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唯有君不知-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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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意喝下这罪孽,吐了一地,内丹都要吐了出来。
可当下一次疼痛来袭时,我喝光了瓶子里的长生水,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浓黑的夜空。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遥远的云端传来宫女恣意的欢笑,风一滑过,把笑声拉成撕扯不断的细线,穿透空气尘埃。人来人往,人来人往,笑声渐隐,原来只是过客。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的我,和那些鲜活的生命比起来,无非是一具等待腐烂的尸体。
千雪看我的表情有些难过。她欲言又止地说,莲烬没有真的生我的气,只是启用返魂术需要时间,他抽不开身管我。等纪梨恢复过来,他就会来看我了。
我不由得好笑。
“千雪,这不是他的意思吧。我一个将死之人,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就算你恢复了男身,我也不会……”
“桃花精!”她虽然在警告我,耳根却是红了一片,“你真是厚脸皮,也不照照镜子,不但丑而且蠢,谁会倒霉喜欢你?”
“我要是男人,也会喜欢纪梨,不要你的!”
我就是想激怒她,让她走。她果然上当,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说:“一个人只有自爱,才有资格得到别人的爱。”
没错,她说的都没错。
这就是我不讨人喜欢的原因,因为我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出去,没有留给自己。可给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从一开始我就无法控制自己。
就像现在,我本该去死的,却神使鬼差地出现在深渊禁地。很残忍地,想看看我的心是不是已经填进了纪梨的胸膛,莲烬是不是如千雪所说,守着她一刻也离不开。这大概是我最后的执念了,离开之前,我想远远地看上一眼。
但我忘了禁地终归是禁地,不是我可以去的地方。
魔帝启用返魂术,守护那片禁地的亲信是魔界第十重天的领主——优昙上君。我在沧澜山的大雪里听过她的名字,我也知道,她一直对我的存在耿耿于怀。她没有来找我的麻烦,我主动送上门,用她的话来说,有纪梨在,我就没有一点价值了,杀了我,莲烬也不会责问她的。
幽池上白雾蒸腾,湿气如同丝带一样缠绕上身。
优昙用白雾丝带勒紧我的身体,说着我不愿意听到的话。我面无表情地扯断那些带子,闪至她身后,膝盖一顶,她便双腿一屈,跌在了水里。她瑟瑟地盯着我看,锋利的丝带把我的手割得皮肉翻飞,猩红的液体滴在了她的脸上。
我有些头晕,慢慢地也坐了下去。
恍惚中,我抓住了一片衣角。
我听见优昙说:“不是的!帝尊,我没有伤她!”
她说:“是梨花姬忽然出现,说要抢回她的心脏,我才用的缠魂绦。她疯了一样,非闯进去不可,我怕她真的对纪姑娘不利……”优昙趴在莲烬脚下大哭,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每一个字都直指我的心狠手辣。
莲烬的沉默让女人的哭声变得越发得荡气回肠。
我失笑着咳出一口血。
“优昙上君,我走到这里来,就已经觉得很羞愧了。你再说下去,我怎么还有脸面对自己?”果然,我太不自爱了,所以没有人会尊重我。
我松开莲烬的衣角,既没有解释,也没有质问。
这是失去心脏后,我第一次见到他,没想一时冲动,难以收场。我后悔了。
优昙还在哭,他置若罔闻,朝我伸出手,眼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我不去思考那其中的含义,想的越多,错的就越多。我虚弱地笑了笑:“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了。”随后,拼尽所有的力气,拨开眼前的一切,开始没命地往外逃!
我掠过雕梁画栋,重重花影,攀过玉柱宫墙,巍巍檐牙,珍珠贝壳串成的帘幕在身后清脆地撞击。
这气势逼人的魔界,我见识够了。琼楼恢宏,灯火长明,从路边的台阶到枕上的绣花,没有一处不是华美精致。只是美则美矣,和我没什么关系。
心事已了,无缘而已。
我想我没有理由不走了。
“拦住她!”似有这样的命令。黑压压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出动,无数支利箭冷飕飕地指向我,我的脚步不曾停下。痛到快要死去,恨到不忍回头,我只恨自己不能化作泡沫消失。
黄沙阻绝视线,风在岚岫哽咽,浩瀚汹涌的沧溟之水,是我折堕的地方。
错把温柔的谎言当作故事的开始,一十一重天,最悲伤的心愿,碧落黄泉不要再见。
第六章 重生()
距上一次妖魔道大开,人间惨遭掠夺已有三百七十二年。
魔祸伊始,天界派来的援军节节败退,国教玄门一夕灭派,幻宗白氏封庄不出,昆仑紫薇道和北海剑宗等也先后沉寂。古老的修仙门派中唯有天机崖密宗于乱世中屹立不倒,传至今日,以掌门扶风圣君为首,六位入室弟子皆是叫得上名号的大通灵师,风头之盛,四海之内皆有耳闻。
这些门派所修功法不同,出来的弟子称呼也不一样。
通灵师、幻术师、制器师、占星师、傀儡师……其中通灵师精通咒杀术法,行斩妖除魔之事,代表术士的最强力量。
密宗就是一个出通灵师的地方。
慕名前往密宗修行的人络绎不绝,可能留下来的却寥寥无几。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资质平庸的弟子自行离开,年底的法术考核也会淘汰一批,久而久之,来的人抵不上走的人多。
也正因如此,腊月刚到,天机崖就陷入了一片惨淡的愁云之中。
和我同期入门的弟子们临阵磨枪,经过了几晚上不眠不休的折磨,个个神情困顿,面上挂着倦意。可为了继续留下修行,没有人愿意落下早课。
我的日子更不好过,卧房打坐一夜,才踏进求思堂就遇上了劝退的队伍。
“这不是梨花师妹吗?这么早就来用功呀。听说你昨天在如意师叔的课上把《录神薄》一字不漏地默写了下来,想必今年的文试又要拿第一名了。”
为首的是掌门的得意门生之一夏紫灵,据说她母亲是东海龙女,父亲是一名掌管潮汐的地仙,这在众多凡人弟子眼里是很高贵的血统。
夏紫灵继承了水族特有的肤色,晶莹剔透,海藻似的长发饰以夜明珠串,眉间一道雪花型的白色印记,不但昭示身份,还衬得人清婉可怜。得天独厚的条件,让她走到哪里都不乏簇拥者。
此时此刻,她穿着和我一样的蓝白色常服,迈开长腿往我面前一站。
我有点痛恨我的身高了。
我刚来密宗时,就听说过夏紫灵的辉煌身世,她是我师姐,我理当恭敬,但我没有点头哈腰的习惯,也从不向她请教问题衬托她的聪慧。她觉得我很不礼貌,没有敬畏之心,不止一次放话说要教训我,可不知怎么的,迟迟没敢动手,只是看我的目光越来越不善。去年的文试我压了她一头之后,她有了危机感,我们连面上的和睦都维持不了了。
虽然夏紫灵十分卖力地针对我,但是很遗憾,我没有闲情逸致去认真对待——私斗可是会降低掌门好感度的,太不明智。
“紫灵师姐言重,除了能背几本书,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说得的书都读完,不如会几手实用的法术。”退让不代表害怕,我演得太差,夏紫灵察觉到了敷衍之意,笑意森然。
她旁边的一位师弟接口道:“师姐,你这样说不好,明知道梨花师姐一直无法聚灵,连最初级的术法用起来都困难,还这样奚落她,她会伤心到连文试都发挥失常的,那可是她唯一的长处。”
“早起用功是没错,常言道说笨鸟先飞嘛。不过对于你,梨花师妹,你更适合烂泥扶不上墙。”
“……”
看来夏紫灵笼络人心的功夫又上了一个台阶,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些人。
我淡淡道:“师姐教训得是,我这就去面壁思过。”
赶紧走吧,叽叽喳喳的真是惹人讨厌。可还没来得及绕道,夏紫灵就再次横在了面前,她刻意压低了身子在我耳边密语:“你是不是故意的,再蠢笨的人也不至于掌握不了聚灵术吧?我等着你拿出真本事呢,别到时候入室弟子当不了,反而被扫出师门。”
说着重重地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入室弟子,能者居先,我相信师妹一定能顺利通过考试的!”
见她神情转换如此突兀,我不由得往身后看了看。
果然,甚少出晨功的三师兄唐九容从小道中走出来,看他一脸混沌不爽,众人忙不迭给他让道。
“三师兄早。”
一物降一物,夏紫灵遇到这位前途无量的师兄,脸上就只剩下激动的红晕了。
然而唐九容只是微微颔首,便面无表情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那种不太把人当回事的态度,和夏紫灵倒有几分相似,但他自然得有点过头,我们也只能服气。
岂料他走到一半又退了回来,“梨花师妹是哪个?掌门让你去清心阁找他。”
密宗坐落在敖岸之东的青要山,经年云蒸霞蔚,清气弥漫,曾是天上诸君巡视人界的休憩之地,素有“密都”的美称。天机崖则位于青要山的主峰,绵延百里,瀑布环绕,山间的溪流银练一般地流过下方的落星坪,把修行的宫室分割成四个大小不一的建筑群。天气严寒的时候,滴水成冰,屋檐上悬挂着亮晶晶的冰锥,偶尔有引路鸟穿梭其间,发出悦耳的鸣叫。
如果说落星坪堪称人间仙境,那么天机崖上方的凌虚境,就是真正的神仙府邸。
常开不败的花,温度适宜的暖风,以及梦里才会有的缱绻香气。
这样的地方,当然只有地位极高的弟子能出入。但也有例外,比如说摊上了事的我,会来领个罚什么的。
引路鸟把我带上凌虚境就拍拍翅膀飞走了,我抬头望了望只有两层楼的清心阁,没敢玩花样,老老实实地从楼梯爬上去。
“梨花来了。”
扶风掌门坐在层层挽起的华幔之间微笑。他披了一件宽大的黑色锦袍,发冠歪向一边,面上永远是没有睡醒的表情。据说他修仙的动力之一就是大成之后可以长睡不醒,不用为饿死发愁。后来他发现密宗还需要他装点门面,只好认命地在世人面前扮演一个英俊而慈祥的老头。
他挥一挥衣袖命我坐下,让我不必紧张。
可我怎么能不紧张?如意师叔在他的下首,活像个凶恶的门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比起掌门显得有多么少年老成,我还没问安,便阴森森地盯着我问:“和紫灵起争执了?”
我让他盯得不自在,起身辩解道:“师叔耳目清明,我们只是在晨习院偶遇。”
他冷哼道:“你们那点破事,还有我不知道的?第七位入室弟子的名分迟迟未定,所有人都盯着这次的年末比试,你又是个喜欢出风头的,紫灵肯定急了。”
“……”
这真有点冤枉。我敢说,整个密宗最想低调的人就是我了。他自己恫吓我们说默不出《录神薄》下场会很惨,我就实心眼的默了,谁知道其他人会交白卷。
比起知根知底的夏紫灵,我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外来人,他们有所偏袒也是人之常情。我木然道:“师叔不必试探我。梨花资质有限,自知能力不足,不敢在这件事上动脑筋。”
“哼,我料你没这本事。就算有人替你求情……”
掌门捻着一把白到扎眼的胡须打断他说道:“如意师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担心梨花的。”
望了一眼玉如意面无表情的僵尸脸,说实话,我没看出来他担心我。自从发现我召唤出的三昧真火和蜡烛差不多,他就恨不得我早日滚蛋。虽说他对谁都是这么个调调,但我自入门以来,共计被罚打扫山道五十七次,有五十次都是拜他所赐。
否则我也不会每次见到他都很紧张。
“我是担心她不学无术,把密宗的名声给毁了。不信你问问,近来她的法术可有精进。”
该来的总会来,这是一个无法逃避的问题。掌门看着我叹气道:“你来密宗也有两年了,这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看清一个人以后的造化。寄微师弟把你带回来时,我们都有重用你的想法,你悟性好又肯刻苦,若是指点得当,将来超过九容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惜啊,生就一副不能聚灵的躯壳,只怕是没有做通灵师的命。”
我一时无言以对。因为这不是我本来的命。
我曾经也会御剑飞行,呼风唤雨,若发起狠,魔君在我面前也是要跪的。
可我为了逃离魔界,跳了沧溟之水。毒水腐蚀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