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3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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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姑娘不是那样的人。”罗满道,“况且……”
端木槿屏息听着,希望两人会泄漏一些和战争有关的消息。可却没有料到自己停止了动作,使得厨房里也万分安静,反而吸引了外面人的注意。对话便停止了。两边都在等待,在揣度,陷入一种尴尬的寂静之中。终于,还是罗满开了口:“端木姑娘,有什么需要我么帮忙的吗?”
端木槿冷笑一声,将药碗放在了托盘上:“又说容我来去自由,现在还不是偷偷躲在外面监视我?怎么不索性到里头来盯着——万一我在你们的米缸盐罐子里下毒,你们不是死定了?”
“姑娘只晓得救死扶伤,又怎么会杀人呢?”罗满道,“我只是担心姑娘的身体,怕你太操劳了。”
“你不如担心玉旒云几时要你的脑袋吧!”端木槿冷笑,“你这样包庇我,她岂能轻饶?”说时,已端着药碗走出厨房来,瞥了罗满和他的某个部下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返回住处去了。
金嫂喝了药,情况终于平稳。端木槿亲自打扫了秽物,又在床边守着。金嫂只觉万分过意不去,说自己是来照顾端木槿的,竟反过来要人看护。端木槿略略宽慰。两人又说了些闲话。金嫂终不抵疾病和疲累,沉沉睡去。端木槿则毫无睡意,定定地看着油灯发愣。空闲,使得她再次陷入焦躁。
林枢不知去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金嫂说罗满和诸位军官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什么,她却无从打听。困在这里,可以做什么呢?难不成放把火,把守乔家宅院烧了,看看可以消灭几多个樾**官?她的手打颤,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出。
然后她想起方才罗满和部下的对话——他们似乎很怕她去库房,那里大概就储存着萧荣这奸细处心积虑为他们所谋夺的粮食和药材吧?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的确不能没有粮食和药材。她何不去看看萧荣到底收藏了些什么,或许待林枢归来,两人也可以想个计策,让这些物资回到楚人的手中?
想到这里,她的死灰一般的心情迸发一个火星。当下起身,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不知是罗满依旧未听从部下的劝告,还是虽然采纳了意见却还来不及实施,水榭附近并未见到有人监视。端木槿在夜色的掩护下勉力疾行,按自己从前所探查过的路线很快来到库房。那里倒是有二十多个兵士在把守。不过这也难不倒端木槿——从前乔百恒贩卖□□,何尝不是雇了许多家丁护院看守,但端木槿依然能潜入库房查找线索。这些她辛苦摸索出来的路径,她连程亦风都不曾告诉,自然也应该不会从细作的口中泄漏给罗满知道。
她悄悄地绕到库房后面,乃是旧日乔家仆人的居所。小院的角落是佣人的茅厕,恶臭冲天,素来如非必要,无人愿意在此逗留。不过那简陋草房的后面就是小库房的后窗——小库房里储存的都是些笤帚簸箕等物,看管得并不严密。然而,只要跃上房梁,翻过山墙去,那边就连同大库房了。这是进入乔家宝库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
是夜,端木槿依法而为,果然并未遇到任何阻滞。进入库房之后,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亮检视,却令她大失所望——这里仍然是当初程亦风将乔百恒抄家拿办之时所封存的古董字画,虽然价值连城,但值此乱世,既不能吃也不能穿,与粪土无异。
总不会是要留着这些宝贝送给樾国皇帝吧?端木槿摇摇头,但并不气馁,因为乔家的库房一座连一座,还又几个地下仓库——就是当日小莫用来关押她和严八姐的地方。
她便小心翼翼一间一间查探过去。多是些无用的古玩,也有一间存放着少量药材,但总让她觉得是不值得用如此重兵来把守的。一直走到一间底下仓库的入口处,她才觉察出蹊跷了——那铁栅栏的下面透出光亮,且传出人声。担心会是樾军的什么人用此作为秘密商谈的场所,她赶忙闪身躲到一排橱柜的后面。但是,侧耳细听,那下面说话的声音十分熟悉,竟然是刘子飞!
“我说——”刘子飞不知在和什么人对话,“你做梦也想不到咱俩会在同一间牢房里大眼瞪小眼吧?”
端木槿感到惊愕万分:刘子飞不是落在了楚军的手中,被关在揽江大营的牢房里吗?听说樾军攻占揽江要塞时,战斗相当惨烈,火炮齐发,轰塌了许多房屋,更许多士兵被炸得支离破碎。再加上萧荣这奸细里应外合,楚军伤亡惨重,连冷千山都阵亡了。这个关在揽江牢房之中的刘子飞竟然捡回一条命来,又被转移到了此处?
“要我说,咱们都是着了玉旒云那臭丫头的道儿了。”刘子飞道,“这个臭丫头,为了权力当真不择手段。她除掉了我,那整个樾国即使算上偏安西面养老的岑老头儿,也再无人可以有兵力与她抗衡。而她用此奸计打开了楚国的门户,之后长驱直入,攻破凉城指日可待。若再顺道让她拿下西瑶来,这功劳只怕空前绝后。如果我国皇帝按照以前草原的规矩把玉旒云打下来的地方都封给她,她的封地就比整个樾国还要大了呢!”他“嘿嘿”干笑几声,在阴暗的库房里显得格外阴森。
不过,却没有听到有人回答。或许是刘子飞在自言自语吧,端木槿想,玉旒云原打算借刀杀人,不料他侥幸从战火中逃了一命。现在玉旈云可能将计就计,留着此人的性命,想等待另一个一石二鸟的时机。这便解释了为何罗满如此紧张库房的安危了!
“你倒是说句话呀!”刘子飞又继续道,“虽然你我过往是敌人,不过眼下同为阶下囚,不是应该一起想个法子脱身然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么?难道还要在地牢里斗个你死我活不成?”
“脱身?你有脱身的计策吗?”终于有人应答了,“脱身之后,又要怎样呢?”
这下,端木槿更惊讶了——这不是冷千山的声音吗?他不是已经死在揽江前线了吗?心下不由一阵狂喜,但又害怕自己听错了。顾不得身在樾军守卫森严的牢房,凑到那栅栏跟前向地牢内张了张,见昏暗之中坐着两个人,虽然神色疲惫,形容枯槁,但的确是刘子飞和冷千山无疑。前者囹圄之中依旧带着一国领军大将的倨傲神气,而后者虽然身上衣衫破烂染满血污,却和当日在大营所见一样,满是要同敌人决一死战的坚毅。端木槿见到冷千山,不由心里生出一种遇见亲人的激动,忍不住低声唤道:“冷将军!”同时敲了敲铁栅栏。
她完全忘记了这样的举动何其危险。好在刘子飞仍在高谈阔论,一时大骂玉旈云,一时又说楚国气数已尽,外面的士兵习对响动以为常,倒也不在意。反而冷千山因坐得离铁栅近些,又闭着眼睛想要忽视刘子飞的声音,就听到头顶上仿佛有些异动,抬眼一看,认出端木槿来,正是又惊又喜:“端木姑娘!”
刘子飞一愣,也跟着向上望,继而失声呼道:“啊呀,你——”
冷千山连忙扑上去捂住他的嘴,让他小心不要引外面的守卫进来,接着轻声问端木槿道:“姑娘,你不是和程大人撤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而刘子飞也挣脱了冷千山的掌握,指着端木槿低声喝道:“好啊,你这个楚国女大夫,我早说你有异心,果然不假!”
端木槿无暇理会他,只对冷千山道:“将军,程大人以为你已经战死沙场——那个奸细萧荣还潜伏在程大人的身边……我本要去传递消息,却受了伤被困在这里。不过……”她本想说林枢已经代为传信,但是想到刘子飞虽然和玉旈云有仇,却仍是敌国将领,便多长了一个心眼,把话咽了回去,道:“将军,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的。”
“喂,你只救他不救我么?”刘子飞怒道,“你之前可满口大慈大悲救死扶伤,现在倒论起敌我来了?攻打楚国的是玉旈云,不是我,况且,我现在被玉旈云陷害,咱们也算是同仇敌忾。只要我回到樾国,我自然到皇上面前狠狠参玉旈云一本,让她的如意算盘落空,如何?”
端木槿瞥了他一眼,暗想,就算此人真能让樾国皇帝召回玉旈云去,他还不自己率军攻打楚国吗?可不能再对敌人有任何妇人之仁。因而并不搭理他,只问冷千山道:“将军,你的身子还好么?能走得动么?”
“臭丫头!”冷千山不待回答,刘子飞就骂道,“本将军跟你说话,你爱理不理,是何意思?你不想助本将军脱身吗?好!那我就嚷嚷出来,谁也走不成——喂!”他说着,竟然真的扯着嗓子喊叫起来。
端木槿和冷千山都又惊又怒。听外面的士兵喝道:“吵吵什么?”似乎要开门进来了,端木槿连忙闪身躲到了橱柜后面。
一个马脸士兵按着腰刀走了进来,朝铁栅上踢了两脚,道:“做什么?深更半夜的还不老实?”
刘子飞嘿嘿干笑:“我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怎晓得几时是白天几时是黑夜?”
那士兵啐了一口:“那我现在告诉你,已经过了三更天了,你赶快闭嘴睡觉。否则我可不客气。”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刘子飞怒喝,“玉旈云虽然陷害我,把我困在此处,但是她没有权力革我的职,所以我还是堂堂大樾国的将军。你竟敢如此和我说话?”
那士兵撇了撇嘴,显得很不耐烦:“刘将军,卑职如何与你说话,此刻还值得计较吗?卑职只不过是奉命在此看押囚犯而已。刘将军已经身子牢狱之中,还是省些力气吧!”
“混帐!”刘子飞骂道,“你小子是吃准了本将军没有翻身之日了?岂不知权力场上风云变幻,素来没有永远的盟友或敌人。或许明日我和内亲王又联起手来,到时我非要了你的脑袋不可。”
士兵不想再和他罗嗦,摇摇头,走出门去。刘子飞还兀自在下面嚷嚷:“你不信?不信你叫玉旈云来!我有话要跟她说!你叫她来——不来她会后悔的!”
他一直咋呼着,直到外面传来锁门的声音,他还在骂骂咧咧。
“省省力气吧。”冷千山皱眉。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刘子飞白了他一眼,“若不是我装疯卖傻引他们讨厌,他们听到这里的响动,迟早起疑。到时候连端木姑娘都被抓了,谁救咱们出去?你说是不是,端木姑娘?”
端木槿此时也又来到了铁栅边——那上面加了三把铁锁,她摆弄着,想要打开。
“端木姑娘,”冷千山道,“你怎么会到了这里?”
无暇说出一切的曲折,端木槿一边试着开锁,一边略略讲了自己被萧荣所害的经历:“我在此处养伤……只想找机会逃出去。今日碰巧见到将军,一定设法营救。请将军坚持住,待我想法子……也许乔家仓库里有匕首,可以撬锁……”
“不必在这里浪费精力。”冷千山摇头道,“此时此刻,我的生死已经无关大局。当务之急是除掉萧荣这个奸细,阻止他再次和樾军里应外合。姑娘请务必向程大人传递消息。”
“咱们的生死怎么无关紧要了?”刘子飞恼火地插嘴,“我活着,就能向我国皇帝陛下揭露玉旈云的卑鄙行径,而你活着才能亲口告诉程亦风他身边有奸细——否则没有人证物证,程亦风为何要信这个女大夫的一面之词?再说,端木姑娘她一个人也是要出城,带上咱们也是一样要出城,只不过举手之劳,你何必拒绝人家?莫非你一定要死在玉旈云和罗满的手里,才显得自己够英雄吗?”
冷千山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并不回应,仍对端木槿道:“端木姑娘,此事拜托你了。”
“冷将军,”端木槿咬了咬嘴唇,“消息……已经有人去传了,你可放心。我……总会想法子救你出来。”
“这才对嘛!”刘子飞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端木姑娘你果然比冷千山聪明。其实你要救我们出去,有何困难?我知道罗满那小子早就被你迷得团团转,你稍稍对他笑一笑,他就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了。你又这么精通医术药理,只要找点儿蒙汗药骗他吃下去,不就大功告成?”
他说得如此下流,让端木槿既害羞又恼火,忍不住低声喝道:“你住口!我和罗满之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哈哈哈哈!”刘子飞笑道,“是,是……没有苟且才好!他越是碰不着你,才越是想要得到你,也越是会昏头昏脑——你都已经背叛我大樾国了,罗满非但没有将你正法,还留你做在养伤,可见他对你着了迷。天下之事,无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既然愿挨,你为什么不打呢?”
“闭上你的臭嘴!”冷千山大喝道,“姓刘的,你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