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第2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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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琢玉()
王安匆匆回到东宫,迎面却撞上了人,“阿翁哪里去来?”
他抬头一看,顿时笑道:“玉姐儿,奴婢刚从天界寺回来。”
“阿翁是奉了爹的命,去给娘送东西,”孙琢玉笑道:“还是被安哥儿领到了他处?”
王安一滞,打量了玉姐儿一会儿却叹了口气:“玉姐儿,你真是七窍玲珑心啊,奴婢也是不得已,这五年了,太子殿下,还是憾未平。”
王安这一次,是被太子打发去了天界寺,并不是掩人耳目去探望在那里祈福的“太子妃”,而是祭奠一位死去的故人,这故人正是汉王长子安哥儿也就是朱瞻圻的亲生母亲,制造了震惊宫闱的投毒案,被一条白绫赐死,只留下衣冠一件安放在天界寺里的侍妾李氏。
王安奉命悄悄出宫,一切的行程十分隐匿,但玉姐儿还是发觉了蛛丝马迹,她也是两日前听到安哥儿被太子唤过去,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明显交谈的时间比较长,而且安哥儿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安哥儿作为汉王的长子,却有一张和生母相似的面孔,不仅让韦王妃十分厌恶,汉王也对他凉薄。他的处境并不好,虽然只有六岁,但饱尝世情冷暖,底下人虽然没有怠慢他,却也从没有逢迎过,而且有时候,他甚至还要去逢迎人。但同样是六岁的寿哥儿简直就是在福窝里长大的,到现在还笨地不得了,但这种憨笨就招人喜欢,宫里的女人对东宫并不是都很友好,但寿哥儿偏偏人人都喜欢。
李氏的出身和当年一些事情,虽然不再提起,但是有心打听,还是能打听出来的,玉姐儿这样伶俐的人,不仅知道地一清二楚,而且还知道太子妃和太子因此怄过气,东宫里也是不能提李氏的,谁都知道东宫是谁当家作主。
“阿翁,这事情也就过去,不然娘来了,知道了就要生气。”孙琢玉道:“爹操持国事太累,宫中又多事,还要阿翁多多纾解。”
“自是,自是,”王安忙不迭点头道:“奴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想起来以前在潜邸的时候,也是因为李氏的事情上知情不报,被收拾地要多惨有多惨。他当然不想再被太子妃查出来,但太子在这件事上执念比较深,他唯独这件事是劝不动。
“山东,还没有消息吗?”孙琢玉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里流露出忧色:“爹是什么打算?”
“没有消息,”王安也紧皱眉头:“殿下已经派人去寻了,杳无音信。”
孙琢玉回到殿里,她一边派人去王贵妃的永宁宫里,准备把寿哥儿接回来,一边又命人将文华殿值班的金英唤了过来。
“你是太孙身边的人,”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封信,却露出了犹豫之色:“我有一封信,想托你交给他。”
金英是个读过书的太监,而且很有一些才艺,所以太孙是很重用他的,他也常常奉命,南北往来,给这一对热恋中的青年男女互送东西——但这一次,明显不同。
“还是别送了,”孙琢玉又悔了:“我简直就是杞人忧天若是根本无有,我岂不是”
她这信里,隐晦地说了一件事——她原本听从山东回来的含冬说,太子妃也马上要回来了,说是还有一件事情要办。但已经过去了很久,而当初太子妃去往的方向是德州,德州那几日是白莲教的王柱儿在围城,但很快就听说王柱儿败地一塌糊涂,因为汉王抵达了山东,第一站就是德州。
若是太子妃这样迟迟不归是因为遇到了汉王,而且还真的就那么巧,被汉王认了出来——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但事情就是要往最坏里打算。本来她下定了决心,但现在她又开始动摇,若是一切都根本子虚乌有,反而害得太孙那里出了什么事太孙的脾性她是知道的,有那样被娇惯的毛病,热血上头就不听人劝,一意孤行并非偶然。
谁料想金英却眼疾手快地将信件揣入了怀中,似乎还笑道:“姐儿也是好久没给太孙去信了,太孙那里催了两三次呢,奴婢终于可以交差了。”
孙琢玉还要交代什么,却听见有人来报:“康嫔娘娘来了。”
她顿时抿紧了樱唇,“我这就去。”
对付了康嫔回来,孙琢玉坐在榻上,伺候她的周嬷嬷但见她若有所思,白玉一般的牙齿咬在唇上,而秀挺的瑶鼻也微微翕动起来,正是画里画的那样,是个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的模样。
周嬷嬷心里就暗叹,这样的美人胚子,就是自己一个老女人看了都要动心,何况太孙呢。她也是眼看着玉姐儿长大的,自幼就是那般乖巧惹人爱怜,现在更是八面玲珑样样周全,只不过这周全之后,也有数不清的苦楚。
宫闱里向来没有得意人,就是太子妃这样敢忤逆皇爷,拒不纳侧的女人,也有过被太子冷待的时候,人前人后也还要无事人一样。
“康嫔决计是瞧出来了,就不知道她背后的主子是哪一个,”孙琢玉思来想去:“要是宫里的还好对付,宫外头的”
她饶是再聪明,却也不知道康嫔背后的人是谁,她猜测的方向也不过是汉王妃、赵王妃这样的,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康嫔会是纪纲布下的人手。
早在永乐四年大选的时候,纪纲就将在外宅之中精心教养了两年的康嫔塞进了选秀的队伍,这就是康嫔为什么样样拿的出手,而在背景籍贯上查不出任何问题的原因了。
“早晚她要引发,”孙琢玉低声道:“待那个时候我去就她,不如先发制人,让她来就我”
太子妃的消息其实现在还算瞒得好,宫里也就王贵妃知道,也帮着遮掩,而在其他人有所疑问的时候,又移驾去了天界寺,查也查不出什么了。但康嬅这女人,却几次三番来试探,早晚要得到一个切实证据,她不知道是什么,但等着人家布局来设计你,你再被动地应对,还不如早早让人入我彀中。
“嬷嬷如此如此”孙琢玉细微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空旷的殿宇之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姜汁()
八月二十四日,是高皇后的忌辰,从太庙迎来神主,擦拭画像,并附仁孝皇后,内外命妇一同祭拜。
灵谷、天禧二寺请来的僧人荐大斋,礼部尚书致祭之后,就是命妇焚经诵福,乌压压的人头,外命妇们都穿素服、行正礼,相同品级的站在一起,不同品级的按照一品到五品的顺序排列,相同品级时,年老为尊。
这种忌辰日也就是走一走仪式,高皇后去世快三十年了,仁孝皇后也六七年了,况且梓宫也移去了北平,放在天寿山营建好的陵寝里,等待百年之后,皇帝的梓宫也下葬,然后永远地封住地穴。
其他人或许没有这样的感觉,尤其是新进宫的小妃子们,粉面上都洋溢着青春,谁会想过皇帝百年之后她们的命运是怎么样呢?但王贵妃已经想过了。皇帝这一次去北京,她专门请求皇帝将自己永宁宫里的拔步床也带去了北京。
王贵妃是苏州人,苏州人心思灵巧,当年王贵妃进宫伺候皇帝,太监为讨她欢心,一应嫁妆就去苏州采买,买了一个楠木平台四角立柱拔步床,这个床大到当年差一点塞不进宫门里,因为这床镶以栏围,两旁和后壁安上小窗隔,上有卷篷顶,下有踏步,宽高各逾三米,进深更达四米。
北京的宫殿已经营造到六宫了,王贵妃将这张床送去北京,还有许多她平常用的东西都一并带了去,希望也放在永宁宫里,面朝坤宁宫的方向,以期能朝暮看见仁孝皇后。
王贵妃此举,让皇帝深为钟意,那一个月里,几乎每天都有给永宁宫的赏赐。给王贵妃出这个主意的,并不是普通宫人,也不是女史女秀才,而是伴驾奉天殿的老尚宫。她们伺候皇帝,对皇帝的心思很是了解。毕竟在南京住得久了,除了跟随皇帝靖难的勋贵,大部分朝臣都是南人。皇帝要迁都,不光朝臣不乐意,后宫的妃子,就是永乐初年选上来的妃子们,也不愿意去北京,因为她们也都是南人。
但王贵妃这样就是明确标明了对迁都的支持,王贵妃也是南人,她不怕不能适应北京的气候。而王贵妃的心里,更在乎皇帝对她说的,许她百年之后,附葬陵内。
本朝奉行帝后合葬制度,陵内只有原配的棺椁,而皇帝所说的附陵,就是在帝后合葬的陵墓旁边,另起坟茔但是算在帝陵里。这是极大的殊荣了,想想皇帝宠爱的权贤妃,死在皇帝征讨蒙古的征途中,那是就地就埋葬了。
王贵妃总算有了归宿,她看这些年轻的宫嫔们,眼中就露出深深的哀悯。
祭祀本来不需要哭的,但是有人既然哭了出来,其他人也就随哭了,王贵妃回头一看,原来是康嫔。
这宫里心思百伶百俐的女人倒也不少,康嫔就是佼佼者,然而王贵妃歆羡其他人的伶俐,却独独憎恶康。她和康一同入宫,而那一段时间里,康得到了几倍于她的宠爱。宠爱,并不是康的原罪,她长得这样动人,这样才艺双全,没有男人不被她迷住的。
她的原罪是她迷住皇帝的时候,正是永乐四年年底,徐皇后发病到病重的一段时间里。
王贵妃记得自己终日服侍在坤宁宫里,八分的心思,都在皇后身上,但还有两分,她期盼着驾临殿内的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她永远记得徐皇后看她的眼神,好像洞悉,好像温柔,好像怜悯,又有许多东西,使她每一次想起来,都难以抑制地哀恸。
七年了,她都不能释怀,何况皇帝呢?
康好像暗夜一现的昙花,花期来的太快,而一夜东风后,那种耀眼也就随之而去了。
宫里的女人善哭,但也比不上康这样眼泪说来就来,但一片哀声中,王贵妃还是不由得触景生情,也红了眼睛。
“喵”一阵细细的声音传来,但很快就淹没在宏大的法音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一只全身雪白的猫儿轻巧地跳了进来,。只见这只小猫长着一身又白又长的毛,在它圆圆的小脑袋上,有一对小尖塔似的耳朵。耳朵的下方真是一对宝蓝色的大眼睛,不仅透亮,还会随着光改变颜色。
这是张贵妃的爱猫,是三宝太监第一次下西洋,从暹罗那里带来的一只猫的后代和宫里的狮猫产下的崽儿。暹罗猫骨骼娇小,而且脾气也温驯,宫里的妃嫔都很喜欢。
这猫儿本来是奔着张贵妃去了,但是帷幔被风拂了几下,猫儿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它翕动鼻子,朝一个方向走去。
“哎呦,”几个年轻的昭仪美人注意到了,悄悄道:“这不是张娘娘的雪龙吗?”
这猫儿宫里人都知道,因为极会撒娇,别的猫儿都不像它这样娇气,张娘娘最喜欢把它放到脚凳上,看着它两个前腿颤巍巍的搭在床沿上,伸出一根手指头来,雪龙就两只眼睛咕噜噜地盯着她的指头,好不容易瞄准了,伸爪儿去够时,又忘了自己的爪儿搭在前头,最后只好一骨碌向后仰倒了,每次都让张娘娘笑得不行。
平常雪龙心情好了,也肯让她们这些小妃嫔们逗一逗,但今天它专意搜寻什么,根本没有理会几只逗弄它的手。
“喵”它好像确定了一个方向,朝着蒲团上的女人挥了挥爪子。
康正哭得凄惨,却忽然感觉背后好像被挠了几下,她转头去看,却忽然看到斜侧里,东宫的养女孙氏似乎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她被吓得大叫了一声,伸手乱挥。
她好像真的握住了毛茸茸的什么东西,然而雪龙叫她捏痛了脖子,顿时露出尖尖的爪子,朝眼前人挥了两下。
康嫔那里的乱象王贵妃想不注意都难,她板起脸来叱问,就见康惊魂未定,而衣服有被撕破的痕迹,而始作俑者竟然是张贵妃的猫儿。
这倒也怪不到康嫔身上,她正要把那猫儿轰出去,却又见着这东西卧在地上,闻了闻康嫔擦眼泪的帕子然后就不停地打起了喷嚏。
康脸色一变,想要从猫儿身下将那手帕拿走,然而王贵妃已然看得清楚,她命人将那帕子取回来,也嗅了嗅。
“康嫔!”王贵妃大怒:“你这用姜水泡过的帕子,怎么解释!”
宫里的哀戚之事不少,不是说每一次都需要哭声的,有哀容就行,孔子提倡的是发自于心,也不一定现于行。但像康嫔用这样的手段,欺骗众人,就不能被宽恕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好玩()
“瞻基?”高煦看着眼前的青年,着实大吃一惊:“你不在北平留守,跑到山东做什么?”
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正是太孙朱瞻基,他不过带了七八个护卫,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济南城下,出现在了高煦的军营中。
“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