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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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是成梁手下的一名总旗,因着是本地人熟悉路径,便被带在了身边,此番学着成梁从泥水里摸出了具尸首,端详了一阵却是惊疑地发出声来。
“这不是黑风寨的二当家‘百臂刀’向胜么?”
这黑风寨是平冶周遭的一伙山贼,寨中十二个头领具是强横人物,仗着武艺高超、敢打敢冲,曾经数次打退了官军进剿。如此人物,可算得上是一地豪强,没成想竟是白莲教的暗线。
“嘶“那总旗长吸一口凉气,”这可当真厉害!”
这会儿功夫,手下人有学有样,又从泥水里又捞出了十具尸体。小总旗一一辨认过去,黑风寨里十二个头领,一个不拉全躺在了这儿。这平冶地界上凶名赫赫的黑风寨,一夜之间便成了过去词。
岂止
成梁皱眉打量着手上尸体的死状。
与总旗不同,他看到的更多。晓得厉害的不是杀了多少人,而是杀人的方式。眼前的十二具尸体并先前几次寻到的,浑身上下并无其他多余伤口,都只一处致命伤,便干净利落地一击毙命。
譬如,眼前这死人,只喉咙被剑尖刺破,不深一分不浅一分,将将毙命只留下个细小的伤口。成梁自忖,便是把人绑死了,要刺出这么个结果,也是万分困难的,更何况是在雨夜中的乱斗。
他瞧着尸体死前残留的表情,迷茫中带着恐惧,一颗心便随之往下沉。
那些个白莲教徒真的能阻碍对方的脚步么?我真的追得上么?便是追上,又能是他们的对手么?
恰在此时,不远的夜空上又升起一道焰火。
成梁一个激灵,抹了把脸上雨水,翻身上马。
“追!”
约么半个时辰。
成梁一伙才顶着风雨赶到目的地,一座处位于缓坡之上杂木林。可惜,与先前几次一样,大胡子与道士早已脱身而去,留下的只有一地残尸。
可这一次,众人瞧着场中情景,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纵目看去,被腰斩的上半身挂在树丫;头颅被砸烂的无头尸倒在路旁;肚皮被剖开的被雨水灌得发胀;身首分离的混在一起辨不开彼此
如果先前是属于杀戮的艺术展,此地便是活生生的屠宰场。
泛红的雨水漫过马蹄,短暂的沉默后。
成梁驱马入场,靠近场中唯一的“活口”,一个被断裂的矛杆穿胸而过,钉死在树干上苟延残喘的男子。
成梁近了,神色微微一动。
好不巧,这人他也是认识的,乃是平冶地界上一家豪强的管事,这家豪强兼田并地结寨自保,还组织有一众团练,便是由此人统领。先前官府讨伐黑风寨,在各个大族征调乡勇,其人率着手下团练亦有从军。
呵,怪不得官军会败。
他驱马抵近了,拽着这人的发髻,喝问道:
“燕行烈呢?”
这人眼皮子动了动,张了张嘴吐出些细不可闻的字眼,成梁皱着眉头俯身去听。不料,那人咯出了口血来,全灌进了成梁的耳朵,便再无声息。
“废物。”
成梁大怒,将其从树上扯下来,一把贯进泥水里,又纵马来回践踏了许多次,才抑平了心中汹涌的无名火。他阴沉着脸看着场中一具具七零八碎的尸体慢慢地,他脸上的神情从愤怒转为疑惑,又从疑惑便成思索,最后竟是狂喜起来。
场中死状如何?凶残?也对,受伤的野兽总是要更危险一些。
不过,这很意味着,他累了,手软了,刀子也就偏了,没法子维持那精准而高效的杀戮了!
猎物终于露出了破绽。
“砰。”
天上又是一朵莲花绽开。
这次,很近!
燕行烈手中重剑横扫,方将一个狂热的白莲教徒斩作两截。便听得杂乱的弦响,十几步外的草丛中,忽然冒出几个弓手,一阵乱箭射将过来。
“风来。”
李长安并指作决,狂风夹着乱雨倒卷回去,将箭矢尽数扫开,燕行烈已趁机突入人群,手中重剑轮转,肢体便伴着血肉横飞。
于是又一场厮杀宣告完结。
道士倚剑而立,由得雨水冲刷剑上血污,自己则趁着机会狼狈喘息。
自打遭遇那七个白莲教刀手,没拦下莲花状焰火,便好似捅了马蜂窝。在这黑漆漆的雨夜里,总有小股白莲教人马突然冒出来,少则几人,多则数十,仿若蚊虫一般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两人一路且战且退,黑暗里也辨不清方位,之能估摸着方向大致往东。碰到白莲教人马,有时避得开,有时触不及防迎头撞上,有时拦得下对方发射焰火,有时拦不下就得一番辛苦厮杀。
一路下来,燕行烈扔掉了代表镇抚司身份的斗篷,因着那斗篷早被雨水清透,重得像块铅铁,他已无力负担;李长安取人头颅时,手上愈发滞涩,也不知是手软了,还是剑钝了。
道士稍稍恢复了些气力,便回身从一旁的灌木笼里,牵出一只羊来。这羊呆呆傻傻,呆立着不叫唤也不动弹,道士牵住绳子便乖乖跟着走。
这只羊自然就是白莲教苦苦寻觅的圣女,亏了这一身羊皮掩护,一路撞上的白莲教徒们不明就里,否则早被趁乱抢走。
两人略作修整理,便要尽快动身。
忽而。
一道雷光炸响,勾勒出约么两百步开外一个披着斗笠的人影。
燕行烈就地捡起一张短弓,李长安扶住了剑柄。
“二位且慢动手,在下并无恶意。”
那人抬起双手,示意手中没有武器,慢慢靠近了,才抬起了斗笠,老天爷很给他面子赏了记雷光,照清了面容。
“是你”
燕行烈眉头一蹙,移步挡在了羊前此人正是先前在妖怪庄园中撞见,意图刺杀白莲圣女的书生。
“你来做什么?”
“特来襄助二位。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在下多事了。以两位的本事,这些个乌合之众根本阻拦二位的脚步”
“这话说得可不对,贫道现在一双膀子可是酸软得很。”
这雨夜里,还不晓得潜藏着多少白莲教徒,哪儿有功夫与他扯这些客套话,道士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书生有话,不妨明言。”
“道长快言快语。”
那书生也不恼,只拱手一礼。
“既然如此,便容得在下唐突了。想必二位也清楚,虽然先前一路势如破竹,但遇到的”书生指着白莲教徒的尸体,面露不屑。“乌合之众罢了。”
“白莲教的好手虽被二位设计调向了平冶城,但自那焰火升起,两位计谋便被戳穿,白莲教的高手随时都可能追上来,介时两位怕是双拳难敌四手”
道士与大胡子沉默无言,虽不晓得这书生从哪里得来的情报,但其所言着实不虚。
书生见两人没有反驳,郑重说道:
“我有一计,不但可让二位摆脱困境,还能将那些个穷追不舍的白莲教精锐一网打尽,如此东行之路便再无险阻现在,就看两位信不信得过我?”
燕行烈依旧无言,书生将目光投向李长安。
“不信。”
道士坦然回应。
“但是,此情此景也别无他法,不妨说来听听。”
第九十章 废墟()
乱雨如箭,迎面飘打。
成梁只是压低铁盔的帽檐,免得雨水打入眼角,便任由劲风将斗篷扯得笔直,飞掠的雨点击打其上,擂出阵阵水花。
身后密集的马蹄声中,忽而响起一阵惊呼,紧接着便是几声马的嘶鸣伴随着人的惨叫。
不需回头,他也晓得那是有人雨夜中看不清路况,因而失蹄坠马。
这是第几个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便随着前方山岗后一道疾速升起的焰火,被迅速抛之脑后,他直起身顾不得扑面的雨水,挥手喊道:
“快!再快点!”
那是今夜中第三道在同一位置生起的焰火,那意味着至少三只队伍在前方与燕行烈一行不期而遇;意味着那些野草般不值一提的白莲教徒们,终于纠缠住了疲惫猎物的手脚。
意味着,苦苦追寻的“猎物“已近在咫尺!
说来也怪,这越是靠近,成梁的头脑却反而越是冷静。这感觉仿佛回到当年效力疆场之时,他以勇力与燕行烈、李魁奇并称三虎,无数的日与夜他就是这般纵马疾驰,然后将胡虏杀得片甲不留。
只是,当年与他并肩作战之人他脑海中闪过一个雄壮的身影,一个名字在嘴里反复咀嚼,却迟迟没有吐出口。
恰在此时,又一朵焰火在云上炸开。
第四道!
“驾!”
成梁一个激灵,快马加鞭,顷刻便甩开其余人等。他要抢在其他人之前,夺回白莲圣女。
“唏律律”
战马昂首长鸣中,他纵马跨过山岗,天地蓦然一清。
雨势渐歇,被夜风扯碎的乱云飞渡,半轮残月自云后时隐时现。
山岗后是一片视野开阔的低地,大片建筑群的废墟塌伏其中,在晦明不定的月光里,只显露出一整片笼统而漆黑的轮廓,起伏着蔓延入更远方的黑暗深处。
这是?
这片陌生的废墟让成梁微微一愣,但很快他便打住了念头。此地是何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燕行烈在什么地方?白莲圣女又在什么地方?
好在这无需他另耗时间去搜索,泥浆里一路散落的残尸将他的目光指引向了废墟前沿的一片斜坡。
斜坡上厮杀正当惨烈,百余名白莲教徒将燕行烈三人团团围住。然而,尽管双方人数差距悬殊,但确是人少的一方占了上风,杀得白莲教徒节节败退。
乱糟糟的刀枪剑戟里,短发的道人闪转腾挪,手中长剑神出鬼没;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手持一双铁尺,好似极擅长幻术,手上刚挥出一片火花,转身边散成一抹黑烟咦?这又是谁?
在成梁得到的情报中,够胆掺和燕行烈这趟浑水的,一路来也只有短发的道士一个,从哪里又冒出个懂幻术的书生?
但那不重要,这书生和远方的废墟都不重要。
成梁的目光牢牢锁定了人群里那个熊罴一样的汉子,以及他身边那只傻呆呆的羊。
“驾。”
马儿在他的鞭策下撒开了四蹄,他架稳了马槊,枪尖遥遥对准了人群里那个雄壮的身影。
嘴中快嚼碎的那个名字,终于从齿缝间迸出。
“燕行烈!”
大胡子早早就察觉到了快速逼近的马蹄声,眼角的余光里更是瞥见得一骑趁着风雨突袭而来,只是周围的白莲教徒忽然愈加悍不畏死,扑上来用血肉之躯纠缠住他的手脚与剑刃。
不过几个呼吸,地上又添了残尸数具,他也终于寻机脱身而出。
然而。
才将将转过身,一点明晃晃的枪尖已在眼前无限地放大。
电光火石之间。
燕行烈以与庞大身形不相符的灵活,微微晃动,那本该穿胸而过的马槊便落在了腋下空处,而后他铁铸似的手臂一展,这连人带马力逾千斤的一击便被他单臂夹在了腋下。
成梁感觉自己好似撞上了一块顽固的山石,只微微一晃便不得寸进,眼睁睁瞧着马槊弯曲到一个令人心悸的程度,没来得及撒手,那“山石“吐气开声:
“喝。”
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连人带马便被扫飞了出去。
马儿直直飞出十余步,落地又滚上了好几圈,停下来已是四肢尽断,口鼻涌出血沫,显然是活不成了。
倒是成梁,虽然身躯庞大,但也出乎意料的灵活,人在半空已是利落地脱离了马鞍,虽甩落了头盔,但滚上几圈卸去力道,便毫发无损地站了起来。
他解下浸满了泥水的斗篷,露出与燕行烈一般无二的镇抚司装束,随即又抽了腰间的重剑于是乎,两个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巨汉,在这尸横遍野的雨夜里默然对峙。
燕行烈瞧着对面那个曾经生死相托的旧日袍泽,神色难免有些复杂,尽管晓得无济于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为什么?”
成梁没有回答,只咧开嘴露出个“果然如此“的冷笑。
“为什么?”
这话像是反问,也像是在嘲讽。
“为什么投靠白莲教?为什么背叛镇抚司?为什么出卖你?”
他拖着重剑踱步向前,夜雀随着他的动作,振翅悬停在两人中央,炽亮的光辉散开,在黑夜里划出个圆形区域,两人同时跨入其中,好像站上了一处擂台。
“我也想问为什么?”
成梁的声音很平静。
“为什么我要困守在这一小小县城。”
“为什么一年到头只能和山精野怪打交道。”
“为什么区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