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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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来给薛闲他们送菜的小二和先前来给他们倒茶点菜的那个并不相同。一般店里头都有些不成文的规矩,进店起这一桌客人是哪个招呼的,便一直是他,中途很少会换人,因为若是碰上大方的老爷,伺候得好动作麻溜嘴又甜,指不定能收几个铜板的跑腿儿钱。
“嗯?方才那个小哥呢?”石头张是个闲不住嘴的,什么都要管一句,见这店小二往桌上端菜,便问了一句。
店小二笑道:“哦,七斤方才在后厨端菜的时候,被瓦罐烫了手,怕伺候得不周到,便让我替了他。这粉蒸肉刚出锅,有些烫口,客官小心着一些。”
他道了句“慢用”便笑眯眯地弓着腰退下了。
桌上众人没多想,况且饿了一天,没见着吃食也就罢了,这热菜一上桌,香气混杂着雾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顿时憋了一天的馋虫全被勾了起来,蠢蠢欲动,谁还有那脑子去想别的了。
因为上了一回玄悯的当,这次的菜全是薛闲亲口点的。
粉蒸肉糯香酥烂,瓦罐鸡汤汁浓郁,烩山粉剔透齐整,满满码了一盘,山菌豆腐羹端上桌的时候还咕咕嘟嘟地滚着热气,还有煎得底面金黄一咬便是一口热烫汤汁的牛肉包
快成了饿死鬼的石头张觉得自己幸福得几近晕厥,就连陆廿七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怎么哪家有什么招牌菜你都知道?”江世宁野鬼一只,坐得坐在最暗的角落,吃又一筷子都吃不得,看着这些热腾腾的食物,心里颇为怨念,只能半冷不热地挤兑薛闲。
“别摆着一副上坟脸了。”薛闲挑了挑下巴,“你就闻闻味道吧。”
他以往腿脚好的时候,虽然不喜欢在市井里头常混久呆,但对人间各处的食肆酒楼还是熟的。每回办了事,以他的脚程,在云里三两下一翻腾,便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可他去程匆忙,归程却从不急,总喜欢在沿路挑些县城落个脚,吃些名不见经传的美味。
就连这半年成了半瘫,他也没亏待过自己,想尽办法也要使唤人给他弄点儿有名的招牌吃食来,结果自打碰上玄悯,他就莫名其妙过上了两三天才能好好吃一顿的日子,跟谁说理去?
想到这点,他就有些气,筷子便动得更频繁了,大有一副要将漏掉的圈吃回来的架势。
玄悯原本心思还停留在那告示上,无奈旁边这祖宗动作太多,一筷子接一筷子就没歇过,搅得他也没法继续琢磨,只得先将告示折了收起来。
这店家格外实在,每份菜给的分量都很足,粉蒸肉有满满一大盆,那山菌豆腐羹更是活似将锅都端了上来。
玄悯粗略扫了一眼,觉得这一整桌都吃下去,得吃趴好几个。
他自己一贯吃得极少,舀了一小盅豆腐羹,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地吃着,跟旁边的薛闲对比鲜明。
玄悯吃完那一小盅豆腐羹,便搁下了勺。
“你这吃的是猫食么?就这么两口的东西,能饱?”薛闲问道。
玄悯朝他桌边瞥了一眼——肉骨头和鸡骨头都快堆成山了,而且这祖宗半点儿不老实,他大约觉得自己一个人吐了这么多骨头有些太过了,还用筷子另一头拨了一半,往玄悯的方向推了推,假装那是两堆。
玄悯:“”
见过能吐出鸡骨头和肉骨头的和尚么?
石头张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薛闲吮完一根鸡骨头上的酥肉,趁着玄悯转头,又状似不经意地放在了偏向玄悯的那堆上。
等玄悯再瞥眼看过来时,发现自己这堆居然还远远超了另一堆。
好像谁傻了会信似的
江世宁冲薛闲拱了拱手,“佩服。”
薛闲没理他。
其他人再饿,饭量也就是个常人的饭量,所以正如玄悯所料,这一桌的菜吃了一半,他们便撑得不行的。倒是薛闲一直没有停筷子。
他吃相倒是不差,看着半点儿不急,斯斯文文懒懒散散的,配上他那张脸,简直能算得上赏心悦目了。但是
这祖宗吃得可真够多啊!
这一桌被他吃了个干净不说,还又跟店家多要了一份瓦罐焖鸡,又自顾自慢条斯理地吃完了。
玄悯皱着眉看他吃完最后一点,忍不住道:“你还直得起腰么?”言下之意你是不是太能吃了点?
“反正不是我自己直着腰走,你不如担心你手劲够不够大。”薛闲这一路上车下车没少被抱,已然破罐子破摔了,“再说了,这点东西也就尝尝味道而已,真要论起来,就你这样的,打包十个装进笼子里,我能一个不剩全吞完。我这已经是收敛的了,懂否?”
他边说还边比划着玄悯的个头大小和笼子,那沾了油汁的手指头几次从玄悯面前堪堪而过。
“”玄悯无甚表情地拎起桌上的热布巾,顺手裹在那爪子上,将其按回桌面,道:“擦干净再动。”
薛闲没好气道:“就你事多”
夜里这雪不会停,租来的马车要明早才能驾过来。他们在客栈里定了几间房,打算在这里暂且歇上一晚,等天明再动身朝清平县去,先去找江世宁的长姐,将其父母超度了,再跟着陆廿七的卜算,找那绑过石头张的人。
几人上楼的时候,薛闲目光一扫,看见楼梯后头通往后厨的偏角处站着一个人。
薛闲看到他包扎过的手指,想起来这是最初招呼他们的店小二,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好像叫七斤,估计是将出生分量当做了小名,好养活。
那店小二目光跟薛闲对上,先是一愣,而后有些拘束地点了点头,匆匆转身拐进了后厨。
薛闲倒是没放在心上,他在琢磨另一件事——因为他腿脚不便,夜里若是要起来有些麻烦,所以玄悯和他一间房,方面照看。这样倒是刚好,他正想细问一番玄悯失忆的事情,也好搞清楚官府要捉的人是不是这秃驴。
在他们上了楼在房间安顿下来的时候,后厨角落里,那个叫七斤的店小二正摸着被烫的手指,跟替代他的那个黑皮小二说着话。
“你确定?”黑皮小二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就见过那么一回”七斤迟疑了一会儿,道,“况且你知道的,回回祭天那国师都是带着面具的,根本瞧不见正脸,只露着眼睛。我当时站得特别前,又被人推搡了一把,差点儿撞到祭天队伍上去。国师国师当时瞥了我一眼,吓得我一动都没敢动。怎么说呢——
他颇有些为难地比划道:“那双眼睛看你一次,你这辈子估计都忘不掉,我当时冷汗都下来了。刚才那客人瞥了我一眼的时候,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腿肚子都软了。”
“可是——”黑皮小二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而且,虽然没瞧见过国师的模样,但我盯着背影看过,那场面,那样子,我死都忘不了。方才那客人不论是背影还是走路姿势,都跟我见着的那位一模一样!”
“没道理啊,真是国师能来咱们这地方?再说不是都说国师闭关去了么?”
“你说,最近满大街的告示,都在找一个僧人,跟方才那客人又有点儿像,会不会”
黑皮小二愁眉苦脸想了半晌,道:“算了,要不等店歇了,咱们干脆跑一趟衙门?”
第42章 店小二(三)()
玄悯性子依然挑剔,脏的乱的约莫一点儿也忍受不了,所以定的全是上房,他那银子虽然不少,但也经不起一直这么花。薛闲倒是很想知道,以他这种花钱速度,他随身带着的银钱还够用多久?若是真把钱花完了,又打算如何去挣,毕竟就算这秃驴本事不小,也很难想象他主动张口跟人收钱的模样。
这间客栈的上房比不上归云居的档次,但也算得上洁净齐整。负责住店的小二手脚麻溜地给他们收拾了一番,又送来了新鲜茶水和净手的铜盆。
“小的一直都在楼上,若是客官还有什么需要的,开门吩咐一声就行。”小二说了一句,便退出去合上了房门。
虽然说是要休息一晚,但其实真正需要休息的只有陆廿七、石头张他们。对于薛闲来说,睡不睡觉都无甚关系。对玄悯来说
反正薛闲基本已经不把他当人了,既不怎么吃又不怎么歇的,哪里能算人?
这半身不遂的黑龙白日里在马车上颠了一天,他腿脚没有知觉,坐着的时候全凭腰眼里那点儿劲撑着,时间久了,必然不会舒坦到哪里去。玄悯为了让这祖宗松一松筋骨,稍微缓一缓劲,进门便把他安置在了床铺上。
这客栈的上房别的不说,床铺倒是真的舒服,被褥铺得很厚,相当软和,半点儿不硌人,怎么也比硬邦邦的凳子要好些。薛闲觉得秃驴此举甚合他意,他毫不客气地伸了个懒腰,松了松肩背筋骨,而后拖拽着被子,给自己刨了个窝,就这么斜靠在隆起的被褥上,支着头舒坦地叹了口气。
玄悯则合衣坐在雕花木桌边,一副根本没打算休息的模样。
他拨了拨桌上的油灯灯芯,将光挑亮了一些,又从怀里摸出了之前折起来的告示,在灯下展开抖平,安静看了起来。温黄的灯火在他眉骨之下投出阴影,衬得眼窝极深,鼻梁高挺,唇边的折角显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感。
薛闲支着脑袋眯着眸子,意味不明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秃驴?”
玄悯半天没听见他的下文,头也不抬地沉声应了一句:“嗯?”
薛闲挑着眉毛问道:“这告示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
这问话着实有些直接,但是确实符合他这直来直去毫无遮掩的性子。
他看见玄悯把手里的告示搁在了桌上,指尖轻轻地压着其中一角,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斟酌着该怎么答话,又似乎不打算细说。
从当初在江家医堂被秃驴铲起来到现在,日子其实并未过去多久,但兴许是经历的事情不大简单的缘故,这时间莫名被拉得很长,以至于他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并且彼此熟悉了。
薛闲其实看得出来玄悯这人防备心很重,认识这么久,任何关于他的事情玄悯几乎都闭口不谈,这兴许是天生性格使然,兴许是失忆所致,薛闲讲道理的时候还是可以理解的。
扪心自问若是他自己也丢了许多记忆,他或许谁都不搭理谁都不信,直接搞出些翻天覆地的动静,先把丢掉的记忆都补回来再说,谁拦着谁倒霉。
但是这会儿情况却有些特殊,毕竟他们现在是同路的,可以说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玄悯跟告示上的人无关,那便是一种应对方法,若是有关,那又是另一种应对方法。总要有个准备的,不能麻烦找上门了才临时刨坑。
“秃驴,这样吧,咱们做个公平的买卖你看怎么样?”薛闲一本正经道。
不怎么样,这孽障看着就不像是个知道公平的人。
玄悯头都没抬,继续着告示,也没有开口表示反对——毕竟薛闲要是真想搞点事情,问你意见也就是意思意思,反对并没有任何作用。
薛闲见他一副“你说着我勉为其难听着点”的模样,开口道:“咱俩都不算知根知底,这样万一招惹了麻烦也不好应对——”
玄悯终于瞥了他一眼,似乎头一回听他心平气和地讲了点人话。
“咱们来互问一些自认为要紧的问题,若是我问你,而你答得出来,那我也得回答你一个问题,若你答不出来或是不想答,那你就给我一粒银钱,怎么样?”薛闲眯着眼,一副“你看我是不是特别讲道理”的模样。
玄悯一时间简直无言以对。
你多会做买卖啊,跟一个明知失忆的人玩这种把戏,“答不出来就要给银钱”,这哪里是来问根底的,这简直明摆着是来讹钱的。
“你不如直接拿去。”玄悯淡淡开了口,伸手将自己暗袋里的银粒子全都摸了出来,轻轻巧巧地丢上了床。
薛闲咬着舌尖反手接住,在手里掂量了一番,又道:“行吧,不遛你了,换种玩儿法。”
高僧就是高僧,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模样。银粒子全都扔出去了,玄悯也不再搭理他,兀自转过头去继续看他的告示。
薛闲这祖宗拍了拍床板,不满道:“先看我,这回正经的。”
玄悯约莫觉得他那懒散窝着的模样颇为伤眼,头也不抬道:“说。”
“这样吧,我大方点儿。我问你问题,你若是能说出点儿东西,我就给你一粒金子,若是说不出来,那就暂且先放着等你想起来再说,当然,碰到你不乐意说的事情你也完全可以说你记不清了。”
薛闲说着,把玄悯给他的银钱在被褥的一边堆成了一堆,好似在赌坊压筹似的,“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