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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昭华-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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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是永城张氏写的,诸位以为能判几等?”

    其他女史想了想,道:“单论卷子来说,也能判一个中上;只是因为之前阅看过张氏的卷子,篇篇文笔精粹,我等给出的成绩,无一不是圈,偶然有尖的,也是因为试卷文笔不工整的缘故,在文理上,是挑不出来一丝毛病的。但是这一篇看来,完全不像张氏应有的水平,我等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了。”

    此时的阅卷不是用分数来表示成绩,而是用符号。有五个等级,分别是“圈尖点直叉”,类似于后世的五级计分法,这就是一个成语“可圈可点”的由来。当然,每位阅卷官有不同的喜好,出现不同的评价也是正常,但差别不能太大,因为差别大了会有‘各存成见,有上下其手之弊’,所以考官们在批阅同一份卷子时,便会出现‘圈不见点,尖不见直’的现象。

    但这一套规则不适用于内廷,毕竟不是真正的科举。所以女官们在打分的时候,没有像外廷一样是圈不见点,而是一份卷子经常是有的画圈圈、画三角,有的却画杠杠、画叉叉,之前在批阅秀女们的试卷的时候,七八个女史经常为此争论,但是唯一让所有女官都毫无争议画圈圈的卷子,就是张昭华的卷子,可见张昭华的呈文是做到了何种的地步。

    宫正嬷嬷点了点头,让女官们把这一篇放下,先去评判别的试卷。她自己拿着这一份试卷,坐在主殿里细看。

    宫正嬷嬷的眼光自然和寻常人不一样,不仅是因为她年龄最高、供职宫闱时间最长,而是因为她饱览经史,尤其是在制艺这方面,是宫中公认的第一。皇帝自然知道她的本事,就曾拿着她写得一篇八股文给外廷新科进士传阅,当知道这是一个女史做出来的文章之后,外廷没有一个人敢发声。

    她这些年看过的程文范文不计其数,都是新科进士的制艺文章,在品评方面,自有一套方法。她看张昭华的文章一遍,就知道不是虎头蛇尾,而是有未竟之言。不是水准下降,而是刚开始的立意就不一样,这个考生是强迫自己改了立意的。

    “这倒有点意思了。”宫正嬷嬷心里道。

    她想了想,在卷子上画了一个尖上去,走到侧殿坐下,道:“转桌吧。”

    阅卷人在评阅完给自己分配的卷子之后,再评阅其他阅卷人已经评完的卷子,让每一份试卷在所有阅卷人的桌子上轮流评阅一遍,这就称之为“转桌”。

    一声令下,诸位女官都坐在了圆桌上,从宫正嬷嬷手上拿过第一份她评阅过的卷子之后,这名女史想了想,也在张昭华的卷子上打了个尖。

    第一位读卷人的意见是很重要的,也就是宫正嬷嬷认为这个卷子是二等,其他女史综合考虑张昭华以前的情况,只有一个打了杠,其他都在尖和点之间徘徊——总体下来,张昭华这份卷子还是得了个中。

    中就算是合格,在六十名能制艺的秀女中,张昭华已经获得了更进一步的资格。

    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终于有一位女史低声赞叹道:“好文章,好文章——”她站起来,向宫正嬷嬷推荐了手上的文章,其他女史都不由自主的停下来一起去看,反复读了两遍,无一不是连连点头。

    只见这篇文章作的体制朴实,音调和谐,基调圆熟,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而且立意广阔,用四书的中庸破题论证,在看到这一点之后,女官们又调出张昭华的卷子来看了,因为张昭华也是以中庸破题的,只有这两份卷子用了四书中的东西,其他秀女的卷子都仅仅是从女诫女训里面破而已。

    两相对比之后,女官就又为之惋惜了,明明张昭华有水平做的更好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水平差了一大截,所以现在她们手上的这份卷子就是鹤立鸡群了,所有女官传阅了一遍之后,又细细检查了遣词造句无误,韵脚韵律流畅后,都认为这是毫无例外的第一了。况且这手字,端正秀丽,在所有秀女中也是写得最好的,但凭这一点,不给她圈圈也不可能。

    再看看名字,果然是光禄寺少卿之女马氏,大家心里都知道这应该是毫无意外要入主东宫的女人,前途不可限量,给她判魁首,自然是合乎题中之义。

    之后又判了几份写得算是不错的,隔天张榜公布了分数,一共取了一十七名。也就是说,在这场阅选中,顺利过关的只有这一十七名,其中有五名指挥使家的女儿,十一名文官的女儿,余下只有一个张昭华,是平民女子出身。

    当然这是她们识字的秀女的考核,还有不识字的秀女,她们的考核是写大字和背书,背的是《百家姓》和《千字文》,这里面顺利过关了二十八个,都是资质不错,可以慢慢培养的。这两拨顺利入选的加起来不过四十五个,这四十五个人进入下一轮的审核,据说是其他一百三十个就是很确定身份了,都会充入掖庭当宫女。

    张昭华看到自己的名次,在十七人中排行第十三名,心里叹了口气。

    之后忽然有一天,宫正嬷嬷派人叫她过去,一同去的还有马氏。

    马氏先被叫了进去,宫正嬷嬷和颜悦色地问她那篇呈文的立意,为什么会从一句“仁者无不爱”想到中庸上去。

    “仁者无不爱也”是这一次大考的题目,后面一句就是“由亲以及疏,由内以及外,皆致其爱焉”,其他秀女都是规规矩矩写女四书中的亲族、父母、舅姑之爱,因为本来这句话讲的就是一家之亲,所谓“近之为兄弟,远之为宗族。则同乎一源矣”。

    马氏就道:“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道。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先师的道理,是礼是修养,庸是方法,仁是目标。行礼、中庸,而归仁,就好像如果能秉承中庸的道理,不偏不倚地去爱人,或者说爱人如己、推己及人,那不就是仁爱么?如果仁者去亲爱所有的人,给所有人的爱都是均等的、是不偏不倚的,那难道不就是中庸么?”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说的宫正嬷嬷连连点头。然而同样的问题问到张昭华,张昭华却默不作声。

    “张氏,”宫正嬷嬷等了一会儿,问道:“怎么不回答?”

    张昭华看着自己的卷子,心里思绪万端。

    “自古帝王之治、圣贤之道,不外一中。中者,举天下万世所宜视为标准者也。故圣人执中以静,使名自命,令事自定。”宫正嬷嬷读了她写的破题,道:“你这开篇第一句,写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就连马氏,不过也只是申述了中庸和仁爱的含义罢了。既然如此,为什么后面越写越收敛,甚至还有许多地方,看出根本不是你心里的话——你写的是违心之言,是吗?”

    张昭华抬起头来,惊讶万分。

第94章 论仁() 
没错,这确实是张昭华勉心写出来的,她在拿到这一个题目的时候,心中就知道这一次的评判标准和高下之分了。

    一般秀女看到这句话,会想到这是女四书中睦宗一章的句子,这一章的内容,是教育女子嫁到夫家之后,要敦睦亲族,对待“娣姒姑姊妹”和对待“兄弟甥舅”,都要推其和睦、仁爱之道,用仁爱的心对待他们。

    娣姒,妯娌相呼之名。姑,父之姊妹也。夫之姊妹,亦曰姑。女兄曰姊。女弟曰妹。一般秀女就写到怎么跟妯娌、姑母、小姑子甚至和婆母相处,这就是切题了。

    但这个题目很大,完全可以延伸开来,而且在张昭华看来,往上面有无数升华的可能。

    仁爱,这就是孔子两千年来要推行的思想,思想什么的太空泛,一旦和价值观、世界观联系上,马上就能上升一个档次。

    也就是说,写完了对待亲族的仁爱,把话题一转,说一说仁爱的本源,是孔子提出来准备干什么的,在什么样礼崩乐坏的情境下提出来的,又有多少仁人志士做到了孔子的仁爱。然后拉上一个大旗子,挑一个国人奉为圭臬的价值观——中庸,由仁爱做思想,奉行中庸的道理,这不就是圣人君子么?

    再往上提一个档次,这就是个取巧的办法了,就是把当今皇帝歌功颂德一番,说皇帝怎么仁爱,这个太好写了,题目不都说了么,“仁者无不爱也”,朱元璋爱民如子,有各种好政策都是利与百姓的,那皇帝就是仁君,这不就是“内圣外王”的典范吗!

    张昭华下笔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然而写着写着,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法写下去了,因为她根本不能将“仁者”和“中庸”正确而完美地挂钩。

    仁者之人,无所不爱也。每个人都爱,而且给每个人的爱都要均衡,不偏不倚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张昭华写来写去,发现根本无法自圆其说,她想中途换掉“中庸”这个点,另寻一个出来,比如说“忠恕”,比如说“礼”、“三纲”什么的,都比写中庸要好,然而她没有时间了,不够她改换论点的。

    所以张昭华绞尽脑汁写完,看自己写出来的这东西就像是残次品一样,当然不光她自己这么认知,其他阅卷的女官们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其他女官只是觉得文理不通畅,说是虎头蛇尾,不能说出具体这般别扭的原因,只有眼前这位宫正嬷嬷,能一眼看穿本质,认为张昭华是“违心”、“未竟”之言。

    “回嬷嬷的话,”张昭华低头道:“我这破题就破错了,仁爱与中庸挂不上边。立意既然错了,后面便都错了。”

    “仁爱为什么和中庸没关系?”宫正嬷嬷不意得到这样一个回答,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张昭华想了想,道:“仁爱也许可以实现,但不是用中庸的道理;中庸也许可以秉持,但不是以一颗仁爱之心。”

    “道不同于万物,德不同于阴阳,衡不同于轻重,绳不同于出入,”张昭华道:“而不能以大中为归。即中矣,而卒不能历久不渝、贯始终而如一,则物俗为之累也。”

    张昭华是在说,每一件事情,都要用轻重去衡量,就没听说过有说这件事不轻不重的。这本身就是对中庸存在的辩驳。中庸本质上是一种价值观,人人努力向往的价值观,但是真要身体力行,就会有许多外物许多约定俗成的东西去阻挠中庸道理的实现。所以中庸也许可以一时半会地实现,但是长久下来,是绝不可能的。

    “而仁爱,”张昭华绞尽脑汁地去解释:“怎么说,只有仁心的存在,没有仁爱施行的道理。”

    “为什么这么说?”宫正嬷嬷显然非常惊讶。

    “孔子曾说,”张昭华道:“和有丧事在身的人一起,他从来没有吃饱过饭。这是因为孔子有一颗仁心,仁心其实很多人都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乞丐、看到生活艰难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难过,同情心就是仁心。”

    “但是这句子怎么说的,仁者无不爱——仁爱,是爱所有的人,”张昭华道:“一颗心能有多大,要爱所有的人?还要将这一颗心,平均地分出来,因为爱多一点和爱少一点,还不是真正的仁爱。”

    “这样仁爱的有,”张昭华道:“庙里的佛爷。”

    “自古有爱民如子的尧舜,”宫正嬷嬷道:“他们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仁爱?”

    “尧舜太远,德行太高,我不敢说。”张昭华道:“且以宋神宗为例,他施行新法,为天下人画了一张大饼,这不可不谓之仁。可是后来文彦博告诉他,君是和士大夫治天下,不是和百姓。”

    “所以从来没有真正的仁爱,”张昭华道:“仁爱是有偏颇的,哪怕皇帝对待百姓再好,也无法同士大夫相提并论。所以既然有偏颇,就根本不能秉持中庸。”

    “你是说,”宫正嬷嬷道:“如果有一张饼子,那么仁爱的人必须将饼子分成均等的每一份,如果分多分少,哪怕是自己不吃,都不是仁爱。”

    “对,这就是不可能的事了。”张昭华道:“能爱所有人,也许真的有人能做到;但是爱父母和爱一个陌生人,到底还是有爱多爱少的区别,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仁爱也许可以实现,但不是用中庸的道理。”

    “同样我说,中庸也许可以秉持,但不是以一颗仁爱之心。”张昭华道:“其实在皇上看来,官吏和百姓没什么区别,他任用的官吏其实就是从百姓中选出的性格和为人处世办法不同的人罢了。”

    “人,有智人、勇人、贪人、愚人之分罢了,”张昭华道:“君主以这样的方式去划分百姓,让智人去做官,让勇人去当兵,让贪人当了商人,让愚人就做百姓好了。这不就是平等视之的道理么,这就是中庸思想的下行,但是是以一颗仁爱的心去划分的么?这跟仁爱没什么干系,要是真是仁爱的话,大家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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