你这问题。”
她转而正色道：“我们中国人会接受既定的事实，却很少有人会追问一句为什么。每个读书人似乎都有自己的治国之道，但是说出来无非都是出自一路的，并无新意。所以，你是想让中国的读书人学习赛恩斯？”
他点头，像是下定决心般道：“欲授人与鱼，必须得自己先学会捕鱼。你可愿和我一起做渔夫呢？”
她笑道：“求之不得。”
“主子，醉仙楼到了。”赶车的是玄烨身边一个贴身侍卫。
玄烨应了一声，携着芳儿往京城里最繁华的酒楼走去。芳儿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侍卫：“此人看着面生，曹寅呢？”
“他领着暗卫，应该就在附近。”他的目光扫了一眼酒楼，然后拉着芳儿就朝二楼的一间包厢走去。玄烨早几日已经让曹寅在此定了雅间。
坐定后，他问道：“你想吃什么？”
芳儿沉思片刻，随后想背菜谱一样，报出一串菜名：“糖醋鲫鱼，麻婆豆腐……”
“要喝酒吗？”
芳儿眼睛一亮，似有不信，试探着问道：“此话当真。”看到玄烨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才向小儿点了几坛酒。
酒足饭饱间，玄烨借着摇曳的烛火，用略带颜色的眼神，打量着有点微醉的芳儿，打趣道：“美酒，佳肴，还有美人相伴，此生足矣。”
她本来想说，这样的话让你的朱颜妹妹，阿凤姐姐听去了，人家还不伤心死了。但是她想成全他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也想成全自己的异想天开，借着酒意开口道：“美酒醇，怎敌美男让我心醉。美男，给本夫人笑一个！”
玄烨夸张地给她露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就在他嘴角往上扬的时候，心中的苦涩刹那间就溢了出来。这样平凡而普通的日子，像是偷来一般，让人不敢光明正大的使用。他知道她介意暗卫无处不在的保护。从他穿上那身龙袍以来，自由与他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安危胜于自由，权力胜于自由，爱情也胜于自由。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明知道这是苦海，还用尽各种手段拖她下来。
“芳儿，对不起。”
她不知道他在为何事而道歉，但是依旧给了他一个“我原谅你”的微笑。
回宫之前，他们去索府小坐了一下。索尼去世后，索府就一夜之间萧条了许多，踏在往日走过路上，仿佛所有的景物都被贴上了物是人非的标签。因为要赶在关闭宫门前回去，所以二人也不敢久留，寒暄几句就匆匆离开，马车上，芳儿依偎在玄烨的身边，悄悄把眼泪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白天的时候，你说咖啡的味道想什么？”
“像……”
她还没讲话说出口，玄烨已用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温热的气息扑在她微红的脸颊上，他先是试探性地碰了碰她的嘴唇，而后是深深的探入，他将她紧紧地箍在怀中，用尽每一丝力气，他想把自己的味道留在她的身上。
“咖啡的味道，有点像初吻。”她其实想这么说。
他知道。
第四十一话 轮回（上）
你相信有轮回吗？
他迟疑片刻，随后点点头。
真正的轮回是这样的。一个人会以他的生命周期为一个循环。如果一个人的寿命有20年，那他的轮回后，他依旧还会再活同一个20年。
所以，万事万物都是同时开始，再一起湮灭。
在无限的轮回过程中，人之所以不会感到痛苦，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所经历的都是全新的。但是生与死的链条，有时候也会不可避免的发生错误。比如说，一个正在轮回中的人，突然觉得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他醒来时，冷汗已经将他的衣衫浸湿。
她被他起身的动静弄醒，低声问道：“做恶梦了？”
他摇摇头，这不是梦。他替她掖好被子，起身来到了书架旁，从林林总总的书里取出一本略显陈旧的摘记本，他提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小字。
最近几日，芳儿和葛璐岱二人联手正在筹备承瑞的满月酒。两人都是秀外慧中之人，对于准备家宴这种事情处理起来还是游刃有余。空闲的时候，芳儿就开始苦想要给小承瑞准备一份什么礼物才好。不知为何，她想起了那日玄烨给她讲的商高定理，突然灵光一现，道：“有了！”
芳儿匆匆赶往养心殿，宫人告知她玄烨去了慈宁宫。正当芳儿准备离开时，玲珑刚好从养心殿出来。
“娘娘，有什么需要玲珑帮忙的？”
“我本来是打算向玄烨借一本书的，既然他不在，那就算了。我晚上再过来好了。”
“且慢，”玲珑喊住已经转身的芳儿，道，“不知道娘娘想要借什么书？玲珑也算得上是皇上的半个伴读了，皇上曾对玲珑说想看什么书就自己拿好了。所以娘娘想借什么书尽管算在玲珑的名上好了。”
她见芳儿没有要答应的意思，又补充道：“玲珑是看娘娘好像有什么急事需要用书……”
芳儿缓缓转身，冲着玲珑嫣然一笑：“那就谢谢玲珑了。”
“不知娘娘想要借什么书呢？”玲珑问道。
“《几何原理》。”
“哦，它应该在最里面的那个书架上，”玲珑回忆道，“玲珑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
芳儿望着玲珑婀娜的背影，心中一凛，你果然是他的半个伴读。
芳儿按照玲珑的指示很看便找到了找《几何原理》，当她将书抽出来时，另外一本小册子也掉了出来。芳儿俯身去捡，眼睛无意间瞟到了书上的那几个字，浑身的血液瞬间就凝固了，这个弯腰的姿势不知保持了多久，她的意识才逐渐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坤宁宫的。
清雨见她面无人色地回来，一个机灵就想起一年前那个夜晚，不禁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刚想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时，芳儿已经开口道：“我想进去睡一觉，你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我睡醒了自然就会起来的。”
她拖着步子，倒在了东暖阁的凤床上。
她的泪腺已经不受大脑的控制，只要她的心稍稍被弄疼，泪水好像决堤般地向外涌。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在一片朦胧间，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刚刚看到的那一行字。
爱新觉罗承瑞殇于康熙九年五月廿四。记于康熙七年十月初十晚。
这是他的笔记，她认得。当年她嫌自己的汉字写的难看，就找来他平时练字的字帖，进行临摹。时至今日，她的笔迹已经有七八分像他的了。从前，她觉得他的字是世间最漂亮的艺术珍藏，但是如今却变成了一把害人的毒剑了。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壁橱里的一个小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装饰精美的小木盒，打开盖子，将里面她收藏的关于他从小到大的各种手迹一股脑儿全倒在了地上，然后疯了一样的将它们尽数撕毁。
当看到那一行字时，她似有不信，然后又胡乱翻到前面去看，这一看她便真的死心了。这本小册子像是阎罗王的生死簿，上面记载了顺治十五年开始爱新觉罗家的人的生与死。
她看着脚下的一堆纸屑，冷笑，既然他不是阎罗王，他能预知死亡，只有一种可能——他自己就是黑白双煞。
那一晚，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回忆和他相识以来的发生的事情。
的确，他是最有可能杀死荣亲王的人。芳儿被自己这样的念头吓出一身冷汗，随即她有自我安慰，人是他杀的该后怕的也应该是他。
第四十二话 轮回（下）
当年，他的额娘不受顺治帝的宠爱，他恨董鄂妃恨她的孩子也是在情理之中。就算苏勒是自己的亲妹妹，但是当她夺走了额娘全部的宠爱的时候，她心中也是充满妒意的，但是这样的嫉妒，实在是不足以让她对自己的同胞手足下毒手。
如果，他对荣亲王真的起了歹念，那肯定只有一个原因——为了帝位。当时的情形异常的明朗，顺治帝很有可能会将皇位传给自己宠妃的儿子。当时的玄烨对权力好像并没有那么大的欲望，那时的他就跟自己一样，一心只向往着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的……
就这样芳儿在自己的心中建立起对玄烨的合理怀疑，然后有积极寻找各种证据将其推翻。这样一来一回，不知不觉就挨到了天亮。
“吱嘎——”她缓缓打开窗户，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她苦笑，原来猜忌是这么可怕的事情，一夜之间，简短的几句话就摧毁了他们自小建立起来的信任。她想起当初，自己害葛璐岱流产时的情形，她知道他嘴上虽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心里一定不会相信那是单纯的意外。那晚，她看过他痛彻心扉的眼神。如果他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一定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他的，不过应该会更绝情更寒心。只是，后来他又怎么原谅了自己呢？
她只记得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冷淡了她几天，然后就假借爷爷病重，把她送回了家里。然后，她得知宫里有变，就匆匆赶了回来。到后来，错的人反而变成了他。他哄着闹着逗她开心……
在他心里如果认定了这是背叛，那么他何以还会一如既往的疼惜自己呢？
“听清雨说你昨晚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了？”
芳儿还没回头，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她在心中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轻轻地挣脱他的怀抱，揉着眼睛，道：“没事了，女儿家的，总有个胸闷气短的时候。”由于一夜没睡，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哑的，但是听在他的耳中却另有一番风味。
他伸手帮她拢了拢几缕不服帖的秀发，她见他修长的手指朝她伸过来时，有那么一刻她是很想躲开的，但是她忍住了。
但是他和她就像是镜子的两面，她有察言观色的本领，他亦有这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