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贝壳-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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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资格,”梦轩仍然沉住气,只是一个劲猛烈的抽著烟。“只因为我爱她。”“哈哈哈哈!”伯南大笑,指著梦轩说:“你来告诉一个丈夫,你爱他的妻子?你大概写小说写得太多了!”把脸一沉,他逼视著他,严厉的说:“我告诉你!夏梦轩,你别再转我太太的念头,如果我有证据,我就告你妨害家庭!珮青是我的太太,她活著有我养她,她死了有我葬她,关你姓夏的什么事?要我离婚?我想你是疯了,你为什么不和你太太离婚呢?”
夏梦轩被堵住了口,是的,他是真的有点疯了,竟会来祈求伯南放掉珮青!望著伯南那冷酷无情的脸,他知道他绝不会放过珮青了。他的来访,非但不会给珮青带来好处,反而会害她更加受苦,这想法使他背脊发冷,额上冒出了冷汗,猛抽了一口烟,他仓卒的说:
“还有一句话,伯南,那么,你就待她好一点吧!”
“哈哈哈哈!”伯南这笑声使梦轩浑身发冷,他那小珮青,就伴著这样一个人在过日子吗!“夏先生,你管的闲事未免太多了!”伯南抛掉了烟蒂,站起身来,扬长而去,对梦轩看都不再看一眼。梦轩呆在那儿,有好一会儿,只是懵懵懂懂的呆坐著。然后,他就深深的懊悔起自己的莽撞来,找伯南谈判!多么滑稽的念头!爱情使他做出怎样不可思议的傻事来!现在,他该怎么办呢?回到珮青的家门口,他在那巷子里徘徊又徘徊,夜静更深,街头的灯火逐渐稀少,寒风瑟瑟,星星在夜色里颤抖。他不知道这样徘徊下去有什么用处,只是,那围墙里关著珮青,他却被隔在墙外!一辆计程车滑了过来,车子中走下一个妆著入时的少女,浓艳照人,一看而知是那种欢场女子。她迳直走向范伯南的家门口,立即,她被延请了进去。梦轩站在那儿,满腹惊疑,可是,门里传出了笑语,传出了欢声,隔著围墙,梦轩都几乎可以看到他们的戏谑!
“天哪!”梦轩踉跄的退回了汽车里,把头仆在方向盘上。“这是残忍的!”他那个柔弱的珮青,他那个易于受伤的珮青!他那个纯洁雅致的珮青呵!现在,她到底在过著怎样的日子呢?发动了车子,他没有回家,他没有心情回家,他满心颤栗,满怀怆恻。不知不觉的,他把车子停在程步云的家门口,那是个智慧而经验丰富的老人,或者,他有办法处理这件事!无论如何,他现在渴望能面对一个人,好好的谈一谈。
下了车,他按了程家的门铃。紫贝壳19/44
10
珮青病得很厉害,有两三天,她根本就神志昏昏,什么都朦朦胧胧的。唯一清晰感觉出来的,是那份孤独。这两三天里,她始终就躺在沙发上,在高烧下昏然静卧。伯南白天都不在家,晚上也很少在家,在家的时候就和那个黛黛缠在一起,他知道珮青生病,不过,他并不重视,他认为她在装死,在矫情。有时,他会狠狠的在她身上拧一下,说:
“如果你想对我撒娇,那你就错了,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趁早给我爬起来吧!”珮青被他拧痛了,会恍惚的张开大大的眼睛,茫茫然的瞪著他,眼睛里盛著的是完全的空白。
“装死!”伯南愤愤的诅咒,把烧红的烟头任意的揿在她的皮肤上面,她惊跳起来,恐惧的注视他,那对眼睛依旧那么空洞茫然,像个被吓愣了的孩子。
梦轩的来访使伯南更加愤怒,梦轩居然敢来找他!未免太藐视他这个丈夫的尊严了!但他一时拿梦轩无奈何,既抓不住他的把柄,又因为他和程步云有深交,投鼠忌器,他还不敢得罪对他前途有影响的人。回到家里,他把这一腔怨气完全出在珮青身上,把她从沙发上捉了起来,他强迫她坐正身子,对她吼著说:“你这个贱妇!别对我做出这副死相来,如果你坐不直哦,我可有办法对付你!”一连的七八下耳光,使珮青眼前金星乱跳,但神志也彷佛清楚了一些。伯南审视著她,一个歹毒的念头使他咧开了嘴,带著个恶意的笑,他说:
“告诉你,你那个夏梦轩来过了。”
夏梦轩,这名字像一道闪光,闪过了珮青空洞的头脑,闪过了她昏睡的心灵,她抬起了眼睛,可怜兮兮的、热烈的、而又哀求的望著伯南。“你想嫁给他?嗯?”伯南盯著她,阴阴沉沉的问。
珮青一语不发,只是瞪著她那凄苦无告的眸子。
“可是,别人并不要你呀!”伯南冷笑著说:“你的夏梦轩来找我,向我道歉,他说和你只是逢场作戏,他有个很好的家庭,无意于为你牺牲,他要我转告你,叫你忘记他,你懂吗?他的太太比你美一百倍,你算什么?人家可不像你这样痴情呀!”珮青的眼睛闪了闪,仍然一语不发。
“你听明白了没有?”伯南恶声恶气的吼著,她的沉默使他冒火,抓住她的肩膀,他揉著她的身子,揉得她浑身的骨头都作响,彷佛整个人都会被摇散开来。然后,他把她摔在沙发上,咬著牙,恨恨的说:“这就是最可恶的地方,永远像一座雕像!”珮青就势倒在沙发中,她半躺半靠的倚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眼睛空洞迷惘的望著窗子。那个黛黛又来了,满屋子的嬉笑喧闹,珮青恍如未闻,就那样坐著。夜深了,她还是坐著,黎明来了,她还是坐著,那个黛黛走了,她还是坐著。始终没有移动,也没有改变姿势,眼睛定定的望著窗子。伯南要去上班了,金嫂才说了句:
“先生,我看太太不大好了呢!”
“见鬼!她装死!随她去!”伯南说,自顾自的打著领带,穿上西装上衣。“先生,她是真的不大好了呢!”金嫂犹豫的说,她到这儿来,是赚钱来的,只要有钱拿,她什么事都可以不管,但是人命关天,她可不愿意牵涉到人命案里去。“太太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伯南有些迟疑了,事实上,他也感觉到珮青不太对头,再恨她,再不喜欢她,再讨厌她……也不至于真要置她于死地。他固然心狠,还没有狠到这一步,走到珮青面前,他审视著她。她靠在那儿,完全像一个蜡人,那样苍白、瘦弱,而又呆呆定定的。“珮青!”伯南喊了一声。
珮青不动,恍如未闻。
“嗨,珮青,你可别对我装死哦!”伯南说,有些不安了。“你听到我吗?”珮青依然不动,伯南沉吟了一下,把她抱了起来,放到卧室的床上,珮青也就这样仰躺著。如果她要死,还是让她死在床上好些,伯南想。摸摸她的额,在发烧,但并不严重,或者只是一时的昏迷。让她去吧,人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反正,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他的心又硬了起来,总之,娶了这么一个太太是倒了十八辈子的楣!要死就死吧,他还可以堂而皇之的再续弦,总比有个活僵尸的太太好些!
“让她去,她死不了!”伯南对金嫂说:“我去上班,如果她真要断气,你再打电话给我!”走出了大门,他漠然的发动了汽车。他,范伯南,不是个轻易会动怜悯心,或者有恻隐之心及妇人之仁的人,尤其对珮青,那个一无用处,却会欺骗丈夫的女人!“如果她死了,还是她的造化呢!”他揉灭了烟蒂,把车子加快了速度。
珮青就这样躺在床上,她的意识始终是朦朦胧胧的,眼前是一团散不开的浓雾,浓雾里,依稀彷佛飘浮著那么一个不成形的影子。海边、浪潮,风呼呼的吹,云是紫色的,天是紫色的,海浪也是紫色的……浪来了,浪又来了,浪花带来了紫贝壳,又带走了紫贝壳……浪来了,浪又来了……。
金嫂捧著一碗稀饭走了进来,心中在嘀咕著,她丝毫也不关怀珮青,但她害怕看著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亡,尤其房子里只有她和珮青两个人。站在床前面,她大声说:
“太太!吃点东西吧!”
珮青不言不动,那些浪花呵,海呵,风呵,云呵……都在她眼前浮动,海浪涌上她的脚背了,又退走了,退走了,又涌上来了,涌上来了……浪花呵,海呵,风呵,云呵,紫贝壳呵……。“太太,你到底吃不吃啊?”金嫂心中更嘀咕了。“我喂你吧,人只要吃东西,就死不了!”耸耸肩,她拿起小匙,把稀饭送到珮青的嘴边,珮青轻轻的推开了她,轻轻的转开了头,嘴里呢呢哝哝的说了些什么。金嫂把一匙稀饭灌进了她的嘴里,她又吐了出来,金嫂只得用毛巾擦去了饭汁,耸著肩膀说:“算了,算了,人要死也救不了,不该死的话,怎么都死不了。”有人按门铃,不会是先生回来了吧?金嫂到门口去开了门,门外,是一个她所不认识的老先生,满头花白的头发,一脸的斯文和庄严。“范先生不在家?”来的是程步云,他料定伯南这个时候不会在家。“不在。”“太太呢?”“太太?”金嫂迟疑了一下。“太太在睡觉!”
“告诉她程先生来看她!”程步云带点命令的语气说,不等金嫂答覆,就径直走了进去。金嫂有些失措,这位程先生的样子不太好惹,看样子来头不小,金嫂伺候过的人不少,深知哪一种人是可以得罪的,哪一种人是不能得罪的。跟著程步云走进客厅,她在围裙里搓了搓手,有点碍口的说:
“我们太太……现在……现在不大好见客!”
“什么意思?”程步云瞪著她,他不喜欢这个眼光锐利的女佣,原来那个慈祥的老妇人何处去了?
“我们太太……在生病呢!”金嫂说。
“生病?”程步云吃了一惊,想起珮青怎样昏倒在他家的沙发上,是不是从那一天起就病了?“病了多久了?”
“有好几天了。”“看医生了没有?”“这——这是先生的事,我不知道!”金嫂乖巧的说。
程步云狠狠的瞪了金嫂一眼。
“原来那个——那个吴妈哪里去了?”
“哦,吴妈,她不做了,走了!”
程步云心中已经了解了几分,一种义愤使他不再顾到那些世俗的顾忌。他来这儿,并不是完全因为梦轩的倾诉和请求,主要还是因为他喜欢那个珮青!他知道范伯南这种人,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珮青。站起身来,他用不容人反驳的口气,严肃的说:“卧室在那儿?带我去看太太!”
“这——这——”金嫂乱了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不快一点?难道让她死吗?”程步云怒叱著说。
“好吧!”金嫂带他走向卧室,推开了门。这不是她能负责任的事情,她让程步云走进去,她退到客厅里,拨了伯南办公厅的电话号码。程步云站在珮青的床前面,珮青的样子使他大吃了一惊,她那里还像一个活人,她已经死掉一半了!整个脸庞上没有丝毫血色,头发凌乱的纷披著,嘴唇发灰,空洞的大睁著一对无神的眸子。放在被外的手苍白细弱,手指神经质的抓紧了被面。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她手腕上、脖子上、和衣领敞开的地方,都遍布灼痕。程步云不忍的转开了头,有几秒钟根本没有勇气再看她。然后,他掉过头来,把手温和的放在她的肩膀上,喊了声:“范太太!”珮青依旧瞪著她那空洞无神的大眼睛,凝视著虚空中的一些什么,嘴里喃喃的说著些听不清楚的话。程步云试著喊她的名字:“珮青!看著我,珮青!是程步云,你知道吗?”
珮青把眼光调到他的脸上来了,苦恼的凝视著他,徒劳的收集著涣散的思想。程步云立即看出她根本认不得他了,而且,她整个神志都不清楚。病得这么厉害,居然无人过问!程步云胸中涌上一股怒气,拍拍珮青的肩膀,他急急的说:
“你放心,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奔到客厅里,金嫂刚好挂断电话。程步云知道她准是通知伯南。不理会她,他立即打了一个电话给一家他所熟悉的私人医院,让他们派一辆救护车来。折回卧室,他对金嫂说:
“收拾一箱太太的衣服,我要送她去医院!”
“噢!这个……”金嫂面有难色。
“快一点!你们先生那儿有我负责任!”
金嫂无可奈何,只得去收拾东西。程步云仔细注视珮青,才发现她浑身伤痕累累,想必,那心灵上的伤痕更多了。他痛心的望著她,这是那样一个柔弱善良的小女孩呀,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温柔沉静,与世无争,为什么她该遭遇这些伤害呢!他原来并不同意梦轩和她的恋爱,但是,现在不同了,咬咬牙,他对珮青低声说:
“我要撮合你们,你和夏梦轩!但是,你得好好的活下去!”
听到夏梦轩三个字,珮青扬起她的睫毛,苦恼而热烈的望著他,似乎要询问什么。那眼光看得人心酸,程步云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握住那纤弱的手。他试著想唤回她的神志:紫贝壳20/44
“你不用烦恼,嗯?珮青?梦轩会来看你的,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是不是?只是你要有勇气来作战呀,你要活下去来享受后一半的生命呀!你懂吗?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