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3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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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槿最怕谈起这个话题,扭过头去。
罗满却浑然不觉:“林大夫离开揽江去采药也有好些日子了,不知遇到了什么阻滞……端木姑娘……你……你很担心他吧?”
“我为什么要担心他?”端木槿很想快些结束这关于林枢的话题,便忍不住脱口而出。
罗满怔了怔:“啊……其实……我知道姑娘当初渡过大青河来到北方,就是为了寻找林大夫……我不是故意去打听你的私事……只不过……只不过偶然听人提起过……”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端木槿背着罗满,“他有他选的路,我有我选的路。”
“是,我也听说过一些你们师门的恩怨,”罗满道,“而且林大夫现在效力于内亲王,而端木姑娘你……你把我们都治好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端木槿停下手里的活儿:她有什么打算?她没有想过。和林枢一起归隐山林的梦想已经成为泡影。她当然可以一个人浪迹天涯,但两个人的甜蜜变成了一个人放逐,想起来便已经觉得凄惨。她还可以回家去。自从她离家之后,神农山庄和他父亲也发生了太多的事,无论别人怎么传言,也无论事实如何,端木平始终是她的父亲。若他武功尽失,成了废人,她有义务要侍奉左右。
不过,这些想法都没必要让罗满知道。
“总之我不会留在这里。”她淡淡地,“我虽然在揽江帮你们治病,但只不过是……因为瘟疫若不及时消灭,后果不堪设想。待大伙儿都康复了,我自然就离开之前我们不是也说得很清楚了吗?你是樾人,我是楚人,樾楚交战,你我是敌人。”
“是……”罗满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幽幽道,“看来我们分别的日子也不远了,有些话,我一定要和姑娘说我一直对姑娘万分敬重,不管你是不是楚国人,在我罗满的眼中,你都是一个可敬的女子。恨只恨,我是个樾国的将领,而我必须服从内亲王的命令。有时我也想,若我不是这劳什子东海三省总兵,不是内亲王的部下,那该多好。可惜,那不可能。樾楚之战,势在必行,你要恨我,要杀我,我都无话可说可是,你明明已经……已经被严八姐救走,却又回来医治我,医治揽江城里其他的士兵……我真不知该……该如何是好了。”
“我是大夫……这是我该做的。”端木槿回答。此话她说过无数遍,不过今日有些底气不足。
“是。”罗满的声音颤抖,“可是姑娘也应该知道,我是军人……我们都是军人……若我们不死,也会做我该做的……每每想到这一层,我就……我就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姑娘……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端木槿如何不明白?心中也是一阵刺痛:“别多说了,快休息吧。”
“是,”罗满道,“其实我也说完了这话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真怕死了就没机会说出来。现在说出来,死也无所谓。”
“我这么辛苦医治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死挂在嘴边?”端木槿故作轻松,要掩饰声音的哽咽。
“我这不是已经在鬼门关转悠了好几遭了么?”罗满笑,“再说,樾楚交战,刀剑无眼,我也不知会不会战死。我只希望姑娘知道,哪怕日后你我只能以敌人的身份相见,或者永不相见,我依然敬重姑娘。”
这场该死的战争端木槿觉得自己的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再不敢多留一刻,挎上药箱逃出了门去。
只是,才跑出西跨院的门,正要把病区里穿着罩袍脱下就,就看见沈副将等三位军官。他们面色阴沉地快步走来。按照病区的规矩,任何人要进来,须得用干净的手巾蒙住口鼻跨院的门口用大竹筐摆着好些煮过的手巾。但这三个人却一径往里面闯,看也不看那竹筐一眼。
“慢着”端木槿叫住他们,“你们得的先蒙上口鼻,免得被传染瘟疫。”
“这会儿还说什么瘟疫?”沈副将没好气,但还是抓了一条手巾。另外两人也各自拿了一条,匆匆扎好,又继续朝院里冲。端木槿看他们大步跑进了罗满的房间,然后就听到沈副将咋呼道:“来了楚军来了”
楚军来了端木槿心中一动,又把罩袍系好,走回院内。
“是向垂杨的人马,看起来有两万人左右,已经到了城下,正在叫战。”一名军官报告道,“镇海本是水师大营,步兵只有三万,这一次来了两万。不知其余的是留在镇海,还是在前来揽江的途中。”
罗满应了一句什么或许是提问。只是,他身体虚弱,声音低哑,端木槿听不清楚。接着就听另一名军官应道:“咱们的人已经布署妥当了等了他们那么久,终于来了。不过,真没想到他们会一次来这么多人。如果还有后续的援兵,那就差不多整个镇海的步兵倾巢而出。我们要和他们正面交锋,只怕有些吃力。哪怕是偷袭,也不见得有十足的胜算。”
罗满又说了一句什么,端木槿依然听不清。只听沈副将应道:“原本的确可以这样诱敌,只不过,现在城里出了这要命的瘟疫而且楚军好像知道了。他们在外面乱吠,说罗总兵已经病死了,又说留在城里只有死路一条,不如出去投降扰乱我军军心,着实可恶”
“我不怕他扰乱军心。”罗满说,这一次端木槿听到了,且看到他挣扎着要起身下床。沈副将等三人急忙围上去搀扶:“总兵,你的身子还未好,这是做什么?”
“我得上城去”罗满道,“我不怕扰乱军心,我的部下,我信得过。但是我怕他们看出我们……”
他话还未说完,沈副将忽然注意到门外的端木槿了,即厉声喝道:“好你个楚国娘们,在这里偷听我还在犯嘀咕,怎么楚军会知道揽江城里有了瘟疫,连罗总兵病倒的事也晓得,对于瘟疫的症状,更是描述得有鼻子有眼多半是你这个臭娘们偷偷去报讯今天可再也不能让你狡辩脱身了”说着,已向端木槿扑过去,又招呼院门口守卫的士兵:“你们还不快来帮忙,把这楚国贼婆娘拿下”
“住手”罗满低吼,“端木姑娘夜以继日地在城里照顾病患,哪儿有功夫去镇海报信?”
“她有同党呀”沈副将跺脚道,“严八姐,还有那些个绿林人士,他们不是把冷千山也救走了吗?罗总兵,你可不能再被这楚国娘们给迷惑了”
“我自有分寸。”罗满在那两名军官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着,“端木姑娘,你也听到了,楚军已经兵临城下,即将和我军展开一场恶战。胜负如何,那时以后才知道的事。不过,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军将士虽然对你心存感激,但不一定可以分神保护你。而楚军却不一定知道你是同胞,即便晓得,也未必就能保证你的安全。所以,趁着现在还未开战,你速速出城去吧我想,城南门那里应该还未有敌人聚集。”
“罗总兵”沈副将急道,“这如何使得就算先前那些消息不是她泄露出去的,但她在城里住了这许多日子,城里的情况岂不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让她出去,她还不把咱们的兵力和布防全都告诉楚军?不行决不能让她走”
“总兵”另外两名军官这次也都站在了沈副将那一边。
“你们不要多说,端木姑娘她……”罗满要出言维护,但端木槿打断了:“不用担心。我不出城。这里还有病人未康复,我不会出城的。若没别的事,我去隔壁了。”说着,欠欠身,退出门外。
刚好这时候,王小虾带着一队兵丁,正把好些病患抬进来原来揽江城已经开始备战,所有还能战斗的人都要准备上阵迎敌,县衙那边就没有人手继续照料这些病患了。军医们只能把他们都抬到乔家大宅来。端木槿听了王小虾简短的叙述,便上前去帮忙安置。虽然她没有再朝罗满的房间看一眼,却依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边射来的目光:罗满的尽是关切,而余人多是怀疑。
大战在即。胜负未知。作为楚人,她希望楚军一雪前耻,歼灭敌寇,夺回揽江。不过,那样,在城破之时,她可能被当成樾人,丧命于同胞的剑下。又或者,樾军撤出揽江,追究起战事失利的责任,一至认为是端木槿泄密那么,罗满也保不了她。
无限的可能,但都是指向灭亡。
然而,她却感到很坦然且平静活着继续痛苦下去,倒不如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信念再执着一次,死在这里,一了百了。于是,不去在意那灼烧着她脊背的目光,只是专心地检视每一个病患的状况。待到所有的病人都安顿妥当,她重新回到院子里活动一下酸痛的腰背,这便注意到罗满已经不在房内了。
“我是军人……我们都是军人……若我们不死,也会做我该做的……每每想到这一层,我就……我就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
罗满的这句话响在她的耳畔他拖着那样的身体去了两军阵前吗?不是真的想要死吧?她想,若他俩都在这场厮杀中死去,阴曹地府里没有楚樾之分,或许可以继续做朋友。
端木槿又继续忙碌。到了起更的时候,听到外面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接着便看有两名士兵抬着罗满进了西跨院来。她的心一沉,急急迎上去:“怎么了?”一边问,一边试了试罗满的脉搏,缓慢而细弱,几乎摸不到身体也是冰冷的。但却不像是瘟疫造成了脱水昏迷之症。再借着灯光看他的脸,只见面色青灰,牙关紧咬,嘴唇也显出紫灰色,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楚军向城上放火箭。”一名士兵说道,“我们本以为是寻常的火箭,只要扑灭就可以了,没想到是有毒的不知到底用什么毒物做成,好大的毒烟。后来楚军又在城下生火,也是烧的有毒的木柴。咱们的人被熏倒了许多。”
有毒的木柴?端木槿无法判断到底是何种毒物,不过暗想甘草绿豆总是保命的办法,便道:“去煲甘草茶绿豆汤要是这些都用完了,就用蜂蜜生姜,再看看库房里有没有人参麦冬五味子总之能解毒的军医们晓得,让他们赶紧去办”
“是”那两个士兵回答。一个已经即时冲出门去。另一个则继续把罗满扶进房来。端木槿紧随着后,进门时回头瞥了一眼院外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应该都是被毒烟熏了,才抬过来的。
真要命她咬了咬嘴唇。她只有一双手,哪儿能救治这么多的人?“交给我吧。”她把罗满的胳膊从那士兵的肩头卸下,自己负担起来,“你去找王小虾,让他把所有曾经在病区里帮过忙的兵士们都召集起来,好帮军医们处理外面的伤患。我先医治罗总兵,稍后再出来帮大家解毒处理伤口。”
“是”那士兵得令而去。
端木槿便独力将罗满扶到床上,一边除下他的铠甲战袍,一边再次检视其情况。但觉呼吸微弱,心跳缓慢,正是心阳虚衰的症状。再不容片刻的耽搁。即取了针来,在其膻中关元内关神门命门隔俞与丰隆穴刺了下去。一番捻转提插,折腾了近一炷香的功夫,罗满的脉息才终于不再继续减弱了。端木槿也才敢舒口气,直起身,揉揉灼痛的双眼。正看到王小虾端着甘草茶进来,便问:“外面怎样了?罗总兵现在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我可以出来帮你们。”
“端木姑娘放心,外面的伤患都没有大碍啦。”王小虾道,“受伤中毒比较严重的也就只有五六个人,都已经缓过来了。有一些,只不过是被流矢擦伤,或者被火箭烫了一下,都算不得什么,包扎之后已经回去了。还也有一些虽然被毒烟熏了,但喝了甘草茶绿豆汤,便又活蹦乱跳。余下有几名外伤较为严重的,大夫们正在处理。不过没有性命的危险。”
听到这样的消息,端木槿大感欣慰,同时也微微讶异:“你们的动作也真麻利我方才还看外面一片混乱呢”
王小虾嘻嘻一笑,有些自豪:“本来我一见到,也傻了眼伤患那么多,咱们的大夫那么少,可怎么办?后来,我听几个弟兄在那里议论,说凡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我就忽然想出个法子来”原来,他让粗通医理的士兵们先去简单地查看伤患的情形,,见到特别严重需要军医立刻去救治的,就把白布条系在伤患的脖子上,若是情况不那么严重,可以稍后处理的,就在白布条系在其手腕上,而那些伤势很轻或者没有明显外伤只不过是因为熏了毒烟感到头晕恶心的,就不做标记。这样,伤患虽多,仍然有条不紊,大大节约了军医们看诊的时间。
“亏你想得出来。”端木槿赞道,“知道大家中的是什么毒了吗?”
“是夹竹桃。”王小虾回答,“有人拿了一支射上城楼的毒箭来,大夫们已经鉴定过了,是夹竹桃枝做的。我们之前去城外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