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的龙隐-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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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四御正赶往夕雾山去与寂会合。
黄昏的天空传来雁声阵阵,美丽的凌霄花遍布山野,他轻快的拍着翅膀,欣赏着沿途的漫山秋色,所有疲乏一扫而光。可走到半路,突然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寒意。虽说一夜西风一夜凉,可明明白露才刚过,气温怎么也不至于下降得这么快吧。
四御向来心细,随便一点异常都会促使他去探个究竟。于是他循着寒意寻过去,拐过山角,发现答案就在一座小小的山崖上——那里竟然已经被茫茫雪花给染白了。
山崖上有一片柿子林,正是丰收季节,枝头挂满了红嘟嘟的果实,在绿叶衬托下,格外鲜亮动人。
一位白衣少女攀在其中一棵树上,不停的采摘柿子往下扔。树下有个白衣小童子袺着衣摆在接:“姐姐,筐已经快满啦,你下来吧!”
“再摘一个!姐姐不能常来看你,想多做些柿饼让你慢慢吃。”少女用意犹未尽的欢畅声音答道。
四御悄悄靠拢过去,隐在一片繁密的灌木丛后面。
少女的脸被枝叶挡住了,而小童子却正好面朝他的方向,因此看得十分清楚,倒是个挺斯文秀气的孩子,似乎在哪儿见过。恰在这时,少女的目光锁定在一个悬在最高树杈的大柿子上,正小心翼翼攀着树枝往上爬。小童子担心的望着她。
眼看就只差一点点了。
只听“啪”的一声,少女脚下的树枝发出折断的脆响,在小童子的惊呼声中,她陡然从高空跌落下来。事发如此突然,甚至让她来不及使用法术。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矫健身影如疾风般冲了过来,将她稳稳接住。小童子捂着胸口松了口气,少女却是一脸的惊慌无措。
她像雪花那样轻盈,又像冰霜那样沁凉,四御与她目光相对时,仿佛有一股电流急蹿过心脉,让他浑身微微一震。
“大哥哥,大哥哥!”小童子一连唤了好几声,四御才醒悟过来,忙不迭的松开手,将少女放下。
“对不起啊对不起”他胡乱道着歉,脚步连连向后退去。
“小心!”小童子和少女一同发出惊呼,原来四御身后是万丈悬崖,而他已经一脚踏空,差点儿就掉了下去——若不是有人及时从后面扶了他一把的话。
“多谢!”四御一看,原来是寂。
“你怎么在这儿?”寂有些意外的问,因为这里是跟夕雾山相反的方向。“发生什么事了吗?”
“姐姐刚从树上掉下来,多亏大哥哥接住了她。”小童子抢先说明,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少女也羞涩的点点头。
寂回头看了一眼四御那张可以跟柿子一较高下的红脸,没有说什么。
“我们走吧!”四御怕他追问此事,忙催促他上路。谁知寂却朝那姐弟俩说:“你们也一起吧,到夕雾山赏月听泉去。”
“好呀!”姐弟俩异口同声的答应了。
于是四御与寂的约会变成了四个人,项目也增加了吃柿子和赏雪。此时四御才知道,这对姐弟是雪妖,姐姐叫雪姬,弟弟叫雪童子。两人在很久以前曾经失散过,后来好不容易才重新聚首。但雪姬并不住在黑岩,只是每过一段时间会来看望弟弟。
从这以后,四御跟她们也成了好朋友。
不过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要看到雪姬,就会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身体里面好像有个火球在烘烤,热气透过毛孔呼呼往外冒。而雪姬偏偏又怕热,所以两人每次见面都必须保持一段距离,不能随意靠近。
可真正让四御介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雪姬的行踪。她每次来去都很神秘匆忙,似乎想要刻意掩饰什么。她家住何处,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从来都闭口不提,也不让任何人送自己回家——包括雪童子在内——寂说或许她有难言之隐,让四御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四御嘴上答应,可心里还是忍不住要去揣度。他真的很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想知道她是否过得快乐安好,只要确定是这样,他就能放心,却从未想到她竟然只是夜后囚禁在华丽笼中的金丝雀,只在自己心情好的时候,偶尔给她短暂的时间出来探视弟弟。
一想到雪姬这么多年都过着如此委曲求全的生活,他的心就比背上的伤口还痛。
天狗视自由为生命,若失去自由,世界就不存在任何乐趣和意义。所以失去一双翅膀算什么,就算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换雪姬自由,自己也能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哗啦啦——
嵌着狰狞铜兽头的玄铁大门在他面前徐徐开启。
四御一眼便看见天童高高坐在宝座上——宝座是一具完整的怪兽骨骼,被做成椅形,上面嵌满了闪光的宝石——天童一手支着下巴,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眉头罕见的紧锁着,目光拉得很长,越过他头顶,望向未来般遥远的地方。
殿内冷冷清清,窗户有一大半紧闭着,光线格外昏暗,仿佛夜幕提前降临。百日红蹲在一只敞开的大木箱前,用手抚弄着里面的什么东西,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她肩头的小脸儿也在狞笑,那表情令人生厌。
四御深深吸了口气,便抬头挺胸,大步踏了进去。
第187章 裂痕(1)()
为了等候四御,天童在浮灈殿内整整坐了一夜。
这是除了在殿门口站岗的魔兵,谁也不知道的事。
对于一个独自坐守,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也不干的人来讲,一夜是非常漫长的,但是对天童来说,这一夜就如同眨眼而过。
如果一个人将身心完全沉浸到回忆当中,他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虽然当年他独自离开黑岩,走进鹦鹉森林的那天,曾对自己下过一道决绝的命令:从现在开始,不再追溯和回忆跟过往有关的任何事,自己也不再是什么妖族王子,一切全都重新开始。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做到了。
可是在这个静悄悄的夜晚,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恍惚间,他却又不知不觉、悄悄打开了尘封的记忆箱。
一开始只有各种朦胧的影像和嘈杂喧响。渐渐的,画面变得像水洗过那样清晰,充斥着各种狂暴的嘶吼、尖叫、撞击声。
那是战争发出的独特声音。
高耸的岩崖上,身着华丽战袍的男子威严的骑在屠戮兽背上,双眉深锁,习惯眯缝起来的银眸正密切注视着山下的战况。他一手紧攥缰绳,一手不安的摩擦着悬垂在胸前的暗红色珠子,表情既不乐观也不耐烦。他身旁站着一位美丽惊人的巫族女祭司,罕见的异色瞳中凝结着冰一样的寒意。
山下的广袤平原上,乌泱泱的人潮像蚁群一样。巫族人在十一位大巫的带领下,正在与魔军激烈交战。放眼望去,皆是狰狞扭曲的面孔,狂怒的咆哮声不绝于耳,各种武器在空中到处乱飞,血花喷溅,将褐色的土地浸染成一片猩红泥浆。
大地沉默不语,冷冷的接纳着生死。
巫族人越战越勇,魔军却节节败退,几乎溃不成军。岩崖上的男子终于按捺不住了,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挥舞起光辉大剑,驱着屠戮兽一跃而下,扑进滚滚人潮中。溃退的魔军被重新集结起来,准备发动最后进攻,一决胜负。
年幼的天童此时正依偎在母亲怀中,安稳的坐在后方营帐内,远眺着战场,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在他眼里,战场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只不过是父王为了讨他欢心,精心安排的一场戏剧。再惨烈的景象也是表演出来的。所以他看得心安理得,偶尔还会发出笑声。可是母亲没有笑,只是一再用力的握紧他的手,让他连一丝挣扎的空隙也没有。他委屈的抬起头跟她说话,她却完全没有听进去,眼睛张得老大,直瞪着远处的战场,胸口急促起伏着——里面的心在突突作响,恨不得撞出个洞口跳出来似的。
突然她的身体剧烈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又像雕像般静默不动。眼睛里所有的光彩都消失了,变得灰蒙蒙的,像堆积起厚密的乌云。天童惊奇的望着母亲,从她深透的双眸中看到了父亲的死亡——他被一个年轻巫族人奋力挥出的短刀削掉了大半边脖子,身体摇晃了几下,便从屠戮兽背上坠落到滚滚沙尘中
尸体很快被运送过来,战场的指挥权则交给了那位漂亮的巫族女祭司。她正在不惜余力的指挥剩下的魔军,不顾一切对抗她的族人。
小天童呆呆看着横躺在面前的这个死人。
记忆当中,他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物,是威名赫赫的妖族之王,除了自己和母亲,所有人都要在他面前卑微的伏拜。他曾经单枪匹马征服过一头无可匹敌的怪兽,从它脑髓中挖出一颗血红宝珠,作为自己王权的象征,还用怪兽的皮做成披风,骨架做成宝座。
然而此刻,他却躺在这样一块破破烂烂的木板上,只盖着一块污渍斑斑的尸布。身上鲜血淋漓,到处都是被兽类践踏过的脏污蹄痕。半边脸血肉模糊,像抹了一大块红色淤泥,鼻子只剩下一个三角形黑洞。脖子的三分之二被削断,血流如注,然后迅速被泥土吸干。
小天童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差点要呕吐出来,他忙用手紧紧捂住嘴巴,眼泪汪汪的望向母亲。等待她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等待父亲会大笑着从木板上跳起来,吓他个措手不及。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
母亲满面怒容,眼中充满了极度的厌憎。她一把掀开尸布,用力将父亲胸前的“血髓”拽下来,攥在手心;又用另一只手扒开他的衣领和铠甲,戳进胸膛,在里面摸索片刻,慢慢将一颗饱满的心脏拔了出来。神奇的是,这颗心脏竟然还在微微跳动。
母亲将“血髓”塞进天童手中,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说道:“藏好,不要给任何人看到。然后去鹦鹉森林找风神飞廉,拜他为师,不要浪费了这双漂亮的翅膀。等到获得足够的力量,你要回来拿走所有属于你的东西。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会回到你身边。”
说完,不顾他的满脸疑惑和泪水,头也不回的离去了,任凭他在后面怎么哭喊追赶,重重跌倒在地,也没有回头
从这之后的记忆便成为一些断续的片段——
那个叫温朵娜的大巫,背叛了她的族人,成为妖族新首领,并征服了兽族的领地黑岩,在兽王的尸骸上建造起新的堡垒——黑石城。
而他遵照母亲的吩咐,将“血髓”藏在身上,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不久,他向温朵娜提出要独自去鹦鹉森林修行的请求,并得到她的许可。因为就算他是妖族王子,失势后也就如同没有父母庇护的雄狮幼崽,不具任何威胁性,谁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于是他一双空手,艰苦跋涉来到鹦鹉森林,一步步走进那座充满未知的世界。
名叫飞廉的风神在哪里?
不知道
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自己?
不知道
何时能再见到母亲?
不知道
他已经失去一切,心中没有任何挂碍和恐惧,唯一的信念就是要变强大,比任何人都要强大,让母亲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由自己来守护她。父亲没有做到的事,他一定要做到
“我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将天童的思绪从鹦鹉森林遽然拉回到浮灈殿中。
他缓缓抬起头:“阿狗”
没错,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年,有一张严肃得让人怀疑他天生不会笑的脸。
“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去了垂死星峡谷。”瞬间的犹豫之后,四御还是说出了真相。他觉得这件事由自己亲口说出,总比让夜后告诉他的强。
“去做什么?”
“我想看看雪姬,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天童认真凝视着四御那双淡褐色的眼睛。从认识这位师弟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深深注意到了这双眼睛——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
“然后呢?”
“我用翅膀从您母亲手中换取了她的自由。”
“转过去让我看看。”
四御默然转过身,背上的两道伤口上敷着厚厚的药膏,已经和鲜血凝在一起,结成两块深紫色的痂。
“疼吗?”
“还好。”
“后悔吗?”
“绝不。”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这双翅膀对四御来说意义多么重大,天童比谁都要清楚,说它是天狗的具象灵魂也不为过。
他以前总喜欢拿翅膀开四御的玩笑。因为每天的修行结束后,四御都会像爱惜头发的小姑娘一样,用带细齿的梳子小心翼翼梳理每一根羽毛,再收拢起来,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重新抖开——那是一天当中他最神气的时刻。
振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