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第2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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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到底人多,却没想到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就能出这样的事情。
“县主人呢?”张昭华怒道:“她掉进池子里了吗?”
“县主没有掉进去,”乳母道:“妾刚才看到,好像也吓坏了,往张娘娘宫里去了。”
吓坏了,才没那么简单呢,三个孩子一起踩在冰上,两个掉进去了,剩下一个好端端地,也没有呼救,玉姐儿抱着人上来了,是玉姐儿扯开嗓子喊了人过来。
张昭华怒不可遏,然而玉姐儿却抓住了她的手,用嘶哑且怯弱的声音道:“娘娘,我没有事,寿哥儿也无事,他掉下去不过一息,我就将他捞上来了。”
“你和寿哥儿好端端地,为什么会掉下池子去?”张昭华俯下身去,摸了摸她的额头:“金池那个地方,也有守卫,怎么会允许你们过去玩耍?”
“县主支开了人,”玉姐儿有气无力道:“说金池的冰下有鱼儿,带着寿哥儿去敲冰,我在花园子里看他们去了金池,就跟过去,看到寿哥儿用石头敲开了一个洞出来,县主远远看着,让他再敲狠一点,寿哥儿一石头砸下去,冰就陷下去了。”
玉姐儿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也跳进了冰冷的池水之中,很快将人捞了出来,但是因为自己穿着两层的夹袄,在水中扑腾了一会儿,解开了衣服才勉强爬了上来,上来之后玉姐儿就呼救,这当中她把寿哥儿吸进去的水拍了出来,也没有再看县主是什么模样了。
“你会游泳?”张昭华惊讶道。
“我小时候常常去睢水玩耍,”玉姐儿露出一个稚嫩的笑容来:“摸鱼抓虾,爹娘都管不住我。”
“好孩子,好孩子,”张昭华感叹道:“要不是你,寿哥儿怕也要遭大罪了!”
她指望寿哥儿说什么怕也不能了,寿哥儿这孩子反应慢,话是能听懂,但是至今还不太会说话,只从嘴里零星蹦出几个莫名其妙的词儿来,而且也笨地叫人惊叹,穿衣都有困难,而且每次给他换一套衣服,他似乎就不认得那是自己的衣服了,每一天就是瞪着大大的眼睛左顾右盼,似乎世界在他眼中,总是新奇的。
就比如现在,张昭华问他:“看到鱼了吗?”
寿哥儿好半天才勉强吐出一个字来:“鱼?”
“鱼,”张昭华为了哄他喝苦药,就道:“之前也叫你看过小鱼儿啊,有鳞有尾巴,游来游去的那种。”
寿哥儿似乎就立刻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直到喝完了一碗药,他似乎想明白了鱼这种东西,但是用小手比划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弧度,“鱼,这样的——”
“这样的,对,”张昭华把他包回被子之中,“什么东西,你都要摸一摸。”
万幸两个孩子半夜的时候都没有烧起来,只不过后遗症是有的,寿哥儿肺部积了一点水,咳嗽了七八天才好了,而玉姐儿受了寒气,盛寅给她把了脉,说她血凉,今后一点凉水、一点寒气都不能沾了,还说她今后若是来葵水,怕是比较受罪,让她连喝了一个多月的药。
春和宫其实已经闭宫久了,自从高炽被放回来,皇爷也不说叫太子去文华殿听讲,大家就静悄悄地,整日窝在东宫不动弹,所以两三天后,张昭华被召去乾清宫里,她自己还悄然松了口气,以为皇帝总算是消了气,又或是知道了媛姐儿的作为,要发问她。
然而她去了乾清宫里,又听说皇帝摆驾柔仪殿,只好又坐了肩舆跟过去,谁知殿中居然有若干人,但是都面色青白,好像如何的惊惧一般,这种气氛不由自主地传染了张昭华,也叫她的心砰砰地加快了许多。
她在门口就遇到了宦官海童,但见他脸色,就知道事情恐怕不妙,不知道皇帝又为何发怒,这殿中许多宫人,她一一看去,有的熟悉一些,有的见过几次,名字却也不记得,但都是六宫伺候的人,不是六局一司里的,不——也有几个宫正司的老嬷嬷,似乎神情也紧张地很。
皇帝在帷幔之中并没有露脸,沉默了一会,才道:“这几天,宫内出了这样的事,朕没有对尔等用刑,是想着这毕竟是家丑,不好叫锦衣卫介入。但是如今之后,再不说实话,朕也无意和你们周旋了,去诏狱里试试太保们的手段吧。”
还不等张昭华明白这几日宫中出了什么事儿,就见一个宫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字字不敢欺瞒君上!”
这宫人说话,并不齐整,张昭华知道这一定是个朝鲜人,果然抬头是权贤妃宫中的金氏——张昭华也是见过的,并不是个懂规矩的。
“朴氏,朴氏眼见我们娘娘殁了,就说活该,”金氏道:“说当初我们娘娘用了如何的手段,骗皇爷将她封了妃,说我们娘娘的父亲,不过是卖醋的出身,凭着恩封,进了工曹里,如今又做了大明的光禄寺卿,如此种种。”
朝鲜的官制仿明,但是不敢称六部,只称六曹,六曹长官成为判书,工曹就是朝鲜的工部,原先张昭华听闻权氏的父亲是工曹典书,还以为是高官了,现在才知道权执中不过是平头百姓出身,不过当年选秀女的时候,女儿容貌太过出色,而送入大明又得了皇帝的青睐,所以权执中才进入了工曹,甚至还被加封了光禄寺卿。
而吕婕妤的父亲,的确是跟着李成桂打天下的勋贵阶层出身,怪道吕婕妤瞧不起权氏,她的宫人也以此常常讥讽权氏。
第八十三章 酝酿()
“朴氏还说了些什么?”李兴看到皇帝的神色,就问道。
“朴氏替她娘娘出头,说的话多了!”金氏一张嘴说的飞快:“说我家娘娘死在了济南道,随便刨了个坑就埋了,皇爷也无半分顾念!说不过几日,我们宫里就要赶人了,要迎新人进来,叫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发落去安乐堂!她说的这样的话多了,刚进宫来,皇爷册妃的时候,那朴氏就敢指着我们娘娘的宫殿,说那生了儿孙的皇后都死了,你家娘娘还能管几个月!”
“好好好,”皇帝的声音从帷幔之中传来,阴森地可怕:“李嬷嬷,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宫正司的李嬷嬷道:“皇爷明鉴,当初这朴氏和金氏,果然因为此等口角,被太子妃娘娘发落来宫正司,妾依据宫规,将人笞责,以予惩戒。”
“张氏,”皇帝果然来问她了:“有无这回事?”
张昭华心中一震,当时的确是有这回事,争吵的两人她没有见过,但是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金氏和朴氏了,但是当时她明明将二人发落去了安乐堂,怎么如何又出现在了这里呢?
王贵妃请罪道:“陛下恕罪,当时大封六宫,妾擅自做主,将这犯了口角之罪的金氏、朴氏放还回去了。”原来如此,王贵妃为人和气,不肯得罪权妃和吕婕妤,没过一段时间,又将人送还回去了。
皇帝微微哼了一声,王贵妃却有如雷震一般,霎时起了一身的汗,好在皇帝也没有再追责她了,而是问金氏道:“那用砒霜药死了权氏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张昭华浑身一震,什么砒霜,听皇帝这话,似乎是说吕婕妤毒死了权贤妃?
“皇爷明鉴!这是那朴氏亲口说的!”金氏愤恚道:“朴氏说,她家吕婕妤从宫外一银匠那里,买了砒霜来,把那砒礵,硏成末子,往我们娘娘爱喝的胡桃茶里头下了,毒死了我们娘娘!”
跪在地上的朴氏把头磕地咚咚响,又一个劲儿地摇头,涕泗横流着,然而因为她嘴巴里塞了东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皇帝就道:“让朴氏分辩!”
朴氏一解了禁,顿时就扑向了金氏,嘴里骂道:“你这贱婢!我撕烂你的嘴!”
被两名宦官捉住掇在了地上,朴氏大喊冤枉:“奴婢没有说这样的话!皇爷明鉴!”
“你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如何那金氏说得如此详细?”海童问道:“金氏尚有佐证,这内官监的两名执事,说每次发派东西,你瞧见权妃宫中得的好些,就与金氏争吵,他二人听得清楚。而上一次你说权妃死在了济南道,宫中也有其他宫人听到了。那金氏并没有泼污你,你如何不肯承认说过毒死权妃的话?”
朴氏的汉话说得不如金氏好,不一会儿就冒出几句高丽语来,还要旁边一个宫人给翻译了,说得颠三倒四,一会儿说她是看不惯金氏狗仗人势,跟权妃无关,一会又说是吕婕妤指使她的,因为吕婕妤嫉恨权氏得宠,叫她杀杀权氏宫中的气焰——但是唯有一条不肯承认,就是毒杀权氏。
当然,这一条干系就大了,前面不管如何说,都是嘴德不修,争风吃醋也没什么,但是这一条可就是杀人的罪过了,想来这朴氏再蠢笨,也知道厉害。
“皇爷,朴氏只当着奴婢的面,说她家娘娘如何行的毒杀,”金氏道:“虽然没有其他人听到,但是奴婢敢发誓所言若有一字不实,甘愿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奴婢因此去了贵妃娘娘那里禀告,娘娘斥责荒谬,不听奴婢的话,反而将奴婢送去了宫正司……”
听到金氏发下的誓言,殿中除了张昭华之外的人都悚然。想来这时候的人都是信这些的,见她发了如此深重的誓言,恐怕是确有其事的,要不然这报应实在是无法承受。
王贵妃急忙起来请罪道:“是妾之罪也。妾只是以为是宫人口角之争,因这金、朴二人时常争吵,吵起来又多不实之言,妾便没有仔细听其所说,以致惊扰了陛下,妾有罪。”
张昭华留心观察金氏的神色,发现她振振有词,倒是朴氏,的确心虚不已,神色上明显看得出来——心虚也许代表她说过这样的话,然而嘴巴上的一切都是不作数的,张昭华自己在气头上的时候,都口不择言呢。
皇帝之所以对砒霜这样的敏感,还是和当初平哥儿被毒杀一事不能忘怀,张昭华在平哥儿被毒死之前,也觉得宫禁如此森严,怎么会有下毒暗害的事情发生,但是事情就是发生了,宫里每天出宫去的有多少人,能夹带多少东西进来,当初张昭华那一轮选秀的时候,如果不搜宫,谁知道还有秀女暗藏了水银用来祛除狐臭呢,这样的东西其实非常好得到,也容易下手。
这一桩不体面的案子先不说真假,总要查的,但是查也没有像上一次交给了锦衣卫去查,在皇帝任命了海童和马云两个去查案的那一刻,张昭华就知道她之前对纪纲的构陷,到底还是在皇上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祸从口出,”张昭华回去之后就教训东宫的人:“这宫里不论说什么话,都没有透不出去的,往后你们自己心里合计合计,说什么话,都要想清楚了。”
这一次办案的全是皇爷身边的宦官,以司礼监秉笔太监马云和御马监的海童为主,这两个虽然都是和气人,但是和气也抵不住要动刑问讯,听说刑拘了吕婕妤宫中和权贤妃宫中的人,约莫上百了,连吕婕妤自己也没逃过。
然而宫里虽然局势紧张,然而内廷的事,外廷居然无由得知,甚至没有泄露一点风声,宫里的人死了,说白了不会有人知道,一点痕迹也无,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不知道第几天开始,专事拷打的房间里,似乎开始往外抬死人了。
春和宫虽然封门闭宫,但是张昭华还是得到了消息,据说吕婕妤宫里根本不能说是很清白,的确有些犯禁的东西,是从宫外带进来的——又比如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似乎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味,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其实锦衣卫在外头的确牛的很,只不过宫内就不是他们能插得进手的地方了,所以纪纲能感觉出宫内的紧张气氛,不得不叫人服气。
“我猜纪纲现在正是百爪挠心的时候,向来皇帝对他没什么隐瞒,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合该参与。”张昭华冷冰冰道:“他想要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应该不会有人告诉他,因为现在风声鹤唳,情势非同一般,谁也不敢冒着风险,和他交通。”
是个好时机,再给纪都督身上加一把火了。
第八十四章 西风()
纪纲进入大内没一会儿便出来了,因为皇帝风痹发作了,这种恶性风湿病一旦发作,皇帝几乎就不能视事,这都是皇帝之前逐胡出塞,动至经年,为阴寒所侵致此。
纪纲走到宫门口,他的党徒庄敬、李春两个却急不可耐地走了过来,两人神色古怪,被他瞧出来了,就道:“你们吃了虎鞭了么,一个赛过一个关公脸?”
“不是啊,都督,”李春兴奋道:“您之前不是一直想知道这宫里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
纪纲挑了挑眉,道:“难道你知道了?你如何知道的,你根本没进宫。”
纪纲进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