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第6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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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道子”见愁听后,慢慢地念了一声,也笑了一声,“倒也算契合了他‘人皇之道’了。”
傅朝生并不待见谢不臣。
听得见愁这话里俨然有觉得谢不臣这“紫微道子”名副其实的意思,便微微皱了眉。
所以他没接话。
见愁于是抬眸来看他,问道:“我记得,先前朝生道友误吞了半颗心?”
算不上是误吞
傅朝生本就是妖,只要他想,不管是十九洲的修士,还是极域的魂魄,天下众生,皆能一口吞吃。
只是见愁这么问,也不算有错。
他回望她,点了点头:“是有此事。”
见愁又问:“此后可觉有何异样不妥?”
这个问题,她好像已经问过一次了。
傅朝生记得,在鬼门关一役结束后,见愁养伤从驻地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回答过一遍了。
为什么还要问一次?
傅朝生有些不解,但还是摇了摇头:“前几日未觉异样,这几日虽有些怪异,但似乎与此无关。”
“”
见愁的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审视。
她看了他有好半晌,眸底闪烁,却没说话,只抬步向他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两人站得本就很不远,见愁这几步的步幅虽然不大,可却让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而且,直到贴近了,她也还未停止。
这一个刹那,傅朝生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和躁动,是那种让他不自在的怪异之感。
面对着见愁的逼近,他下意识后退。
只三两步已退回了上首摆着的那太师椅前,被她轻轻抬手一搭肩膀,便坐进了椅中。
见愁微一俯身,顷刻间莲照浮艳的五官消失不见,距离傅朝生仅有咫尺的这一张面容,是她原本的面容。
温和,平静。
但此时此刻,过分的平静,反好似蕴蓄着一股惊心动魄之感。
她浅淡的视线没从傅朝生面上移开,只道:“扔祂出去。”
傅朝生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虽然不明白缘由,但既然是故友发话,他便将腰间挂着的那一块鱼形的玉佩解了下来,从这议事厅中扔了出去。
“啪”一声响,扔得很远了。
见愁没回头看一眼。
她一手轻轻地搭着傅朝生的肩,藏蓝衣袍上一片片精致的绣纹,在掌下有微凉的触感;另一手却压在了左侧的扶手上,深紫的雕漆衬得她手指修长而白皙。
修长的脖颈低凑下来,是绝难让人放松的姿态。
压迫。
甚而侵略。
近。
太近了。
傅朝生觉得自己轻轻一眨眼,都能碰到她低垂的、浓长的眼睫。
口干舌燥。
身体紧绷。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屏住了呼吸,动也不敢乱动一下。
他试图开口:“故友”
然而声音一出,竟有些喑哑发颤。
见愁慢慢眨了眨眼,因背对着外面的天光,所以眸底深暗的一片,什么也未泄露。
搭在他肩上的右手,已抬了一些。
微凉的指尖,触到他颈侧,激起了一阵陌生的战栗。
身体里的妖力,又开始躁动。
即便是在彀中楼那一日,也未有此刻强烈!
这一刻,身为大妖的傅朝生,竟好似被死死钉在了这一把太师椅上一样,难以动弹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故友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唇瓣贴近了他的耳廓。
呼吸间的气息伴着一缕清苦的冷香,飘荡而出。
但并未彻底彻底贴住。
仅仅停留了片刻,便顺着他耳廓往下游移,从下颌,到颈侧。雾里看花一样,若即若离
战栗在加剧。
陌生的感觉开始占领他在整副躯壳。
傅朝生分明有足够的力量推开她,可此时此刻竟好像有另一道潜藏的、不为他所知的意识,才魂灵的深处操纵着他,阻拦着他,让他僵硬着、维持着眼下的姿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直到
那游移到他颈侧的唇瓣,一点一点地贴了下来,压进着那翕张的柔软唇瓣与他喉结的距离。
然后,慢慢贴在一起。
“轰!”
仿佛洪水冲垮了长堤!
傅朝生只觉脑海深处轰然的一片,身体里所有的妖力,不管是深是浅又从何处得来,都好像在这一瞬失去了控制!
一种炽热而滚烫的气息,从胸膛某一处涌了出来,以一种令他陌生的速度与姿态,卷过了四肢百骸
他喉结上下一阵涌动。
整副躯壳都好像要烧了起来!
失控的感觉,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有的恐惧。
想要再退,却已无处可退。
傅朝生甚至还根本不明白自己此刻一切的反应,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在这想退的刹那,望见了见愁那一双眼。
半光半影,半明半魅。
精致不输莲照的五官上,沾染着平静的冰雪,眉间多一分寂寂。一双眼眸,正注视着他,似与往日一般清透,可更深处却是晦涩难明。
审视,深思。
隐约还有什么更深、更隐晦的情绪飞快地划过了,可傅朝生对人之情感的了解也就那么一些,实在难以捕捉。
仅仅片刻,她已退了开。
压迫的气息远离了,那搅得人心烦意乱的淡香也远离了。
可傅朝生非但没觉出半点的安心,反而觉得她方才的目光让他不安,于是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拉她从扶手旁撤开的手掌。
这一下,本该是握个正着的。
但无巧不巧,见愁低垂着眼眸,五指恰在此刻轻轻地回蜷,正正好避开,落回了身侧。
傅朝生抓了个空。
“”
微微的错愕。
他抬首看她,忽然就觉出了一种奇怪的压抑,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好像此刻跟以往已经有了某一种微妙的改变。
见愁却似并未察觉,看着他,平静的目光里,思索已隐没,只道:“仵官王也非良善之辈,不过你与鲲都无甚头绪,那还是等打进八方城,取这几位阎君首级时,再问个究竟了。”
第一次,傅朝生不知该怎样回答。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对他叫喊:不,你们现在不应该谈这种事!这也不是你想知道的事!
然而他终究没说出口。
见愁淡笑,道一声:“我先回,明日出发时再见了。”
说完,她收了目光,转身出门。
傅朝生跟着起身,只站在厅中,看她又恢复了莲照的模样,从楼上下去,很快不见了影踪。
这时候,先前被扔出去的那一枚鱼形的玄色玉佩,才从外面飞了进来,笑声里透出几分揶揄:“呀,这么快?”
傅朝生眨眨眼,没回应。
化形作玉佩的鲲,这才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你怎么了?”
傅朝生有些恍惚地抬手,压在自己胸膛的位置上,只觉先前那一股冲涌到他四肢百骸间、令他妖力都为之失控的滚烫与炽热,都消失一空,只余下灰烬似的冰冷。
一时茫然。
他攥紧了那处冰冷,竟觉有几分隐痛,便慢慢道:“我好像,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2/2
508 第508章 黄泉()
妖本是妖性,若要拥有人情;便需经历人所经历的一切;观人之所观;感人之所感;甚至痛人之所痛。
这几者;缺一不可。
于傅朝生而言;凡俗世间乃至于修界的一切;他看了很多;却从不曾真正经历过。且本闻道而生;意识里全无情爱念欲;便如南人不知有北枳,是以即使见之也不能识,更不会知。
但其本钟蜉蝣一族愿力而成;托天地灵秀之气而生;既为妖邪;便对这世间所有之一切拥有天然超绝的天赋。
领悟;不过一个契机。
而当日误吞的那半颗赤子之心,便是这个契机;能在天然的淡漠里带出几许凡人才有烟火气。
只是
于生本无情无欲的妖邪而言;这未必是什么好事。
一夜过去了。
依照昨日对众鬼修的通知,今日一大早,三位鬼族长老并大判官“厉寒”,已经将众人聚集在了彀中楼楼前,准备出发;赶赴黄泉。
见愁便平静地立在其中。
宽松的黑袍裹着纤秾合度的身躯,腰肢的曲线格外柔软,如画而眉眼,艳丽的唇色,让她即便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也像是一幅静止而诱人的画。
征召入选的鬼修,男多女少。
所以见愁便显得格外扎眼。
站在高处的傅朝生一眼就看见了她。
昨日议事厅中发生的那些,好像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让他更加茫然了。
他本以为是自己吃了仵官王半颗心,吃坏了。
可鲲在听完了他的话之后却告诉他,并不算是吃坏了,但总归即便现在要剜出来也已经迟了,不若顺其自然。
然后又嘀咕一句,看不懂。
傅朝生便想,鲲说的“看不懂”,到底是看不懂他如今面临的古怪情况,还是
看不懂他的故友呢?
但他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好像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问,不要想,有的事情就可以不发生。
“出发。”
旁边的三位长老已经清点好了人数,确认过了所有人的身份,来向他禀报。
傅朝生这才回神,点了点头。
于是,彀中楼前百余名精锐鬼修,皆整肃了精神,跟随着几位长老,与“厉寒”一道出了城。
酆都城乃是极域的重城。
除了深在极域内围,又毗邻八方城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它修筑在黄泉河畔,乃是黄泉流域内规模最大的一座城。
黄泉之于极域,犹九头江之于十九洲。
其自鬼门关附近发源,自极域的一方流淌至另一方,斜斜贯穿着整座极域。
黄泉水浑浊,连片羽毛都会沉下去。
能浮在水中者,唯有大块吞风石所打造的渡魂船。材质上虽有许许多多的空隙,却能通风通水,借风水之力前行。
在他们抵达城外黄泉河畔的时候,一艘巨大的渡魂船,在渡口等候已久。
黑色船身,漂浮在暗红的河水上。
宽阔的白色船帆,在极域阴霾的天空下,显得突兀。
傅朝生先上了船,随后是三位长老,接下来才是征召来一百零三名精锐鬼修。
人从船头站到了船尾。
根本不需要谁去驾船,河面上一阵腥风吹来,船帆鼓荡,船身便破开了涟漪荡漾的水面,向着下游驶去。
两岸大多是平坦的河滩。
酆都城巍峨的影子在身后渐渐远去。
船上一片压抑的安静。
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一艘大船会在什么时候停下,又会停在何处。会是黄泉的尽头吗?
站在行船之上,望着两岸或阴惨或奇丽的景致从眼前划过,见愁的目光,变得幽深了一些。
分明不该分心的时候,她却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人间孤岛,与谢不臣寄身江河时平凡的点滴;
想起了浩瀚西海,仙路十三岛所见的广阔与壮丽;
想起了崔巍崖山,九头江奔腾的江水穿过沉默的千修冢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过去总会过去,时光永不回首。
只是旧日的伤痛,若不能虽远去的时光渐渐愈合,便会永久地刻在人心头,时光每流逝一分,便如一柄刻刀,又在这伤痕上刻得深上一分。
日久天长,终至透骨。
船行越久,天便越黑。
好似在向长夜驶去。
黑暗里,有一些微弱的萤光闪烁,黄泉水也变得血红一片。平坦的河滩上,开始出现了零星的白骨,然后随着船行越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它们似乎已经存在很久了,经过了黄泉之水经年累月的冲刷,都堆积到下游的河滩上。
有的距离很远,有的陷在污泥之中
旷野荒原,淤泥血河,白骨森森!
那是何等一种扑面而来的悲怆?
陈骨战场,不得返乡!
垂在身侧的手指,在看见河岸上那一片片白骨的瞬间,便攥在了一起。见愁嘴唇微微颤抖,抿紧了,想要闭上眼,驱散心头那忽然上涌的的一片荒凉与沉痛,可眼前的画面却像是锋利的刀剑一般,戳进她眼底!
如何闭得上?
如何能视而不见?!
浓重得有如实质的黑暗,将船上的每个人包裹,也将见愁包裹,让眼底忽然压不住的泪意,隐没在光无法到达的地方。
除了自己,没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