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者-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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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拓跋冽提到“背叛”二字,再也不会愤怒的摔杯子,大吼大骂。仿佛和谈论天气一样,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变化。
秦络点头,自我调侃道:“感觉我来这里好多次了,初入草原被俘虏时来过一次,被你的父亲也关过一次,如今,我又故地重游了。”
“我记得你当年,就在这座牢房里,对我说:你是楚人,不能背叛楚国,更不想做亡国奴。如今想来,你一直没有背叛你的楚国。”
“是,我一直效忠的是楚国。”事到如今,秦络懒得遮掩了。
“你从来没有效忠过我,没有效忠,何来背叛。”拓跋冽苦笑道。这么多天,他其实已经平静了很多,也想清楚了很多。
“若你能效忠于我,我会放权于你。你在大魏,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你后悔吗?”拓跋冽问道。
秦络听后笑了,“从做间者的那一刻起,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我不后悔,也不会向你道歉。”
拓跋冽对秦络的答案早已预料到了,他就知道,秦络就这样一个人。明明有一条光明大道放在秦络面前,但他偏爱走泥泞小路。
“的确,若你是贪图富贵之人,我也不会重用你。你我本应是君臣相得,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拓跋冽说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们只不过是立场不同。”
“但我,要向你说一声谢谢。”秦络话锋一转,真诚的说道,“这些年,多谢你信我。你会成为一代明君,而我,并非忠臣。”
听到这一声“谢谢”,拓跋冽突然笑了,多日来他心中的苦闷,被这一声“谢谢”化解了。他看着秦络,平静的告诉他,“我撤兵了。”
秦络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本以为拓跋冽不会如此轻易撤兵,至少还得和中原对峙一两个月,等到粮草全都耗尽了,他才会退兵。
拓跋冽看出了秦络眼里的惊讶,他苦笑道:“我知道,汉人的骨头,是打不弯的。像你这样爱国忠君之人,在中原有很多吧。你们汉人可以支持农民起义,但决不会让一个你们眼中的戎狄统治中原。”
拓跋冽突然想得如此通透,真是出乎秦络的意料。他微微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问拓跋冽。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改变了主意?”拓跋冽自问自答道,“我想通了,就算能够一统中原又如何,你们汉人不会真心臣服于我。到时候,又要花多少时间,奴役汉人,教化汉人。大魏,又等维持统治多少年呢?
“汉人的房子是很敞亮,但没有草原宽阔。汉人的茶叶很好喝,但我更喜欢喝马奶茶。中原的街道是很繁华,可惜路太窄,跑不了马儿。
“我连金宫都呆不住的人,更不可能困在汉人的皇宫里一辈子。我们项羌人最爱自由,还是适合待在草原上,放牧跑马。
“之前,我和南楚皇帝签订的合约,依旧算数。我们曾占领的中原土地,全部归还。秦络,我这一次绝不毁约,说到做到。终我一生,永不参与中原内部斗争。大魏的兵马,绝不再踏入中原一步。”
拓跋冽的这一番话,让秦络动容不已,他对拓跋冽真是刮目相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拓跋冽终于成长为一个成熟而冷静,宽容又理智的开国明君。
作为师父,秦络很欣慰。
秦络的眼中闪现出点点泪光,为了中原,为了汉人,他衷心的说道:“多谢陛下!”
“待会你就要恨我了。”拓跋冽自嘲了一句,盯着秦络的眼睛,慢慢说出残忍的字句,“我已下令,昭告天下。三日后,火刑。”
这个结果,也在秦络的意料之中。他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至于什么形式,他不在乎了。
拓跋冽见秦络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不由问道:“你不怕吗,不恨我吗?”
“我加入间者时,早已料到后果了。”秦络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怨,亦无悔。”
“好,很好,你是真正的英雄。不过,我对虐杀没有什么兴趣。”拓跋冽掏出秦络的匕首青煞,“这个给你。”
青煞,是秦络被抓之后,拓跋冽命人搜他帐篷时拿到的。他没有让人扔掉,而是还给了秦络。他早就在做出火刑的决定前,打算让秦络自我了断了。
秦络双手接过“青煞”,再见到这一物件,秦络不由想起了那个女人——仆兰诺。或许,他们身为间者都是同样的命运,死在“青煞”的尖刃下。
“只有三天时间。”拓跋冽说道,“想吃什么,喝什么,或者想见什么人,都可以。”
“我知足了。”秦络握紧匕首,抬头看向拓跋冽,“能再见你一面,得到你的承诺,我别无所求了。”
拓跋冽也直视着秦络的眼睛,他们二人对视良久,默默无语。其实,拓跋冽很想问一句,你有没有过一刻的真心待我?但他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告别了。拓跋冽起身,利索的离去。
他与他从此恩怨两清,再无纠缠。
279 火刑(一)()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每一天都是珍贵的。秦络虽然没有向拓跋冽提出任何要求,但拓跋冽还是让狱卒供给他好吃好喝的,让他上路前不要饿着肚子,没有吃好。
不仅如此,拓跋冽允许让人去探视秦络,让秦络能和项羌的朋友们告别。
果然,吉米拉着丈夫阿勒木,立刻来探监了。
吉米准备了很多好吃的,还有一壶热腾腾的马奶茶,是她亲手做的。阿勒木跟在他身后,有些不情愿的样子。毕竟前两天还信誓旦旦的说绝不去监狱看秦络,结果现在他就站到了丹阳城牢狱大门口。
阿勒木在内心自我安慰,我根本不想去看秦络,一点都不想。是为了吉米,是吉米逼自己去的。
“快走。”吉米瞪了一眼一路上就磨磨唧唧的阿勒木,然后一扭头,率先进去了。
阿勒木叹了口气,提着吉米准备的饭菜,跟着进去了。
“秦络!”吉米打量着秦络,见他没有受伤,精神也还好,顿时放心了。
秦络看着一脸担忧的吉米,以及后面低头不语的阿勒木,“你们怎么了来了。”
“陛下终于同意让我们进来看你了。”吉米一边说,一边接过阿勒木手里的篮子,故作轻快的说道,“我做了羊羹汤,还有一些烤肉,我还拿了一壶酒。哦,对了,你尝尝马奶茶,是我亲手做的。”
吉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自泡马奶茶了,她的手受伤了,她怕自己泡茶技术退步,故而完全不碰马奶茶了。
秦络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他感激的看了一眼吉米,时到今日,没想到吉米还对自己这么好,甚至亲手煮茶给自己喝。
“谢谢,谢谢你们来看我。”秦络给自己倒了一杯马奶茶,细细的品味着,“真好喝,比我第一次喝你泡的马奶茶,还要好喝。”
“我好久没练了,早已生疏,你竟会打趣我。”吉米也想起了第一次和秦络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候她还好奇拓跋冽为何要带个汉人回来,跟在拓跋冽身后,好奇的打量着秦络。
阿勒木在一旁,沉默的帮吉米摆了一桌子吃食,而后又倒了三杯酒。秦络看阿勒木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于是主动开口道:“阿勒木,吉米,我以前欺骗了你们,对不起。”
“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吉米一直很同情,很理解秦络。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阿勒木却问道:“秦络,你把我们当朋友吗?”
秦络点头,“当然,你们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可是朋友不应该坦诚相待吗?”阿勒木双眼通红,说着说着,忍不住想要落泪。
秦络一时被问住了,他端起桌上酒杯,“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我的朋友。这杯酒,当作赔罪。”
说罢,他仰头喝下了一杯烈酒。
“秦络,我们没有怪你。”吉米哭着打了一下阿勒木的背,“你说这些干什么。”
“好,既然你还当我是朋友,我就认你这个朋友。”阿勒木也端起酒杯,“干杯!”
那些往日恩怨,那些种种的不愉快,通通化在这杯酒之中。二人一饮而尽,杯酒泯恩仇。
心中的疙瘩解开了后,三人坐在桌边,品尝美食佳肴。他们三个人全都有意无意的忽略即将来临的死刑,假装是在自家的帐篷里,喝酒吃肉,无比畅怀。
三人之中,秦络表现的最为轻松自在,他与他们回忆着这些年在项羌待过的日子,回忆那时候吉米还暗恋着拓跋冽,而阿勒木,还是个一心一意好在赛马节上夺第一的愣小子。
吉米想起了往事,暂时忘记了不愉快,打趣道“阿勒木最后还是输了,输给了叶勒依。当年,我们一直都在嘲笑他。”
阿勒木挠挠头,任由妻子嘲笑,没有一丝恼怒,反而是一脸幸福。
秦络的神情却微微有些黯然,叶勒依,他这一辈子,对得起楚国,对得起间者,对得起所有人,唯一亏欠的,就是叶勒依了。
也不知道她在新的家园,是否安好。
吉米和阿勒木依依不舍的和秦络告别,没过多久,卫慕巴桑居然来了。他又提了壶酒,拿了些下酒的小菜。
秦络见状,笑了笑道:“我这刚喝完酒,你又提酒给我,怕是想把我灌醉啊。”
“你酒量好的很,那天,我两杯就倒了。”卫慕巴桑说道。
“是我的错,我给你放了点让人睡死的药。”秦络抱歉道,“后来,陛下没有骂你吧?”
“陛下哪里顾得上骂我,光顾着生气摔东西了。”卫慕巴桑正儿八经的坐下来,严肃道,“秦络啊秦络,你这是自断前程。”
“我早就加入间者了。”秦络说道,“我从来没有什么前程。”
“哎”卫慕巴桑摇头叹息,“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说何益?”
“以后,变法之事,就托付给你了。”秦络说道,“还有陛下”
“我知道,我知道。”卫慕巴桑打断了他的话,“上次你灌我酒的时候,已经托付过后事了。”
秦络也笑,“当时,我以为我是最后一次见你。”
“我就觉得当时你说话怪怪的,什么‘人亡政息’,什么‘项羌人和汉人,亲如一家’,我当时也是太笨了,没有听出你话中深意。否则,我必会拦着你去干傻事。”
“那不是傻事,那是我的使命。”秦络说道。
“哎,罢了,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人。”卫慕巴桑说道,“我第一次见你时,我并不喜欢你。当时你和陛下来白沙部,你们二人一唱一和,你巧舌如簧,锋芒毕露,一点都不懂得藏拙。”
“哈哈哈,是你太过小心翼翼,遵循中庸之道,太会掩藏自己了。”秦络说道,“不过呢,我第一次和你见面时,早就发现你是装作谦逊,实际上颇有心计。”
“原来我们彼此之间,早已看透了对方。”卫慕巴桑也笑了,“秦络啊,你是我的知己,你才是最懂我的人啊。”
“曾经,也有一个人,和你一样聪明。”秦络想起某人某事,微微有些伤感,“但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我给你一句忠告,忠心耿耿的辅佐陛下,不要贪心什么,不要背叛他。”
“你说的那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是拓跋凌吧。”卫慕巴桑猜测道,“他太过贪心,想夺取火器,却被火器炸死了。”
“是他。”秦络说道,“他早就怀疑我,猜忌我,我和他明里暗里斗了许多年。我曾担心你如此聪慧,会看穿我间者身份,变成第二个拓跋凌。还好,你一直在陛下面前替我说好话。这些我都知道,我很感激你。”
“因为你是第一个伸出手拉我一把的人,否则我哪有今天?”卫慕巴桑不是没有怀疑过秦络,但他为了报恩,选择了相信秦络。
秦络感激道:“谢谢你,今后希望你能促进项羌和中原的和平。有你这样的能臣在陛下身边,我很放心。”
卫慕巴桑说道:“我也希望,世上再无战火,项羌和汉人两族之间,亲如一家。”
280 火刑(二)()
随后一天,忽图鲁将军也过来看望过秦络,他看着秦络从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落入了阴暗潮湿的牢房之中,他只问了秦络一句,“楚国还是灭亡了,你牺牲性命,值得吗?”
“值得。”秦络笑了笑,“楚国亡于楚人之手,而非项羌。我作为楚人,保卫家国,难道还要问自己一句值不值得吗?”
“是,你说的对。”忽图鲁将军也守护青云部多少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没有值不值,只有该不该。
最后,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