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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昭华-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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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吏皆死,连坐无数人。如此是造出了无数的冤狱,许多官吏没有侵盗官粮没有坐赃,但是在审讯的三木之下,不得不认下罪名来,说是将赃银借寄到了某个富户那里,所以民间许多富户因此也遭了无妄之灾,几乎也是破产。

    “那个时候有一个叫金文徵的助教,揣测帝意,以为皇上想要整顿北平官场,”高炽道:“就伙同吏部尚书余熂,闹了一次学潮,不仅要国子监祭酒宋讷致仕,还要朝廷彻查北平贪腐案,言辞凿凿说北平一个省的最高长官和京师户部勾结,背后没有人指使是不可能的。到最后已经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在国子监学习的北平学生,几乎被他们殴死,连通州学生都不能避免,闹出这样一场,还扯到南人北人的科举的事情,皇上就将金文徵和余熂处死,才算压下去了。”

    只有身处漩涡的燕王一家清楚,皇帝确实是想收拾北平的,这中间的事情很复杂,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皇上最后将闹事的人处死,不代表他就心向北平官场,而是因为考虑到事态需要平息。

    可以说,国子监学生闹起事来,几乎逼得燕王一家不得不单车匹马来到南京请罪,然后又被发放到中都凤阳守灵大半年,直到隔年才回去,这期间又是中山王徐达的孝期,燕王和王妃忧思恐惧形销骨立,世子高炽腿伤加重,伤疤至今都深可见骨。这样的仇恨,让王府一家人听到“国子监”三个字都恨得牙根痒痒,如今秦王薨逝,皇帝却再次派了国子监的学生来送讣告,如何不让燕王府震悚!

    他们一晚上都辗转反侧揣测皇帝是什么意思,然而第二天这几个监生就向燕王府众人传达了皇帝的旨意,第一件是公布皇帝为秦王朱樉赐下的谥号:

    “哀痛者,父子之情;追谥者,天下之公。朕封建诸子,以尔年长,首封于秦,期永绥禄位,以籓屏帝室。夫何不良于德,竟殒厥身,其谥曰愍。”

    赐谥曰“愍”,这谥号一下,北平众人都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

    皇帝一边说着哀痛之情,一边却毫不留情为秦王定下了这个谥号,要知道“愍”是个中谥,所谓在国遭忧曰愍,仍多大丧;在国逢骨曰愍,兵寇之事;祸乱方作曰愍,国无政,动长乱;使民悲伤曰愍,苛政贼害。

    也就是说,皇帝认为秦王是个没什么政绩,反而给所在藩国带来动乱,使百姓悲伤的藩王。

    而且“愍”是中谥,什么样的人有中谥——用之闵伤焉,用之无后者焉。也就是说,拟定谥号的人对他感到悲伤感怀,这一点倒是符合皇帝的生父身份,但是之后那一条,就是在说秦王绝后了。

    皇帝为什么会认为秦王是绝后了,因为他和正妃没有生育嫡子,世子朱尚炳是次妃邓氏所出。

    皇帝不是第一次给他儿子这样的谥号了,早在洪武二十二年鲁王朱檀死后,得到的谥号更是可怕,叫“荒”,这可彻彻底底是个下谥,也就是恶谥。

    “荒”的解法,凶年无谷,不务耕稼。外内从乱,家不治,官不治,好乐怠政。

    当然老子要给儿子盖棺定一个如何的谥号,于情于理都是可以的,他们没有置喙的余地。不过他们也都暗暗在想,秦王和鲁王怎么就招了皇帝如此厌恶。

    果然监生就公布了第二道旨意,说是皇上有鉴于藩王多行不法,怙恶不悛,特地搜集几位典型范例,编了一本书,发放给每个藩王仔细阅读,让他们引以为戒。

    皇帝爱编书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之前就编了《大诰》三篇,用来训诫军民百姓;之后又陆陆续续产出了《罪臣录》、《臣戒录》去警告官吏勿得贪赃枉法;然后还有《祖训录》一卷颁赐诸王;《孝慈录》考古礼仪回忆马皇后;《存心录》、《省躬录》、《精诚录》等都是用来朝乾夕惕自己的。

    如今皇帝是看到了藩王作恶多端,又以秦王为例,编了一部《永鉴录》训亲籓,一部《纪非录》一卷公布秦、周、齐、潭、鲁王和靖江王的罪过。

    听名字就知道,辑录非法之事,永以为鉴。

    别以为《纪非录》里没有燕王的罪过就是万事大吉了,皇帝派国子监的人送来这本书,就是为了告诫燕王、警惕燕王。

    接下来五天,府里就开了奉祀所,在所里宣读《纪非录》,是由这几个前来宣旨的监生一字一句讲解,王府大大小小的人都要去听,要放下手中一切活计,专心听讲。

    就这样听了将近一整天,要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坐在席子上听讲,所以回去之后高炽和张昭华的腿都肿了,尤其是高炽,腿肿大了一圈,手指头一摁一个深坑,老半天都回复不起来,看得张昭华心里头都害怕起来了,给他按揉了半天才稍微好一点。

    张昭华自己也是腰酸背痛,也叫含冬含霜给她推背。她床上趴了半天,觉得含冬两个的手法不行,摁不到点上,就问高炽道:“府里面有没有会按摩的医女啊?”

    高炽那边也是伏在榻上,让王安和两个太监帮着敲背,嘴里“嘶嘶”地叫唤,听声音是舒爽的感觉——果然推拿还是要手重一点好。

    他闻言就道:“良医所有两个医女,推拿、针灸都不错,但是这档口还是不要叫她们来了,最起码也要等到那几个监生回去了再说。”

    张昭华便气愤起来:“等他们走——他们今儿讲了一天才讲了秦王的罪状,还有五六个藩王的罪状没有讲呢,这要讲几天才能讲完?难道我们就忍住了,连个医女都不敢叫了吗?”

第二十六章 耳目() 
高炽晃了晃手:“你且听听今日公布的秦愍王罪状,皇上对诸王府里哪一件事不是心知肚明,你这样听了讲回去就叫人按摩,将来说不定也是一条罪状,是不恭敬。”

    要说今天听了一天秦王罪状的心得,张昭华唯一的感觉就是——秦王怎么这么怙恶不悛,怎么如此为非作歹,怎么能这般恣意妄为,皇帝也是,不吝惜用最诛心的话斥责他,觉得他这样死了,倒还算是痛快了。

    且看《纪非录》里说秦王干的各种恶事丑事的,“不修国政,于王城内开挑池沼。于中盖造亭子,又筑土山。令各窑烧造琉璃故事,以为玩戏,如此劳人”像这样在王城里建造池子、假山、亭子或者烧造琉璃什么的只是寻常,之后皇帝一条条列出来的罪状才算是触目惊心。

    比如说,“差陈婆同火者吴泰,又去苏杭等府要似纸上画的一般模样女子买来,本人无处寻买,二次差人催取,将火者吴泰剜了膝盖,将陈婆就于杭州打死。取到北平会煎银子回回一名,教护卫军人教尉于淘银洞采取石头煎银,以致冻坏军人。”

    秦王不仅采买珠宝不给钱,又听信席婆诱说,差校尉用烂钞强行换金子,致使百姓将“儿女房舍贷卖”,有一个老人见累次买金,百姓承受不住,就跪在王宫外面祈求,结果秦王反将老人枷了所在门房,号令不予吃饭,把他饿死了。

    张昭华听到这个就怒不可遏,因为让她又想起了周王府抓了她父兄的事情,果然这些藩王所作所为都是雷同,皇帝也是一清二楚地,但是却忍着不发,或者最多写信规劝或让长史教诫一番,没有任何惩戒的措施——直到秦王死了,才把这些罪状公布了出来。就这样也是内部文件传阅,还不是昭告天下那种,也就是说还是在为儿子遮掩。

    她侧了身过来,指着肩膀让含冬继续按摩,道:“使者是歇在哪儿了?”

    “诚奉司,”高炽道:“这时候,应该是长史叨陪宴饮吧。”

    “你刚才说,皇上对每个王府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张昭华道:“不是说,早在洪武二十年皇上就废除了锦衣卫,下令焚毁刑具,将内外狱全部归三法司审理了吗?”

    “你说的是鞫狱录囚勘事,”高炽叹了口气道:“锦衣卫还有其他职责,比如说侍卫仪仗、巡查缉捕。”

    张昭华恍然大悟,锦衣卫是天子耳目,所谓侦缉之责就是给皇帝提供最新最快最全的情报,可叹这情报是刺探臣民**,而不是用来获取他国机密情报。

    “那你的意思,”张昭华挥手让含冬含霜两个下去了,道:“咱们府里,也有皇爷的耳目吧。”

    高炽坐起来,道:“肯定有,但是具体是谁,我们也不知道。”

    “哎唷,”张昭华啧啧了两声,摇头叹道:“这就好像睡觉时候,床前站了个人一直盯着你一样,能睡得踏实吗?”

    高炽道:“只要行的正,哪里还怕暗中有眼睛盯着,咱们府里一向严明公正,没有丝毫**,可以坦坦荡荡拿到人前给人看,这就是《纪非录》里咱们榜上无名的原因。”

    张昭华忽然冷笑一声,道:“没有丝毫**——那父亲每当春秋二季,带着燕山卫长途奔袭二千里,到捕鱼儿海地界方才回来,说是追亡逐北,追缴前元余孽,实则行训兵之实,这样的事情,你跟我说没有**?”

    高炽眼皮微微动了动,压低声音道:“你胡说什么,每年春秋蒙人要南下抢掠,父亲带兵抵御驱赶,你怎能想成是训兵?”

    “皇爷未必不知道父亲训兵,”张昭华道:“但是他觉得,北平是抗击蒙元第一线,兵将确实都需要拉出去锻炼,总比太原那边,晋王白白坐拥那么多兵马却刀枪入库动都不动地强,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这些事情皇爷可以容忍,但是要是换了太孙,这能是他容忍的事情吗?”

    “你看没看《纪非录》上面,”张昭华道:“秦王的罪状这么多,却只被说是‘为恶’,靖江王却要被称为‘累恶不悛’,秦王是等着死了才公布罪状,还是以王爵的礼仪葬了,但是靖江王,活着的时候就被废黜了王爵,连废了两次,最后终身禁锢凤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高炽皱着眉头看她。

    “你怎么不懂呢,”张昭华道:“靖江王是谁,是皇爷亲大哥南昌王的孙子,是皇爷的侄孙,这隔了房,还隔了两辈,亲戚关系怎么比得上秦王和皇爷这样亲父子的关系?皇爷对儿子可以说是慈父之心,对秦、齐、周、代王犯下的罪恶只是遣长史教谕罢了,但是对靖江王,却将其废黜并且高墙禁锢,犯了差不多同样的错误,却处以不同的惩罚,你难道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吗?”

    “就是因为亲戚关系远了,”张昭华道:“不是至亲,才不用徇私情,因为没什么情分可徇私的。同样的道理,等太孙有一日起来了,看这些叔叔们,怎能比得上自己的儿子亲,到时候他还能容忍这些叔叔们怙恶不悛继续为非作歹下去吗,他恨不得把这些罪状都公布天下了,然后名正言顺地收拾大家。现如今皇上让长史教导藩王,等到太孙手上,就是夺爵废庶人,给他的儿子留地方了,就算是咱们府上自问无愧,只要他看不过眼,那还能留存几时?”

    “好了,”高炽站起来,从榻上下来趿着鞋子走到张昭华身边,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你要知道,咱们是臣子,在皇上面前尽子职,将来在太孙面前尽臣职,如此而已,无愧本心。你看得越清楚,将来就过得越糊涂。”

    他这样说完就自去睡了,只留着张昭华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动弹。

    等到第二天,监生又解说了齐王的罪状,说齐王“唤生员陈胜教唱词曲,及至朝廷得知差人前去提取陈胜,又令本人自缢身死”,也就是说,京师府印衙门的人说的是真的,齐王就是这样的本性,犯了错事等到朝廷来勘验的时候,要么是将尸首抛出去,要么干脆连挫骨扬灰,让朝廷根本无所勘验。

    说到周王朱橚的罪状,实在引人发笑,因为皇帝说“谪迁云南,及至召回,问以云南并经过州郡城池广狭,山川地理险易,民情风俗皆无所知,自古至今愚蠢无有如此者。”

    洪武二十二年的时候,周王朱橚做了一件很费解的事情,“擅自弃国”,忽然带着老婆孩子从封国开封跑回了凤阳,皇帝非常生气,把他贬谪去云南呆了一年。

    结果回来之后,皇帝把他召到近前,询问他云南山水地理如何,民情风俗怎么样,周王是一问三不知,也就是说这一年到云南是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景点玩乐,如此旅游了一圈回来,问他啥也不知道。

    皇帝气得骂他是从古至今都没比他更愚蠢的人。

    其实张昭华是知道的,周王因为气愤皇帝不许他们停留京城奠马皇后灵,才干出弃国的事情的,去云南一年,他也不可能说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周王也是个文人的心思,当年就藩的时候皇帝也清楚他这个文艺的儿子,特地赐了二十七名乐户随行,像这样的人,应该是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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