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不侵-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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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西却在门外嚷嚷得更加大声,变声期的声音又尖又利:
“老爷,就是要太医大人在才好!望北他想投毒!”
五、九死逃一生
徐定文屏退下人时,炉中炭火未熄,这道茶还未煎完。望北要备着老爷随时传召,所以并未走远,就站在门外檐下。
昨日后半夜下了一场雨,却并未带来多少清凉。徐小姐院子里的一株老槐今年开花开得早,七零八落地被雨打了不少花瓣下来,脏兮兮地黏在半干不湿的花圃小路上,看着叫人心生烦闷。
开得太早的花,终究没有什么好下场。
方才奉茶进去,望北见那疯女人佯装昏睡着,心里摸不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老爷并不知道她早就已经醒了。那么,她并不站在老爷那一边,或许也是个受害者。屋子里章太医和老爷压低了声音在谈论些什么,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过不了多久,里面忽然传来她略显夸张的哭声,其中夹缠着“失忆”等语。望北更加迷惘,不知道她扮失忆又是要演哪一出。
昨晚从她屋中回房,他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除掉她比较保险。既然她自己也想寻死,正好免了他良心上的包袱,当下起身从院墙根下挖出藏匿着的毒药药材。单纯把人毒死其实很简单,难的是要让那人死得无比自然,死状不会使人往投毒上面想。他配制毒药的过程,说穿了,就是恰当地把几种剧毒的东西调配在一起,用相生相克的道理,使得毒发的症状抵消。比如其中要用到的一味白信石,直接服下立刻口吐白沫毒发身亡,但若是配合着马钱子等制成折杨柳,就能不动声色地将人杀死。
白信石不容易化在水里,需先用碱面水慢慢地溶上一天,待化开了之后,才能用作他途。出门之前,他谨慎地把溶了白信石的水装入一只青花细颈瓷瓶里,怕人误食,还特地放进柜子里锁起来。
但他忘了一条——若是有双眼睛盯上他了,再谨慎也是没有用的。千算万算,他算不到振西会撬他的柜子。
振西得意洋洋的举着瓶子,挑衅地斜睨着他,高声道:“老爷,就是要太医大人在才好!望北他想投毒!”
“你翻我东西?”望北攥紧拳头,强忍住把毒药当场灌进他嘴里的冲动。
振西肆无忌惮地答道:“是又怎样?事有轻重缓急,投毒可是要杀头的大恶。君子是不该偷他人之物,但信陵君犹窃符救赵,为了老爷夫人,我学一回信陵君又何妨?”
他虽是一个下人,但读了几本书之后,就一直以君子自居。
正在这时,琉璃出来唤他们:“老爷让你们两个进去。”
振西怕望北来夺他拿到的“罪证”,抢先一步进了屋子,见徐老爷和章太医坐在外间上首位置,便跪在他们面前,滔滔地说了起来:“老爷,昨日夜里闷热,我半夜醒来,听到外间有动静,打开门缝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望北,半夜三更不睡觉,进进出出几趟,还偷偷地点着一盏油灯在鼓捣什么东西。我当他夜里肚饥,从厨房里拿东西吃;却没想到他只是鬼鬼祟祟地把这个瓶子锁进柜子里。我怕他偷了老爷什么贵重东西,因此才开了他的柜子查看……”
“我还没问你。”徐定文眉头一皱,打断了他的话,转向望北,“你说给我听,那瓶子里是什么东西。”
振西蓦地刹住话头,恨恨地盯住望北。老爷的态度偏向于谁,再明显不过。
望北坦然地跪下道:“瓶里装的,只不过前几日托人从华清池运出来的温泉水。世人皆以山泉水以为泡茶的上选,却鲜有用温泉水的。我就想,或许去掉水中的硫磺味,也是泡茶的上选。昨日夜里,我收集三更的夜露,就是为了混到温泉水中去掉杂味。”
“你编起谎话来,还真是面不改色!”振西剜了他一眼,膝行两步,跪到徐老爷脚边,“老爷,我看这水平平常常,也不值得他宝贝似地藏起来,一时好奇,就倒了一些拌进我养的黑猫的饭食中,它吃下不消片刻,就气绝了!我的黑猫命不值钱,但谁知道望北要拿这毒药害谁?老爷明察!”
徐定文的面色严峻起来。他再次问望北:“瓶中是何物?”
望北只能死扛到底,一口咬定:“只是温泉水。”
徐老爷接过振西呈上的瓶子,看了一眼,清澈见底,确实同普通白水无异。他只好将它交给章太医:“太医,您看……”
章太医拿过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也没闻出什么异样。他摇头道:“若说是毒药,天下无色无嗅的毒也不是没有,常见些的砒霜,罕见的孔雀胆,放在水里,都是看不出的剧毒。若说是泉水,隔行如隔山,我对茶道所知甚少,也分不清泉水和雨水井水的区别。”
“听说银针可试毒,”徐定文试探着道,“不知是否可行?”
章太医又问望北:“你刚才说是华清池的水?”
望北低声回答:“是。”
“那就难办了。”章太医捋着胡子,慢慢道,“银针碰到毒物会发黑,凭这一点确实能验毒。但今日……不管瓶里是否毒药,银针都会变黑。”
徐定文问道:“此话怎讲?”
“这其中有个典故。”章太医将瓶子放在桌上,继续说道,“当年杨贵妃戴着辟邪用的银镯子入浴,不到半刻,新打的银镯子就变得通体发黑。玄宗皇帝大怒,以为有人在水中投毒,下令彻查,闹了很久,才弄明白全因泉水中有硫磺之故。这桩案子在太医院口口相传,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他眯着眼睛,重新打量望北,“若本就是温泉水还好;若是毒药,却故意当着我的面指为温泉水,以混淆视听,你这仆人心思不可谓不深沉。”
连章太医也分辨不出是不是毒药,这事一时间难办起来。
振西突然阴恻恻地一笑:“老爷,既然望北说这是预备用来泡茶的水,不如先让他喝上一口如何?”见徐老爷似有犹豫,他假意道,“如果不是毒药,如此最好,望北喝了也无碍;若真是毒药,那他就是恶有恶报,还省得老爷将他送官。”
徐老爷一语不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望北许久,才开口叫了他一声:“望北。”
望北心中一沉。徐定文从来不是一个会因为眼前的一时器重而不顾大局的人,若下毒之事被确认,他毫不迟疑地能要了他的命。
此刻他除了饮下毒药,别无选择。就算他不喝,他们稍后也能再找一只猫来试毒。到时他无可遁形,只能被扭送进官府。与其死前受一场牢狱之灾,还不如干脆一点自我了断。
望北只是不甘心。在徐小姐死后第二天,他也要死去了。老天不公,他杀了她,即刻便要偿命;前世他死在徐家人手上,可有过一报还一报的因果循环?终究他身份低微,连苍天也欺侮他。
他朝桌上的瓶子伸出手去。
“小姐,小姐你别乱动!”忽然听见琉璃在里间失声惊呼,“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咚。人跳下床的声音。
嘭。椅子被撞翻的声音。
刷。门帘被一把掀开。
徐辰披散着头发从里面冲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开望北,一把抓起桌上瓶子,在几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仰着脖子咕咚咕咚把毒药喝了个底朝天。
所有人都呆住了。
她也愣愣的,捧着空瓶,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双目中的神彩却星星点点,好似炭火成灰之前的最后几颗火星,拼尽全部精力,终究无可奈何的渐次熄灭。
还是章太医先回过神来,叫了一声“不好!”就要上前给她催吐。
徐辰猛然惊醒,讪讪地把瓶子放回桌上:“还有么……挺好喝的。”脸上却不知为何明明白白地写着失落。
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瓶子没有放妥,堪堪擦在方桌边缘,呯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十几瓣。于是这最后的罪证也没有了。
徐定文慌忙问道:“辰儿可有不适?肚子疼么?头昏么?”
她勉强笑道:“我很好,只是渴得很,等不得别人给我送水进来,又听你们在谈水不水的,一时心焦,就跑出来了。”她略带歉意道,“这水,不是什么琼浆玉露罢?”
见她确实没有异常,徐定文放宽了心,笑道:“没什么要紧的,莫说这只是一点山泉水,就算真是琼浆玉露,也不值什么的。”
振西听老爷如此说,已然是相信了望北,不由争辩道:“老爷,可是我那猫……”
“没规矩,谁让你抬头了!”徐定文呵斥道,“不知要避嫌么?”
徐辰匆忙之间,身上只穿了中衣,照礼是不能见人的。徐老爷自然是不会斥责一个刚清醒过来的“女儿”,把错都推到下人身上。
振西低头看着自己跪在地上的膝盖。
“天热了,东西容易坏,猫不小心吃死了也是有的。”徐定文缓了口气,道,“今后你莫要疑神疑鬼的,管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正途。这事就这样罢,你们先下去。”
六、促膝夜谈心
从小姐院中出来,望北去找了一趟徐福,回了自己房中后就开始不声不响地收拾东西。
振西本做好了跟他撕破脸大吵一架的准备,甚至打上一架都有可能,到头来对方却连个正眼都不屑给他,视他如尘芥,这令他倍觉羞辱。他抱臂站在房门口,犹自愤愤不平:“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做出这副倨傲样子来给谁看?我就不信你次次都像今天这么好运气,总有你哭都来不及的时候。”
望北简单地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物,跨出门去时,才冷冷说了一句:“我哭不哭就不牢您费心了,你还是当心你房里的东西被人碰过了罢。”
“你在我的东西上下了毒?”振西脸色一变,拽住他的胳膊,“你给我说清楚,你动了什么东西?”
“这个么,我也不记得了。或者在枕头上,或者在衣裳袖口上,或者在被子上,或者在其他什么上。”望北敷衍地胡诌道,“你要小心,那毒可厉害了,沾到一点就能烧掉人一层皮。”
“你!”振西赤红了眼,挥拳向他招呼。
他久居书斋,身板比不上跟着老爷天南海北跑的望北结实,后者轻轻松松就挡下了他的拳头,把他一撞。
“我还有事,就不陪你玩了。”
管钥匙的徐旺,照徐福的吩咐带他走上阁楼窄小的楼梯时,还在向他确认:“你真要搬到库房阁楼里来住?这里夏天热,冬天冷,虫子也多,可比不上你原来住的那屋子。”
望北跟在后面,回答了一个“是”。跟虫鼠做伴,也好过同伪君子天天照面,是以向徐福自请晚上来守库房。其实这木质二层小楼存的是些茶树种子,预备来年买了地大面积播种用的,一般没人觊觎,所以阁楼一直空着,无人看守。
头发花白的老家丁叹了口气,道:“我真是老了,不懂你们这群小伙子怎么想的。听说振西下午发疯一样把自己的衣裳被褥都烧了,你又放着好好的亮堂屋子不住,赶着来受罪。”
是夜,望北果然体会到了徐旺口中的“受罪”到底是有多热。阁楼很小,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没有风,这唯一的窗户又是朝西的,将太阳落山前的余热尽数敛入房中,挥散不去。人待在里面,就像是置身蒸笼,用不了多少时候就可以熟透上桌了。
幸而窗户外面就是一楼往外延伸的屋顶,望北锁好了库房的门,上了二楼,抱了张席子从窗户里翻出。坐在屋顶上,倒是能感受到夜晚的一些凉风。
远处两三点红,是仆妇巡夜的灯笼,也渐渐隐了。他想着是不是该去徐辰房里一趟,再探一下她的意思……
噗。轻轻一声,一张毯子突然被扔上屋顶。接着一只手臂撑在屋檐上,然后露出一个头来,再然后便是整个躯体借力纵身往上一翻。
他诧异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徐辰,差些便从屋顶上滚下去。
她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唷,这么巧。你也来乘凉啊。”
考虑到普通人家的小姐不会半夜三更出门乘凉,更不会乘凉乘到两丈高的屋顶上来,他偶然上一次屋顶,便碰到了,确实够巧的——鬼才会信她。天气热,人容易烦躁,望北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徐辰已经把那毯子摊了开来,铺在脏兮兮的屋瓦上,敛了敛裙角坐下了。然后拾起随毯子一起打包来的芭蕉扇,有模有样地扇着,“年轻人,不要暴躁嘛。说了我是来乘凉的。院子里四面都是围墙,闷死了,不如屋顶上风大。我看来看去,还是这里最好爬。”
确实,徐府其它的房子都只有一层,屋顶建得很高。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