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慕弦-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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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鲜虞庥一步踏空,纵身跌落城墙时,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城内的百姓先反应过来,纷纷朝着城楼方向跪倒,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更有人痛泣不止,悔不当初。
城墙外也一片安静,他们耳边仿佛还萦绕着淇国女皇最后的声音:“其实我有什么错呢?我只是太爱我的子民了啊。即便我有罪,你们也无权惩罚我,我会去神那里,等待着神的问责。”
鲜虞浩眼睁睁地看着她纵身一跃,仿佛扑进神的怀抱。玄色与朱色的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残缺的弧,是绝望而炽烈的色彩,也是鲜虞庥生命中最后一抹颜色。
他这才恍然大悟,其实鲜虞庥一直是活得最明白的那个人。她一直知道淇国将亡,但她爱她的子民,于是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皇位,签下降书,只为了兵不血刃,留百姓一条生路。可她终究稚嫩,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法,于是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的,却忘了人性的贪婪。
所以他当初又怎么会相信鲜虞庥是为了怀朱才归降的呢?明明是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却因为对方的真诚,以及因此而冲昏的头脑相信了。从始至终,鲜虞庥的赤诚与热爱都没有改变过,只是对象从来不是宁怀帝姬或者哪一个人,而是淇国的万千百姓。因为太爱,所以那一片赤子之心从未虚假,也那么轻而易举地,取信于所有人。
这万里河山,于鲜虞庥而言,实在太重,又实在太轻。
淇国最后一座城的城门也被打开了,但却是从里面主动打开的,百姓们从里面鱼贯而出,替他们最后的帝皇收拾遗体。地上的惨状令人不忍直视,不少百姓都掩面而泣。
有几个身着祭司服的人从人群里走出来,年轻的跟着年老的。当垂垂老矣的老祭司朝鲜虞庥跪倒时,人群中的哭泣声终于才找到了爆发点,瞬间哀悼满城。
“吾皇啊,您是神降的使者,是庇荫淇国的神女,草原之神会带走您的魂灵。谢吾皇之不弃,谢天降神女以庇九黎——”
老祭司颤抖着身子,用无比虔诚的口吻念着祭辞,言毕,双手交叠置于地面,以头叩地,行九拜之礼,最后更是亲吻大地,用淇国敬神的礼节祭奠鲜虞庥。
年轻的祭司也跪下来,然后是城外的百姓、城内的百姓,纷纷叩首痛呼:“谢吾皇之不弃,谢天降神女以庇九黎——”
鲜虞浩和怀国的军队都没有阻止,这样的帝王值得他们尊敬,更值得他们期待。作为子民,谁又不想要一个爱民如子的君主?哪怕她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哪怕她无才无德,可只这一点,便足矣。
或许从过去到现在,甚至将来,都不可能再有这样一位君主,愿以自己柔嫩的身躯担起一片江山的重量,但总有一些人,会像鲜虞庥一样,于历史的洪波中百世流芳。
此时远在郯国边境的怀朱正提着一壶酒,坐在一个小山坡上看黄昏。鳞状的云朵飘满天空,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霞光将其晕染,深深浅浅似乎经历过一场宿醉,梦还未醒。
第75章 为祸天下()
仿佛还是昨天,一样是个山坡,一样喝着酒,只不过月圆如盘。有个女孩跑到自己跟前,嘴里嚷嚷着“女侠我好仰慕你”,然后又说“我爱慕你,是爱慕,不是敬慕啊”,“我喜欢你啊,我愿意倾国以聘”,是谁天天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念叨着“阿宁阿宁,我是阿庥”?
可如今呢?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就在半月之前她被怀安帝召回怀奕城的时候,就在鲜虞浩攻打淇国屠戮百姓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就在她挂帅准备出征郯国的时候,鲜虞庥跑来找她。
还是一身蓝色的骑装,似她们初见时那样。女孩的嗓音依旧清脆稚嫩,笑容依旧纯净,只是不再说着令人误会的话。
她说:“阿宁,对不起,我该离开了。”
她说:“我还有要去做的事情,我还有要去承担的责任,我还有我要保护的人。”
她说:“阿宁,其实我有一点点喜欢你的,你很厉害,可以保护很多人,我好羡慕你。可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很多人,我只能拿自己的东西去换,可是我现在已经没什么能用来交换的了。”
她还说:“阿宁,你会让我离开的,对吧?这次我可能不回来了,你还会记得我吗?啊算了,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记得的。”
“阿宁,我走了。”
多么可笑的一个人。怀朱饮下一口酒,笑了,笑里有几分嘲讽,却不知道在嘲讽谁。
你看这个人啊,明明只是个孩子,却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责任、什么保护;明明什么都没有了,还想着拿最后仅剩的一条命去换;明明说喜欢她,走的时候却连句“再见”都没有。
怎么这么可笑,怎么就这么可笑呢?
怀朱仰天大笑,笑到止不住地咳嗽,还是继续笑,连刚刚喝下去的酒水都咳了出来。她当然没有拦住鲜虞庥,反正是因为各种原因吧,她突然就不想拦了,即使这有可能导致战争出现别的后果,但她愿意为此而负责。
或许是因为鲜虞庥承担责任的举动,或许是因为她的满腔赤诚,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在怀朱眼里,鲜虞庥那是愚忠,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所企及不来的。她还做不到。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呵,我打仗从来不是为了保护别人,我没那么高尚。鲜虞庥我不值得你喜欢,不值得啊”
怀朱望着天际喃喃自语,仿佛说着醉话,却再真实不过了,这就是她心里的想法,她配不上鲜虞庥的敬慕,她宁怀帝姬配不上。
“你是为了你的责任,是为了保护要保护的人。那我呢,我又是为了什么?”
“我名扬天下,却竟不知家国为何。”
怀朱嘴里嘟囔着,神色却迷惘。酒坛早滚落到一旁,酒水洒了一地,浸润了一片枯草,也不知道是给谁喝了,或许,是那些因为无家可归而在人间飘荡的孤魂野鬼吧。
“帝姬,天黑了,该回营了。”又是李肆来找她,现在他已经从参军提拔成将军了,不过封号倒还是朱肆,他不在意,别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肆,你说我征战数载,为的是什么?”怀朱没有看他,仍然望着天边颜色渐深的云层,目光一片醺然,似是叹息。
李肆还是那副样子,但举止间却多了几分沉淀的稳重,那是战场的馈赠。他轻笑道:“师父之前让人把您的东西还了回来,还捎带了一句话:‘以不祥为祥,其本为祸,天下祸矣’。既然您不愿脱下那身不祥的绝华衣,那便‘为祸天下’吧。想必师父也是这个意思。”
怀朱闻言却轻嗤一声,道:“你师父可不是这个意思,他这是拐着弯责我是天下动乱的根源呢。我一个人祸害也就罢了,还把他两个徒弟都拐走了,他怕是心里还要骂上我两句才肯罢休。”
“末将可不敢说师父的坏话,他老人家当是早就算到了这一天吧。不然以帝姬您一人之力,哪里能说上一句‘为祸天下’?”
“你还真是嘴上不饶人。”怀朱瞥了他一眼,转而又叹道,“不过也是,我一个人,还不至于为祸‘天下’,顶多在这郯国边境小打小闹罢了。”
李肆只弯了弯唇角,没再说什么,静默了片刻,算着怀朱应该差不多恢复心情了,才拱手道:“天色已晚,帝姬,回营吧。”
怀朱懒懒地“嗯”了一声,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拍掉衣服上粘的草屑,往营地走去。
李肆落后她两步,在她身后说道:“帝姬,我们选择跟着您,就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所以,也希望您不要辜负我们,不要辜负您身后的万千将士。”
怀朱步履微顿,却没有回头,但从前方传来的那句微微沙哑的“我知道”,却表明她已经听到了。
既然鲜虞庥都可以为了一国百姓而献尽余生,她又还有什么理由比她差呢?天下吗?其实也不过如此罢了。
当柳下朝烟听说鲜虞庥的消息时,帝旿替她订下的客房已经只剩一天了,但她仍然没有找到赵芙,这让她难免有些怀疑,但还是选择继续下去,若是还没找到,她再续订不就好了。
而寒子呇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柳下朝烟的身边的。柳下朝烟正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汤,听着隔壁桌的老人讲关于鲜虞庥的故事。冬至刚过,来往的人都穿上袄子,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但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一群人围着老先生嚷嚷着要听淇国女皇的故事,老先生对淇国女皇也很是感兴趣,索性一口气说了个痛快,一直说了一下午,现在华灯初上了还在讲个不停。
柳下朝烟有些惆怅也有些感慨,对于鲜虞庥,她其实并不熟悉,印象里应该是个纯真烂漫的小姑娘,无时无刻不挂着一副笑脸,她当时不是很能理解鲜虞庥的做法,好好的女皇不当,非要成为一国罪人,这样做有什么好的呢?又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可是她现在听说了对方的故事,才明白过来。鲜虞庥活得太过单纯,当一个人可以坦然接受世间苦涩的时候,又哪里还会流一滴泪?她一直在笑,只不过是因为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哭的东西了。
第76章 哀庥之曲()
后面的故事柳下朝烟都不用多听便可以想的出来,所以她的注意也就很快地离开了还在滔滔不绝的老先生,自己漫无目的地神游起来。
指尖缓缓摩挲着碗沿,尚还有些烫的茶汤温暖了她的手掌。柳下朝烟正走着神,却突然听见一道歌声,穿过周围喧闹的人群,直抵她的耳畔。
“淇女休思,国兮悼之,九天之上神何知?血寒玄衣,哀兮心痴,九黎之中怨可释?去北于夕,念兮魂失,九幽之下悔已迟。”
这便是最近流传甚广的那首哀庥曲了,据说是有一位琴师偶然听闻了鲜虞庥的故事,感怀于心,便作下此曲,流传开来。一词人听过后顿时感叹不已,于是挥笔而就,填下这首词,才成了现在流传的哀庥曲,甚至到了后来,哀庥曲成了个词牌名,被后世填词翻唱无数,却都比不上这一首。
这首词中没有太多的想象,也没有神化的色彩,朴素到了极致,却道出了最深的悲哀。鲜虞庥这么一个小姑娘,为了一国百姓慷慨赴死,再如何壮烈,高高在上的神明又哪里会知道呢?她为着对百姓的那一片痴心,在寒风中跌落城墙,血染玄色冕服,百姓中对她的怨恨是不是就真的能够消散了?她那么的热爱淇国、热爱草原,为了一群曾经辱骂她、指责她的百姓,轻易地抛下一切,就算她登上黄泉路的时候后悔了又能怎么办呢?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柳下朝烟循着歌声抬头看去,直望进一双清澈含笑的眼瞳。对方也正凝视着她,见她望过来,瞬间笑容满面,温暖如阳春三月。而曲子里的哀戚,也似因她这一望而尽皆消散。
身上的锦囊突然爆发出灼意,柳下朝烟也不知道这温度是黄泉水还是那枚白玉扳指散发出来的,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她也不好把东西拿出来看,便只好先按兵不动,等晚上回去再看看。
只见那来人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头发用白玉簪束起,手中握着一把合起来的折扇,扇子没有扇坠,扇骨莹润也仿若白玉,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材质。
大街上车来马往依旧喧闹,老先生还在讲着故事,人们也还在不时起着哄,仿佛刚刚的歌声只有她一人听到,也仿佛,那歌声只唱给她一人听。
那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稚嫩尚未褪去,但又已显出些许成熟。剑眉星眸,面冠如玉,笑时温文尔雅,行时飘逸宁人。若说赵芙是跌入凡尘的神女,那他便是游历人间的仙君,不曾落魄,一直高傲。
柳下朝烟看着那个向她走来的人,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一句诗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却是乱她心曲。
说起来她这一年来遇到的男子,长得好看的还真不少,基本上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她却毫无感觉,直到现在,见到这么一个人,才突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就像是一滴水落入静湖,涟漪顿起而后平,再寻时已无影无踪;也像是一只飞鸟掠过天空,残影生而后消逝,再看时已了无音讯。
但她此时仍不知此意为何,只当是惊艳,便不做他想了。
“喂,丫头,你怎么不高兴?”对方径自往她身边的长凳上一坐,开口问道。
一句话瞬间打消了柳下朝烟心底的绮念,什么君子,什么如玉,都是假的,那口气跟温文尔雅简直毫无关系。反差有点大,柳下朝烟感觉自己受到了打击。而且那副自来熟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