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桃花源-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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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钰有趣地打量着她。
阿保机只当她是紧张过度,忙僵着脸安慰她,“小煜儿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木潸倒不担心他有没有事,只要没死,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她总是能有办法救回来的,“他进手术室多久了?”
赵钰捏了捏眉头,“快三个小时了。”
木潸手心直冒汗,嗫嚅道:“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此话一出,连赵钰都愣了愣。
阿保机摁住木潸的肩膀安慰道:“木、木潸……我们得等着……我们不是医生……”
赵钰瞥了眼木潸,惊愕转瞬即逝,他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木潸伸长脖子,努力在混杂了消毒水和众多人气的走廊里辨认着那丝隐约的死亡气息。
似乎……越来越淡了呢。
木潸稍稍安心,便不再鲁莽行事,她坐到阿保机身边,与他们一起静静等待。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廊上挤着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一个极瘦的高个男人踏着大步走向赵钰。
阿保机一看到这个人,怯怯唤了声“老师”后,凄凄艾艾迎上前,满脸的悲怆神情,宛若受了伤的孩子初见家长,无限委屈。
来人胡乱揉了把阿保机的刺猬脑袋,直接面向赵钰。
赵钰打了声招呼,“小林。”
戴着眼镜的林教授心急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手术,脑部开颅的大手术,没这么'TXT小说下载:。。'快。”赵钰盯着林教授,“我这几天要留在医院,外头的事情辛苦你了。”
“我坐收渔人之利这么多年,关键时刻怎么着也得顶上啊,”林教授眼角一翘,说不出得轻佻散漫,嘴上却是正经严肃,他说:“出事的工地我已经让人先封住了,几个工程负责人也都被扣住了,承标的工程公司负责人人在外地,正在赶回来,至于公园那边,市园林行政管理部门……”林教授眼神一扫,瞥向走廊人堆中大腹便便的一个中年男人,“人已经在这了,你自己看着发落吧。”
赵钰看向城园林局局长,眼神一接触,那男人原本就汗如雨下的一张肥脸,更是紧张到抽搐,赵钰低头轻笑,对林教授说:“这些事你去处理吧。”
“这些都不是问题,”林教授突然压低声音,神情肃穆道,“老爷子的专机再过一个小时就会到,徐厅长和马市长已经在机场候着了,老爷子雷霆震怒,恐怕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钰轻皱眉头,说:“小煜这事是我的责任。”
“喂喂喂!”林教授推了推赵钰,警告道:“小煜儿是自己赌气跑到工地上当民工的,你可千万别在老爷子面前把什么都揽下来,他们爷孙俩闹了也有一年多了,老爷子回回都骂小煜儿不争气,但他疼小煜儿也是众所周知的,这会儿出了这么大事,他老人家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事呢,你……”他本意是想叫赵钰明哲保身,可一想到赵家两兄弟多年相依为命的感情,这到嘴的叮咛便无声无息又咽了回去。
“当初是我向爷爷保证会好好照顾小煜,”赵钰沉沉说道:“我是他哥哥,这个责任,就得由我背着。”
“你!”林教授气极,也懒得和这个有恋弟情节的男人讲道理,索性捏了拳头直接揍人,手一扬,胳膊肘立即撞到了身边的人。
“哎哟……”木潸捂着被殃及池鱼的下巴,疼得直吸气。
“诶?”林教授一慌,赶紧转过头去看受害者,“痛不痛?诶诶诶,你谁家的小姑娘?”
林教授那一肘敲得木潸狠狠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她疼得泪眼汪汪,正要开口说话,裤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忙接起电话。
“吃午饭了吗?”是木苒,大概是吃饱喝足了,这尊煞神的语气难得透出点茶余饭后的清香。
“没、没吃。”木潸一想到自己刚才还满脑子计划着如何冲进手术室救人,心便虚了大半,“等、等会儿吃。”
“……”那股平易近人的饭后余香渐渐散开了,木苒冷笑道:“木潸,你该不会又忙着我在做什么吧?”
“没、没有!”木潸赶紧否认。
“你现在在哪?”
“城啊……”
“木潸,你信不信我现在就飞过去找你?”木苒的口气越来越冷。
木潸苦着脸,坦白从宽,“我在医院。”
“你受伤了?”
“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出了事故,正在抢救。”
“……”木苒咬牙威胁道:“木潸,你最好安分守已地把自己当成个普通人。”
“可是……”木潸苦恼地想要争辩。
“木潸!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翅膀硬了眼里没我这个姑姑了?”木苒高声厉喝,嗓门之大,透过电话,那股怒气还在空气中纠结成余波嗡嗡震动,引得木潸身后三个男人好奇地观望了过来。
木潸脸一红,稍稍走远一些,低声唤道:“姑姑呀……”
“木潸,”木苒的声音也软了,“先前你救那两个孩子,素昧平生,你还可以一跑了之,即使后来上了报纸,普通人也不会将这些联系起来,但是,你说那个人是你的朋友,你们认识才多久?你对他的信任能达到以命相托的地步吗?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是朋友,他对你的不同寻常了解得更多,你们接触的机会也更多,你用一个科学无法解释的方法治好了他,那么,他和他的家人以及他的主治医生,他们难道不会起疑心吗?你就不担心把你的身份暴露了?好!即使你不担心自己被当成怪物,被那些科学家绑在试验台上解剖实验,那你有没有替你的族人考虑过?你不要忘记你从小跪在祖宗牌位前背下的那些祖训!你更不要忘记,你,木潸,你是长房长孙!你肩负着的是什么样的责任?”话到后头,木苒的语气也变得凄凉冷厉起来。
木潸如遭电击,眼前一阵阵发白,她扶稳墙壁,慢慢低下头。
你不要忘记,你是长房长孙,你肩负着的是什么样的责任。
木苒总是嘲笑她的不识好歹,她总说祖宗牌位下那一块凹下去的地皮,是被木潸从小跪出来的,因为她总是不听话,即使被教导着必须躲避异兽与人类,但她似乎总是轻易犯错,轻易与异兽或人类交心。
有热乎乎的眼泪从那垂下的眉眼里,一滴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这次,她差点又要犯错。
她不该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人各有命,无力回天。
她是爱哭鬼木潸,但她不是傻瓜木潸。
瞧等在手术室外的这些人的阵仗,木潸再不谙世事也看得出来,赵煜的身份不简单,众目睽睽之下,不要说救人,只要自己受伤流血,显露出一点点和常人不同的地方来,她的未来都是要被狠狠改写的,更不要说,一旦牵累到族人,犯了族规,那更是弥天大祸。
但是,这些道理明白归明白,可她的感情呢?那里面九死一生躺着的人不是别人,是赵煜啊,是她惺惺相惜的好朋友啊,是她说不救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的普通人吗?
木潸扶着墙壁慢慢蹲□,她的脑子乱的厉害,她使劲咬着唇,却还是忍不住呜呜地小声哭开了。
“木潸……木潸?”木苒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喊她,“听姑姑一句话,不要重蹈你爷爷的覆辙,木潸……”
爷爷!
爷爷!
小时候,太奶奶总是淡淡地说,木潸,你爷爷是为情所害,救了一个该救的人,却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从此身陷磨难,被贪图仙身的人囚禁致死,日日惨遭凌迟之苦。
太奶奶还说,木潸,你的性子像极了他,重恩重义,痴情痴性,你,千万别重蹈他的覆辙。
木潸捂住嘴,被眼泪呛得轻咳了一声。
阿保机瞧出不对劲,扑过来扶她,“木潸?木潸?怎么啦?你怎么啦?”
林教授与赵钰也站到了木潸身边,他们俯□关切地看着木潸。
木潸泪眼模糊地看着面前的赵钰,抓了他的手臂,哽咽着说:“赵煜……赵煜……我对不起他……”
对不起,我不能救你。
我不敢救你。
赵钰苦涩一笑,搂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摁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我弟弟不会死的,我都还活着,他就一定不会死。”
一旁的林教授眉头一皱,嘴角抿得死紧。
木潸本就是水做的木潸,她趴在赵钰的怀里,哭湿了他一肩膀的衣服。
整个走廊肃静沉闷,没有人敢出声。
手术室的灯却在这时,“叮”的一声,灭了。
一名穿着手术服的医生推开手术室大门,冷冷扫了一圈走廊上的人群。
林教授忙站起身,“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手术很成功,病人的命保住了。”
整条走廊屏息以待的人们同时舒了口气。
赵钰拍拍木潸的肩膀,扶着她站了起来。
阿保机站在一旁,捂住眼睛的十指里,有晶莹的液体渗了出来。
林教授轻捶赵钰胸口一拳,笑道:“你倒是笃定呐。”
“废话,”赵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手,细细地颤着,“他是我弟弟,他是赵煜啊。”
赵钰坚定不移地认为,那个能把火当成朋友一样搂在怀里的男孩子,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掉呢?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说我要不要把文案上的“轻松”改为“温馨”= =
☆、决定
决定
手术后的赵煜被送到了独立的重症监护室,原本聚在手术室外的一群人又浩浩荡荡转移阵地,直恼得整层楼的小护士暗自咒骂,那为赵煜做手术的主刀医生更是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甩了资料夹,最后还是赵钰发话,让他们都散了,这才换回耳根清静。
等到闲杂人等都被清空了,木潸这才趴到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上,呆呆看着病床上横七竖八插了许多管子的赵煜。
平日里阳光温暖霸道温柔的大男孩已经被理了光头,圆圆的脑袋上戴着一顶脑部手术后的隔离套,瞧不见伤口,但据说是被切掉了一小块头盖骨的。
木潸想象着那坚硬的脑袋突然被抽去骨头后软塌塌的古怪模样,眼泪啪嗒啪嗒又掉了下来。
木爷爷的尸首就埋在村子东侧的桃花林里,听说,当年被折磨的体无完肤的爷爷被太奶奶亲手救回来的时候,人已将死,临终前,他只呢喃了一句话。
我不负人。
木苒后来告诉木潸,爷爷入土的当天晚上,奶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穿上她一生最爱的粉底白桃绣花对襟旗袍,一头撞死在爷爷的石碑上。
最疼爱的大儿子惨死人手,最骄傲的大媳妇殉情身亡,太奶奶从此闭关深谷,再不出山。
木爷爷在紧急关头,用自己的血肉救活了他最信任的朋友,却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能力,从此被忘恩负义的朋友拘禁在铁笼中长达四年,身上的皮肉总是在还未新长开的时候便被重新割去,日日凌迟,夜夜悲鸣。
木苒最是担忧木潸,她常常以木爷爷的事告诫木潸。
木潸,听姑姑的一句话,不要与人交心,你爷爷就是前车之鉴。
“呜呜……”木潸将自己的脸挤压在厚厚的玻璃窗上,挺秀的鼻子被压得变形,眼泪糊在窗户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泪痕。
她难过,也不知是为了重伤的赵煜,还是为了惨死的爷爷,亦或是,为了胆小怯懦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赵钰和林教授刚送走各路牛鬼蛇神,一回头,就见着那瘦弱的小姑娘又将自己生生哭成了个泪人。
更气人的是,阿保机那张野猴子一样的脸,也跟着在一旁,嘤嘤哭成了只红猴子。
赵钰想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弟弟,心中疼痛,面上却微笑道:“都是孩子。”
林教授哀哀叹着朽木雕不出一朵红蔷薇,揪了阿保机的耳朵,拉着他回赵家收拾那两兄弟的换洗衣物去了。
赵钰站在木潸身后,想到这眼泪泡出来的女孩子日后说不定会是自己的亲弟妹,心中忽然便松了口气。
是个软弱的,爱哭的姑娘啊。
林教授前脚刚走,重症楼的自动大门悄无声息滑动,另一波人又声势浩大地涌进了重症楼层。
木潸听到声响,眼泪都忘记擦,就那么转头定定地去看。
一个精神矍铄的肃穆老人眼带怒色地站在大厅中央,在他身后,一群衣着光鲜的男人低眉顺眼地恭手站着,木潸认出其中几个正是下午陪在手术室外的医院领导,有两个身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站在老人身侧,正低声讲解着什么。
赵钰站在木潸身边,身形不动,黑亮的瞳孔里有针芒般的光一闪而过。
那老人站定在大厅中央,眼神凌厉地扫了过来。
赵钰嘴角一勾,低低喊了声,“爷爷。”
肃穆老人眉一拧,几步走了过来,“你弟弟呢?”
赵钰默不作声地转向身后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