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词-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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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三步两步跑了过去,也不多言,一把抱住对方的腰,将脑袋埋在对方的背上,还稚气地拱了几下,仿佛真的是在汲取温暖和力量一般。
子渭依旧还是什么都不问,任她抱着。温暖的手心覆在他腰上的那一双手上,安抚一般地轻拍着。
没过多久,他就觉得自己的背上一片湿热。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低低传来:“阿兄,你还在真好!我现在有时候还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呢!”
“傻丫头!”子渭轻笑了一声,想转过身去揉她的脑袋。
长安却死死抱着他的腰,不让他转身。
子渭愣了愣,也猜到约莫是对方不想让他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便也不再挣扎。
“阿兄,我报仇了!我让燕王国破家亡,也尝了一遍我们当年的痛苦!你高兴吗?”
“高兴!”子渭显然已经听说了此事,并不如何惊讶,但还是配合地说道。
“我也高兴呢!”长安说着高兴,手上的颤抖和眼底的沉郁却是怎么都骗不了人的。
“长安”子渭轻声叹道。他想说,你可以不高兴,可以难过,可以害怕,可以退缩,可以不管不顾地任性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直到对方的手上不再轻颤,背上的湿热也都干了,才牵着她进了屋子。
长安就着子渭手上的水盆随意洗了洗脸,待脸上的水珠干透之时,再也看不到刚刚的一丝软弱。她坐到案几旁,拿起桌上的茶具,静静泡起了茶。
子渭看着稳稳悬着手腕滤着水,眉目一片沉静的长安,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那个无坚不摧、万事尽在掌控的女子又回来了!
从淮南回来之后,长安突然一改之前因承儿的长成,而退居幕后的沉寂低调,再次开始高调涉政。如今南朝的班底几乎是长安当初一手所建,对她的突然涉政,臣子们并无异议,承儿对她也一如既往的亲厚,只有璟和有时候会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眼神忧虑。
第105章 初心()
“这些年;你不在建邺,朝堂上的形势你不了解,已跟几年前大不相同了!长安;你就听我一句,陛下已经大了;是难得的圣明之主,而你也非野心勃勃之辈;不要涉政过深了!”璟和很认真地跟她说道。
长安自然知道璟和的顾虑所谓何来,她自己也未尝没有这样的顾虑,只是有些更为迫在眉睫的东西已经让她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直到几次朝会之后,长安才真正明白璟和话中的意思。长安作为公主再位高权重也是没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但这并不重要;大朝会还是象征意义更重些,一个朝廷真正核心政策的制定是在大朝会后机要大臣们参加的小朝会上。
几年前;南朝最为艰难的时候,小朝会几乎就是长安几个人的一言堂。后来无数对南朝意义深远的决策都是当初三人在小朝会上拍着脑袋想出来的。后来顾祁加入了进来;再后来越来越多的庶族官员加入了进来。而如今,其中更多出了许多极为年轻的陌生面孔,他们无一例外的朝气蓬勃而充满锐气。长安心中突然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她似乎真的已经离开太久了。
“陛下;慕容氏如今元气大伤,正是我朝大举进攻的好时机,趁其病要其命,凭着我朝的战力,定可以将其一举歼灭!”
“魏侍郎所言极是,微臣附议!”
“臣等附议!”
年轻官员们皆是一脸亢奋,有一种初出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仿佛南朝统一天下已近在眼前。
承儿虽未没表态,眼睛却极亮,压抑着与他们一般无二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长安是喜欢这样锐意进取的少年人的,只是此时此刻,却不免忧心忡忡。他们几个一路走来,一直都知道这条路有多艰难,一直以来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行差就错一步,前功尽弃。而如今,看着眼前一张张压抑不住得意、跃跃欲试的脸,她心里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反倒是几个“老臣”一言不发,眼中亦有几分同长安相似的隐忧。
“不知武宁侯意下如何?”慈安掌一朝兵事,他的看法自然举足轻重。承儿一脸期待地向他询问道。
慈安拱了拱手,说出的话却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热火朝天的氛围:“臣以为,我等不该如此轻敌。若是没有慕容雅,鲜卑不足为虑。只要有慕容雅一日,轻敌便是自取灭亡。”
“武宁侯也太过小心了!慕容雅再厉害也是人,不是神!侯爷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魏侍郎轻笑道。他是这几年最受承儿宠信的年轻臣子,才干是有的,皇帝的格外倚重却也使他养出了几分眼高于顶,等闲人等俱不在他眼中,慈安这样的上官也是说顶撞就顶撞。
长安看了承儿一眼,心中忍不住有些发笑。若非承儿年纪还小心思不深,这活脱脱就是一出捧杀啊!
承儿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妥,微微皱了皱眉,轻斥道:“恒之,好好说话!”
魏侍郎面色胀红,朝着慈安做了一揖:“侯爷恕罪,下官失礼了!”
慈安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只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对着承儿劝谏道:“陛下,并非臣危言耸听。臣与鲜卑打了半辈子的交道,深知慕容雅此人的可怕!要拿下鲜卑,我们必须徐徐图之,贸然行事,只会让我们先机尽失!”
“可若是我们现在不出手,等到鲜卑恢复了元气,我们再要拿下鲜卑,岂不是难上加难吗?”又一个年轻的庶族官员言道。
顾祁笑嘻嘻地接口道:“年轻人到底是年轻,太简单粗暴了嘛!不出手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嘛,而是更智慧更有谋略地去达到目的!”说着还朝长安眨了眨眼。
长安颇为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这个人这些年倒是一点都没变。
“不知太傅大人有何高见?”年轻官员皱眉问道,显然对这位出身士族满嘴跑马的上官有些不满。
顾祁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鄙人高见倒是没有,就是提供一种思路!”
“你!”要不是在圣山面前,年轻官员简直就要被对方的无赖样气得暴跳如雷了。
承儿显然也是知道自家太傅的德行的,一脸的无奈。
小小一个朝会火花四起。而在长安回来的这一段时间,这几乎就是常态。长安垂下眼眸,轻轻抿了口茶水,璟和说的不错,承儿,真的是长大了!
见对方吃瘪,顾祁的心情又好了几分,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长安,轻笑道:“若说起对鲜卑的了解,此处恐怕无人能够比得上济阳公主,不知公主有何高见?”
长安颇有深意地看了顾祁一眼,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恼怒。
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各色的目光一下子都投向了长安。
年轻的官员们,对这位声名赫赫的大长公主并不熟悉。这位存在于旧人们口口相传中的公主与他们一直以来想象中的差别颇大。低调得几乎几次小朝会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几乎只是几息之间,长安的神色已不见异样。她眼神平静的扫过众人,却未附和任何一方,只不紧不慢地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若是一个原本一无所有的人,突然一夜暴富,会是什么结果?”
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发蒙,好在大家都曾听说过这位公主的才智过人,没有真的当对方是在不知所云地胡言乱语,反而细细思索起了对方言下的深意。
“乍然离了贫瘠之地,必然会被花花世界迷了眼乱了心,纵情享乐,甚至奢靡无度,最后再不复当年的骁勇善战”顾祁若有所思地接话道,越说眼睛越亮。
长安点了点头:“财富是个好东西,却也是腐蚀人心的!出南,你们士族的身上弊病不上,但有一点,却始终令我既敬且畏,那便是对于物质的高傲!这种高傲已因世世代代的富养融入了你们的骨血。俗话说,三代方能出贵族,我想真正的贵族该是把财富和享乐视若寻常,而非目的!而这一点,初至中原、祖祖辈辈都挣扎于恶劣的气候、贫瘠的土地、匮乏的物质的鲜卑显然很难做到!”
杨遥疆接口道:“不错,这种情况下能抵御住种种*,坚守住本心的实在凤毛麟角。慕容鲜卑现任的王好大喜功绝非其中之一!”
长安点了点头:“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给他们财富给他们安定,让他们以为再无威胁,才能让他们更快地沉迷享乐。所以我们如今要做的仍是蛰伏,待消磨掉对方锐气和雄心的时候,便是我们一击即中的时候!”
众人这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位平日里几乎低调得没有存在感的大长公主的可怕之处,对人心的把控登峰造极!不知是真的心里认同还是对这位大长公主心存敬畏,之后都没有人再出言反驳。
朝会结束后,众人鱼贯而出。
长安看到顾祁走在她旁边,便知他有话想跟她说。她笑了笑,也没怎么动声色,只是改变了步伐的方向,走向了御花园。
长安所料不差,顾祁一直跟在她身边,待已渐渐远离众人,他才缓缓开口道:“公主刚刚恐怕还有未尽之语吧?”
长安眼神微闪,继而笑了笑拂柳而过,若无其事道:“如今这朝堂之上,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顾祁长眉微挑:“没想到殿下也有将话题转移得如此生硬之时!”
长安收了脸上的笑意,站定下来,凝视着顾祁,好一会,才开口道:“那么,太傅大人以为我的未尽之语为何?或者说,太傅大人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些什么?”
长安的目光有些迫人,顾祁却半点不躲闪:“殿下分析得半点不差!却从头到尾回避了如何应对慕容将军的问题!石兰耽于享乐再正常不过,慕容雅却不是这般短视浮躁的人!你我心里都清楚,只要慕容雅不除,鲜卑便不死!”
旁人从远处看来,两人肩并着肩,亲近地说着话。一个风流俊美一个高贵出尘,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却留意不到两人之间此刻的暗潮汹涌。
顾祁看着一径沉默的长安,再不复刚刚朝堂之上的嬉笑怒骂,微皱着眉道:“你心里其实已有计策了是吗?”
长安抚在手中的柳枝“咔嚓”一下折断了,她轻声道:“出南,你逾越了!”
顾祁的脸上闪过几分愕然,他叹息道:“并非下官非要逼你,有些决定或早或晚都是要下的!睿成王的意思,下官明白,却不敢苟同!公主一开始便在局中,即使避得了嫌,却又如何抽得了身,自欺欺人而已!”
长安笑道:“恐怕是要辜负睿成王的一番好意了!”
顾祁点了点头,显然对长安的决定一点都不意外。他犹豫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有些话我便不得不说了!公主,当断则断!只要慕容雅一日还是慕容鲜卑的统帅,他便一日是我们复国之路上的绊脚石,摘不出去的!”
长安摆了摆手,轻声道:“让我再想想!”
顾祁看着她良久,突然笑了:“直到今日我才发现,你终究还是一个女子!”
长安扯了扯嘴角:“我是有多没有女人味,让你直到今天才认证了我的性别!”
顾祁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直道公主真是妙人也!
直到笑够了,他才重新肃了脸,语重心长道:“当年在吴郡,公主对我的那一番问心,为我打开了困心之局,许下的志向和承诺从那以后一日不敢或忘!也望公主不要忘了当日之语,不要丢失掉当日开解我时的心境和志向!”
第106章 大道()
依阳殿内;一身着红色宫装、云髻高梳的女子,高高坐在主位之上,皓腕撑着螓首;慢慢啄饮着杯中之酒,眼神已有几分熏染迷离。
殿门大开着;微微抬头便能看到殿外那一轮如洗的明月。夜风卷带着雪白的梨花瓣,吹入殿中;拂起女子的裙角衣袖,在这样的月色之下,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翩飞之感。
崇安帝是个干练务实的帝王,不喜排场;也不好风雅。因此整个皇宫不见金砖玉瓦,也少见什么养眼的景致;看起来颇有几分朴实硬朗之感。唯有依阳殿是个例外。
依阳殿是当今济阳大长公主的寝殿。不但名字与当年长安皇宫中济阳公主的寝殿一致,连殿中的格局布置;以及殿外那几树极为惹眼的梨花都一般无二。可见当今,对这位如今唯一的长辈还是极尽孝心的。
长安这些年过得清淡,年少之时却也是极尽奢华;金尊玉贵般养大的。因此住回这样的寝宫却也并不会不习惯。
只是到底还是喜静;只留了几个宫人在殿中打理照料。因此这座在整个皇宫中仅此于皇帝的正和殿尊贵的宫殿,却清冷得诡异。
“殿下,时辰不早了,不若明日再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