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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昭华-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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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主题从这一刻起就发生了变化,那就是证明自己。她要证明的不仅是永城女没有做太孙妃的资格,也要证明她可以比永城女做到最好,她有足够的手段和宠爱站到所谓命运否认她能达到的高度。

    所以她一面恳求父亲,将周颠那句话篡改了,当然她也不会傻到改成说马氏女当大贵的话,只说两句云牵雾绕的话,周颠不是说过很多这样稀里糊涂的话吗,哪怕是说,周颠寄语天子,国祚万万年这样的话,也可以。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个理念,叫“不向直中取,偏向曲中求”,目标在前方,你直接去拿是不可能的,要达到目标,就会迂回地用各种旁的手段。比如说马全把周颠的话带给皇帝,虽然说得只是一些听不懂的怪话或者歌功颂德的话,但是皇帝自然要分析,为什么周颠偏偏让马全碰到了,而且还托马全给自己带话,这就达到了马氏的目的——皇帝左看右看,发现马全居然有一个适龄的女儿,刚巧在选秀的秀女中。

    皇帝会想那句“国祚万万年”会不会和马全的女儿有关系,这样就足够了,马氏已经被留意到了。前提是马全改了周颠那句话。

    在女儿和老婆的哀求下,马全这样一个胆子不大的人的心也动摇了,想想自己只要改掉一句话,女儿就有可能坐上太孙妃的位置,将来就有可能是这个国家的女主人——他自然是清楚马氏和太孙的深情厚谊的。

    马全左思右想之下,决定成全女儿,然而他并没有如女儿所愿地加一句“国祚”的话,而是选择将“永城女当大贵”这一句话删掉,也就是说,皇帝问起的时候,他就说那一句“燕入人家”,毕竟他还是害怕周颠托了不止一个人见皇帝啊。

    要是皇帝察觉了,他最起码有个缓冲的理由,说没听全什么的,总比直接篡改了好——马全这个决定,虽然没有达到马氏的要求,但是最起码也保证马氏有同等的机会竞选。

    同样地,马氏开始在秀女里面搜寻永城来的秀女,然而令她惊讶的是,第一轮搜寻过去,她甚至查了记名册,也没有发现永城这个地方的籍贯。

    却不知张昭华的户籍是归德州张厂村,因为那时候粮长打算和她做亲,同姓同村是不可能的,就稍稍改动,将永城这个地方删掉,而粮长一家的户籍是永城,这样婚书就不违背礼制。

    所以马氏非常惊讶,难道周颠所指的不是秀女,而是在秀女之外的人,难道是宫里的宫女什么的吗——这样一想,马氏觉得自己胜算更大了,皇帝是不可能指一个宫女做太孙的正妃的,想来可能是赐一些服侍的宫女下来,到时候马氏只要留意,就能找出永城籍贯的,然后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让这个祸患消失在萌芽中。

    后来有一天,许多秀女在园子里做游戏的时候,马氏听到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阴云,那个噩梦一般的“永城”两个字,有一个秀女,叫张昭华的,是永城人。

    为什么户籍上没有写出永城!为什么不早一点让她知道,她丧失了先机了!

    马氏对自己说,不着急,要先观察。

    这个叫张昭华的秀女,在那么多秀女里面,是显不出什么独特的地方的。细眉长眼,组合起来只是清秀耐看,然而这样的面貌也不同于其他人,因为她的眉眼又同时很开阔,兼有一种疏阔的北方女儿的感觉,所以问说是河南来的,大家都有点恍然,中原地方,长得就间杂北方和南方的感觉,也因为这个特质,她和南方北方来的秀女,都能说到一块去。

    说的到一块去,不代表和任何人都交心,马氏留心看下来,发现张氏性子也有一点独,能亲力亲为的就绝不麻烦别人,话也说的少,秀女们一处,就跟背景板一样,不想方设法表现,不费尽心思钻营,常常是自己默坐着若有所思。

    越是这样越让马氏摸不到底,当然还没等她出手,就有人先替她试探了。

    牛氏是跟张氏一个房间的秀女,牛氏的父亲是京师雨花台的豪富人家,把这样一个女儿养的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跟她同寝的三个秀女,一个胆小,一个木讷,剩下的就是张氏,牛氏自然要欺负她。

    诬陷张氏偷她簪子的事情马氏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个事情让她看到了张氏显露出的冰山一角了。

    张氏早早就在记名册上登记了自己官皮箱里的所有东西,这可不是一般秀女能想到的,因为大家都有隐私的东西,不想为人所知。况且穷一点的不敢开箱子惹人讥笑,富一点的害怕自己的东西遭人惦记,就是这个道理。

    唯独张氏能留案在册,是为什么呢,是早就想到会有今天吗——这个想法就有点可怕了,是证明了周颠的谶言说准了,能“大贵”的女人,当然不是一般的女人。

    不过在马氏看来,这只能说是有备无患,说明张氏能提前想,也想得比别人完备一些,不能说张氏真的有本事有资格和她竞争,直到另一件事情的爆发。

    牛氏居然跑到宫正嬷嬷前面,告发张氏厌胜!

    马氏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留意这个牛氏了,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孤注一掷的心思,很是让她刮目了一番。然而就在她以为会大动干戈,张氏在劫难逃的时候,那个被叉出来打得半死的人是牛氏。

    具体的原因,就连投靠她的女官也含糊其辞地不愿细讲,只是说牛氏真的是罪有应得——马氏无法探听出细节,但是她从此知道,张氏真的是她最大的劲敌了。

    真的要好好谢谢牛氏,替她试探出了一个庞然大物。

第106章 面目() 
马氏从那一刻起,开始着手准备对清除这个巨大的威胁。

    她的性格决定了她看到的永远都是她比不上别人的地方,她自问自己被牛氏构陷到那个地步,还有能保全自身的可能吗——答案是,用任何办法,自己都破不开这个死局。

    她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却让张氏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而且还反将始作俑者打入了地狱。

    针对这样的人设局,自然是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不确保万无一失,就有可能反噬自身。

    首先是要有一个好的时机,最好的时机确实已经到来了,馆子里自从第二轮阅选之后就不允许秀女乘轿子出去了,也不许家人探视,只许从外面寄东西进来,秀女的家人可以打包一些东西,写着秀女名字放在诸王馆门口,那里有女官专门清验。

    女官的人手是有限的,而秀女人又太多,每天便有些是取错了的,还有东西是不翼而飞了的。这样浑的水,正好可以来遮掩。

    她找来在馆外的家人,让他们准备了一个包裹,里面是细细的牛毛针和专配牛毛针用的线,当然只送针线的话,未免会让张氏起疑,她就同时塞了衣服和钱钞进去。

    包裹上面标着寄给永城张氏,送到门口就说是张氏的家人,女官自然不会盘问,谁还会冒充秀女的家人给她们寄东西呢——所以这个包裹很快被收下,然后又很快被一无所知的张氏领走了。

    她本来马上就可以发动的,在另一个秀女的巾布里藏一把牛毛针,没有设防的秀女在擦脸的时候,就是一出血案。

    然而她忽然改了主意,她忽然很想知道张氏有没有翻盘的可能,虽然她不会让这种情地出现。但她觉得,看不到张氏发现自己的局然而又走投无路的绝望表情,这场局就做的没有意义,即使她将张氏这人弄得万劫不复。

    她喜欢看狸奴一步步将老鼠逼入自己的陷阱中,然而又不直接吃了,只将入了彀中的老鼠一遍遍摁在爪下玩耍的样子,也喜欢听这时候老鼠恐惧而又绝望的尖锐叫声。

    张氏发现了陷阱,然而她没有逃脱升天的道路。

    马氏有许多人心甘情愿地供她驱使,只因她谙熟如何施出一点点小惠,然后从这人身上得到最大的回报。她发现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骗人,只要戴上那一张圣人似的面孔。

    你瞧,有秀女想家了,偷偷地哭,怎么办呢,你只要抱着她说几句甜言蜜语,当然要说的清楚一点,因为窗外的女官才是她奉献表演的正角儿,这秀女就很容易被安抚,很容易对你产生所谓依赖的感觉;有指挥使家的女儿瞧不上你这样文官出身的,那又怎么样,低下头去藏住嘴角的笑容吧,因为根本不用你说话,自然有无数的秀女为你不平。你只要摆出中正容和的态度,呵斥为你打抱不平的秀女,你的气自然有别人出了,你的心胸反而被别人佩服,而且你的对手讨不到一点好处。

    再比如说,晚上的课业加的太重,屁股底下的垫子又太薄太不舒服,大家都在忍耐,而心中的不情愿和埋怨却日复一日地重了。这种情绪的累积到多大,马氏日后收获的感恩戴德就会有多大。当她对女官们提请减少课业和加厚席子的时候,这些人不会觉得是马氏私心为自己请求的,因为从没有在马氏脸上看到一点点为难和抱怨的表情啊,她是为了大家才冒着被责骂的风险——难道这不是圣人吗?

    马氏简直不能说这张面孔有多么好使,而且每得到无数的称叹和赞扬,都会使这张面孔更加固化,现在提到她的人,都会把她和那些称赞完人的词联系到一起,她在别人的心中留下的印象,似乎就是一个完美的人。

    只除了寥寥数人,似乎却能看出她的本来面目。

    一个是宫正嬷嬷,一个就是张氏了。

    宫正嬷嬷的眼睛,是混沌的,有如一片墟丘。她看你,就是那种一眼望到底的,让你无法回避的目光。相信她这一生,碰到过类似自己这样的,见过,所以明白。

    她其实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过,宫正嬷嬷见过的那人,也许就是孝慈马皇后,毕竟她侍奉马皇后也有十年。

    读马皇后的行录,她就怀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全的女人,女人的心,只有针尖那么大,怎么可能不去计较不去争夺呢?马皇后和那些历史上曾以贤明大度形象出现的女人,都让马氏觉得嗅到了同类的气味。

    而她,就是要以这些人做榜样,达到她们曾经的高度。

    宫正嬷嬷看穿了她,这并不能拿她如何。身在宫闱,就要有这点审时度势的觉悟。

    但是张氏也看穿她,这就让她无法忍受。

    就因为自己独特的癖好,多给了张氏反将一军的时间。当马氏看到张昭华的皮箱里没有搜出任何东西,空空的针线包里只有一枚破烂扳指的时候,就知道到底让这只狡猾的鼠儿寻到了机会,逃出了死亡的命运。

    她不知道张氏能把那一把子针藏到哪里去。她派出的人在死死地盯着,甚至包括张昭华倒恭桶,都有人上去检视。只要张氏想要偷偷把那些针扔掉,自己就能马上发动这一局,自然会有人发现张昭华试图丢弃的牛毛针然后顺理成章指认她的。

    她还在想,那一把针究竟藏在了哪里,就见张氏摸了头上的形如毛笔的簪子——那时候的她,没有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张氏是如何知道是她干的呢?

    张氏怀疑了她,然后自己后面的举措,让张氏确定就是她。

    她忽然想起来,早在牛氏出事的那时候,自己曾经出言试探过,她那时候不过是想给张氏造成心理的压力,在她压迫的目光下露出马脚的人多了,然而张氏却大大方方展现了对牛氏所作所为的厌恶,她现在想起来,觉得这种厌恶不是针对牛氏的,而是针对自己的。

    张氏似乎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看穿了自己——而自己还在徜徉在张氏显露出的冰山一角中,而这一角,不过是人家施舍给你看的罢了。

    凭什么呢?

    马氏是不肯承认这世上有所谓的天命之人的,也不肯承认这世上有幸运儿;她只承认有比自己努力的,有比自己更用功的,因为心机是天生的,而城府是后天一点点堆积出来的。

    所以没有把握好这一局不是她不如人,而是对方比自己更用功。毕竟自己没有拿出十成十的全力,而对方却拼上了所有,这本身就不对等——马氏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种这一局中她得到的失落感和危机感。

    马氏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她成功地达到了自己的目标,也很难真正地获得满足和快乐。但是这也决定了她也不会真正被打垮,因为她会吞下伤痛不断奋起。

    最后的结果还是她赢了,她成了太孙妃,而不是那位永城张氏。

第107章 不均() 
谨身殿里,御案上摆放了一张名单,名单上赫然写着不久前刚刚选出的八位秀女的家世门第、籍贯姓名,还有这么多天下来,女官对她们的综合考评。

    殿里静悄悄地,似乎连一根针掉落了,都能听得见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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