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痴-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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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许仲康,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太守府外的人群翘首以盼,终于等来了些消息。不时将议事的过程公之于众,是许褚的意思,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得了确切信息后,又奔走相告,没多久,整个鄢陵县就都知道了。
对于程阳里里民程五的判罚,大家各执一词,有说许褚仁义的,有说判轻了的,不一而足。然对于程母及死者家属的处理,则得到了大家一致称颂,那位在府门前铺席而坐的老人,亦摸着胡子不住点头。
可是张奉提出的‘还田于民’,就太不可思议了。天底下竟然有为老百姓得罪世家的太守?也太愣头青了吧。
一些年长的士子当即就给许褚下了定语——权重而智轻。
老人闭着眼睛,问向身边女儿,“琰儿怎么看?”
女子淡淡说道:“此乃败子,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老人噢了一声,他的女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就是为人太过清高,语气中对做上颍川太守的许褚没有丝毫敬意。
的确很像败子,许褚过早表现自己的意图,面对强大的对手,无疑是往死胡同走。
但老人浮沉半生,直觉告诉他,堂堂一郡太守,即便年轻,即便出身微末,能坐上这个位置,怎会视大都数人都明白的道理而不见。
“若许太守这一手是弃子呢?”老人嘴角含笑。
“弃子?”女子琢磨片刻,胸口起伏,“莫非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第57章 弃子争先()
还田于民四个字带着很浓的火药味,字面上看,是把原本属于百姓的田还给他们。但是张奉没有说让谁还田,吞占百姓田地财产的人太多了:豪强大户,右姓世家,各级官吏,所有人都在干这件事。
严格来说,许褚自己也在干。他老丈人张奉,就没少拿百姓的地。
荀谌听到这四个字后,先是一惊,再是一愣,最后就只剩轻慢了。别说是许褚,便是大将军何进来了,他也办不了这件事。
自汉灵帝卖官鬻爵明码标价,千里求官哪个不为财?没错,是还有一些清廉的士人不愿同流合污,但不管你到任后怎么做,到任之前的买官钱,是一定要交足的。
许褚当官的时候正巧天子病重,宦官忙着跟外戚士人掐架,不然别说太守,县令他都当不起。
郡中士族子弟读书要花钱,当官又要花钱,你还能指望他们两袖清风?所谓清廉,不过是贪得比较有节制罢了。
许褚将荀谌表情收在眼底,笑道:“友若似有异议?”
荀谌轻轻笑了几声,回道:“金曹掾说还田于民,在下不才,敢请教让谁还,怎么个还法?”
张奉听得荀谌语气中的挑衅意味,也不生气,他本来就是替女婿打前哨的。
没等张奉说话,杜佑又站出来。“百姓之所以流离失所,是天灾人祸导致,不可妄加于他人。”
杜佑说的委婉,府君您就别折腾了,百姓困苦的状况持续那么多年,您一来就想让人人丰衣足食,太天真了吧。像阴修那样施一些仁政,大家做做样子,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妄加于人?”许褚眉头一皱,突然从位置上站起走来到堂中。荀谌、杜佑不明所以,只见许褚来到荀悦面前,说道:“仲豫素有学名,许褚有事相问,但请明言。”
荀悦避席回礼,道:“府君请问,在下知无不言。”
许褚便问:“百姓赋税如何?”
怎么问起这个?荀悦不疑有他,回道:“汉制岁十五以上至五十六者,每人每年出口算钱百二十。老幼每人每年二十三钱”
许褚点点头,示意荀悦回座。又问向众人,“那五口之家,需要多少亩田方能度日?”
众人若有所思,无人作答。许褚便看向徐庶,徐庶于是起身。
他跟着许褚一直做‘大管家’,人又聪明,很快就算出来了。
“田地一年亩产作三石计,一石粮官价百文钱,五口之家要交齐人头税,只需二亩田。不过”
许褚让徐庶停下,复又回督邮钟演:“钟督邮已巡察过临近的几个县,你来说说,从今年正月至此时,各县已收过几次口算?”
钟演吞了吞口水,目含询问之意望向荀谌。荀谌双目微闭,暗示钟演别乱说话。
钟演就道:“人头税均在八月收取,并无发现各县有违例的。”
“是嘛?”许褚虎目含威,扫视众人,“可据本府所知,去年鄢陵县共收取口算钱或多或少三十余次,一个人就收了六百余钱。五口之家,需要十二三亩田才交得起人头税!”
说着说着,许褚音量渐渐提高,“这还没算上田税、刍稿税。交完税后,总得留些粮食吃饭,留些余钱买盐、蔬菜、衣物等。如此算法,友若,你说要多少亩田才能使一五口之家安然度过一年。”
荀谌稍加思考,五个人一年的口粮约在七八十石,此处需田二十三四亩;一年开销,亦在二十亩上下,加上人头税十余亩,五口之家总共需要六十余亩田。
“六十亩。”
许褚坐会原位,冷然道:“诸公以为现在郡中百姓每户能有多少田?”
众人默不作声,心里实都有数,莫说六十亩,能有个二十亩田的人家已经算不错了。像程阳里里民程五家,男丁只剩程五一个,田地不到十亩,老母多病,徭役又全落在程五一个人身上。
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天可怜见。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田字。许褚锋芒所指何处,再明显不过。张礼向来敢说话,反讽道:“既然这样,府君当下令全郡上下,出粮的出粮,出钱的出钱,出地的出地,让百姓安居乐业,让世人都对府君歌功颂德。”
堂中士族官吏都耷拉着眼皮,肚子里偷笑:是啊,既然百姓困顿到了这个地步,府君就下令呗。也好看看有多少人支持你。
不料许褚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大弯,连道:“议曹掾何出此言?大谬,大谬矣!郡中百姓虽苦,然经何仪黄劭之乱后,各地豪强大户亦损失惨重,拆东墙补西墙治标不治本,断不可如此行事!”
众人再一次凌乱,感情说了半天民情,府君就只是做做样子?
许褚忽拍案,“督邮钟演!”
“属下在。”
“着你三月内遍行各县察举不法,尤其注意各县乡官员,若有多收口算钱的情况,当严惩不贷!”
“属下领命。”
消息一传出,鄢陵县里的人炸开了锅。
到处都是诸如“雷声大雨点小”,“换汤不换药”,“许褚不过一无能匹夫”之语士族不看好,豪强大户一片骂声,连原来存着一丝希冀的老百姓们,也扛上锄头叹着气回地里干活。
酒肆中开好的盘口,押许褚落败的一下子翻了好几倍
许褚酝酿已久的攻势结束的这么快,出乎荀谌的意料。原先以为就算许褚没什么政治手腕,但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怎么也得逼着他们退让几步。
到底还是不敢跟我们叫板荀谌自矜一笑,以荀、陈、钟三家在颍川的地位,当初以阴修在朝野的名望,也要拉拢示恩,何况半路出家的许褚。
“诸位还有事要奏对么?”听到府君的声音再度响起,荀谌干脆闭上眼睛,好整以暇坐着。
“属下有事要说。”枣祗的声音。
枣祗这家伙,明明是士族中人,偏要站到许褚那边去嗯?他说流民太多荒地太多,请求重新丈量无主荒地,分给流民种?
荀谌睁开眼,见枣祗正唾沫横飞,语速奇快。
他说完后,许褚轻轻点头,“很好,只是这些荒田大都离县城较远,直接收归郡中所有,统计完后再招募流民耕种,诸位以为呢?”
众人无多话,皆附议。不就是荒田么,府君看得上就拿去吧,我们也不稀罕。
“可是种子”许褚沉吟道,看向荀谌。
荀谌还沉浸在刚才的胜利中,不以为意道:“自可从郡中调拨,不够的,可以让郡中各家出。”
许褚微笑道:“诸位没意见的话,就照友若说的办。”
郭嘉这时候站出来,说道:“府君,是不是要把所有耕牛都集中起来分配。大部分流民身无长物,农具还好说,没有耕牛,恐怕会影响到秋收收成。”
荀谌、钟演、张礼及杜佑等交换了下眼神,由杜佑提议道:“耕牛珍贵,强借的话不太好,至少得有太守府出面立下规矩。凭字据借,借多久,补偿多少,都要写明。”
“杜君说的是,元直要记下。”许褚又道,“对了元直,之前你已查过簿册,无主荒田大约有多少?不妨对诸位说说。”
徐庶领命,说道:“去年的数字在一万两千五百二十倾,年初遇到兵乱,这个数字应在一万五千倾上下。”
啊?
荀谌险些没坐稳,一万五千倾都要开垦?
“府君是要把所有荒地都重新用起来?”
“没错。”
“人力从何来?光靠流民恐怕不行吧。”一万多倾土地都让流民开垦,势必因难以管制而出乱子。现在郡中每月上报流民袭扰百姓的案件就数以百计。
许褚淡淡道:“军队也屯田。”
荀谌听到军队两字,不自觉瞥了枣祗一眼。此时此刻,不由想起来陈群曾对他谈过枣祗的一个想法——屯田制。
好一招弃子争先。
荀谌知道,自己这一方钻到许褚下的套里了。什么还田于民,不过是幌子而已。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推行枣祗的屯田制。
好了,刚才说过种子耕牛让郡中右姓世家以及豪强大户出,他许褚田是无主荒地,人是各地流民,啥都不用出,平白得了一万多顷地的收成!
“敢问府君,这些地是依照汉制收租的嘛?”荀谌问道。
“不,用官牛者,官六民四,自己有牛的,五五分成。免除其他赋税徭役,让这些流民安心劳作。”许褚回道,右手摸了摸发髻。
士族官吏面沉如水,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这滋味别提多难受。
第58章 蔡伯喈与蔡文姬()
将农民近半收成做田租,放在以往肯定被定性为暴政。哪个太守敢做这样的事,一定会被天下人骂个狗血淋头。
可放在眼下流民四起的年景,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灾荒、兵乱、贪吏,中原各州郡尸横遍野,疫病肆虐,农桑废弃这种情况下,能让人活下去的制度就是好制度。
士族官吏们不说话了,他们中也有跟荀谌一样曾耳闻过枣祗的屯田制,但都不甚明了,今天得见真容,原来锋利如斯。
这是一把利剑,得利的是执行者,损害的是原有的政治力量。
阴修在时,为了出兵平定黄巾贼,不得不问右姓世家借兵借粮,所以士族权重,一直掌控着颍川政治的话语权。
现在好了,许褚空手套白狼,一下子多了一万多倾地的收成,而且民可为军、军可为民,顺带着连兵源问题也解决了。
荀谌敏锐地察觉到,许褚的出发点跟阴修根本是两回事。一个只想着搞政绩升官,另一个,似乎有割据一方的意思在。
如果许褚能听到荀谌的心声,大概会吐槽:不早点割据,难道等着被蹂躏?
许褚可没自大到自己能跟汉末群雄们一板一眼地扳手腕,未雨绸缪,笨鸟先飞,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洛阳城中的大佬们,别看现在手里没有地盘,可一旦天下有变,用不了多久就能凭借自己手里的资源称雄一方。
屯田制的细则并没有落成公文传示郡县,许褚只是让枣祗总领,徐庶协助责办。他特意加了杜佑的名字进去,一方面出于对固有士族势力的妥协,一方面则出于谨慎的天性。
当一个人坐到某个位置,将自己的个性无限放大的时候,才能认知真正的自己。就像只有在生死时刻,我们才会明白自己是否对死亡感到恐惧。
顶着全郡士族的压力实行屯田,勇敢地踏出了与世俗言论向背的第一步,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中,迎接众人的口诛笔伐。许褚认为,自己应该是个有勇气的人。
许褚以后还会有很多次勇敢,但第一次,永远是最让他难忘的。
用不了多少时间,太守府堂中奏对的结果就传到了身在鄢陵县的每个人耳中。
舆情涛涛,一封接一封的书信开始寄往豫州牧的案前,洛阳高官的手中。
这个半路杀出的颍川太守到底还有没有人管了,他要招募流民屯田,要借粮食耕牛,要禁止多收人头税,还把屯田所得全都一个人吞了,天下哪有这种事。
“沛国小儿欺人太甚,早晚自取灭亡!”
“可是不得不说,屯田与民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