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时-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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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只闻得咄一声,却是英田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屋外燕婉得闻此言,险险将手中朱漆食盘松手,整个人如中雷殛,再不能移动半分。一颗心忽喜忽忧,如鼓涨的风帆,一时之间难以尽述,思绪辽远,恰忆起第一次见得英田,那时候他还是一挺拨英俊少年,与姐姐携手相伴……自己不过是垂髫小儿……一晃眼,这许多的年月过去了……
她悄悄转身,将手中食盘放在门口,急急转身回房,似身后跟着什么恐怖的怪物……她怕再晚一点,会从他的口中听到残酷的答案。
………………………她宁可,不要听到这答案!
冲冠一怒(二)
宣熙元年的八月十五,一日之间长安城内无故戒严。
英府一大家子人皆在尚书府团圆,连痴病了几个月的英乔与那礼仪不通的苗家四女亦列席在位,其中,独独缺了周峥。
十四日晚,父女二人在书房把盏言欢,灌了无数茶水下去,亦不见燕婉回转。英洛摸着肚子哎哟:“爹爹,可饿死孩儿了,不如我去厨房看看姨母!”
推门出来之时,月上中天,中庭清辉遍洒,门口地上,放着装满食物的朱漆食盘。她不由惊疑,摸摸盘中吃食,早就凉透。
英田见得她身形不动,紧随而至,见得此物,不由怅然一叹。哪知道那丫头调皮一笑,道:“不如,爹爹还是早点将姨母娶进门罢?再晚一点,财物都送至易家,尚书府不名一文,可拿什么做聘礼呢?”
突听得她痛呼出声,却是英田当头敲下,佯怒道:“蠢丫头,要你多嘴!”
“那么爹爹是答应了!女儿这就去替爹爹准备!呀,苦恼,难道要叫姨母娘亲?”语声轻快,一扫之前愁肠,她一路笑往自己闺房而去了,独留英田立与书房门前。
半晌,他端起地下食盘进去,坐于案后。盘内食物早就凉透,他一筷筷下箸,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缓缓绽出一抹微微的笑来。
华彻回府之后,自是将易柏与英洛之间的纠葛讲明。夏友这几日一直泡在药房里,几日夜未眠,这会子得闻此事,怒极生恨,将整个药房都砸了个稀巴烂,咬牙切齿,转头看见桌上还残留着一瓶药丸,盛怒之下居然没有砸烂,实算得上奇事一桩………………………这却是特制来压制她体内毒素的,尚未服用。
他几次拿起又放下,终是下不去手,忽的想起一物来,在一堆砸烂的药屉里面翻出一大包黄莲来,狞笑道:“既然不能清心寡欲,那就多放点黄莲下下火吧!”
华彻站在瞬间就变成一堆废墟的药房里,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对于易柏即将到来的处境,心有戚戚焉。
第二日晌午,夏友与华彻便被英田着人请回尚书府。苗家四女却是这几日被夏友迫着打下手,困顿不已,唯有勉力支撑。
中秋晚宴,华彻眼见着夏友笑意不改,将手中药丸递了过去,亲昵的摸摸那人乌发,“洛洛,我这些日子钻进药房里,冷落了你,你不会怪我罢?”她不由扯出来一个极为僵硬的笑容,许是心虚,以目询之,华彻却假作专心吃饭,埋头不理。苗家四女个个面色古怪,一迳低下了头,往口中猛塞食物。
眼角处,她接了药丸,在他的悉心服侍下,将那药丸塞进口中,耳边听得他叮嘱:“这药丸可不能用水冲下去,需细细的嚼,慢慢的咽,否则可就白费了我一番‘苦心’了!”
只见她精致的五官皱到了一处,不疑有他,强忍着苦意将那药丸嚼了又嚼,华彻心内虽尚有酸涩之处,但挡不住泛上来的笑意,肚肠几乎笑抽成一团,其时正喝了口鱼汤,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若非碍着座中诸人,依往常性子,早笑喷了出来。
英乔尚在病中,却是喜怒随意,只指着英洛笑:“苦!苦!妹妹苦!”话声刚落,燕婉失声而泣:“姐夫姐夫……”却是从昨夜闻得英洛那一番话,她便在房内一夜落泪,几乎未眠。今日二人还未说过一句话,这会子却也顾不得了。自英乔服下霜红,今日始算得上言语清明。
一家人真正喜气盈盈,更兼着夏友上前把脉号诊,确信霜红的毒大致已解,只等余毒清除,英乔再调养一番,便会恢复从前风彩,英田提着的一颗心方稳稳落回肚中,便是桌上佳肴也可口了许多。
经此一事,便将英洛面对夏友的尴尬冲淡了不少。苦捱到饭毕,小厮上了香茗,外面小厮进来通报:“三爷的侍从求见!”
英田对那通报的仆人道:“带三爷去老夫的书房。”
“不必了,爹爹,让那人进来吧!”华彻忙忙发话。
不过片刻,门外足音沉稳,进来一名黑塔般的汉子,施礼道:“见过尚书大人!”目光犹疑,在华彻面上旋转不定。
华彻被他这样盯着,叱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人凝目垂首:“小主子,今日长安城内戒严,皇城已经封锁,里面与外面已失去联系,朱雀门与明德门增加了十倍的兵力……二皇女府也是一片骚动。今日上午,二皇女前往宫内求见陛下,却被拦在了宫外,她愤愤然回府。小人来之前,南衙与北衙两军在朱雀门前发生冲突,激战正酣……”
英洛听得一头雾水,唯想明白了一件事:二皇女带兵闯宫!…………………………这还了得,旁的不说,便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换个十来八个皇帝,只要不侵犯自家利益,大可以闭起眼睛高卧!奈何一想及周峥尚陷落宫中,不通讯息,那颗心便忽忽悠悠提到了半空中。
还要经过英田详细解说一番,她方才能明白,南衙府兵却是丞相把持,自华相被贬,常氏虽无人担丞相一职,但这南衙府兵却是确确实实落进了二皇女的手中。而北衙禁军现下却是千牛卫将军章西江率领,守护皇城。今日若南衙与北司两军发生争斗,怕是二皇女与女帝发生了无可挽回的事情,方有今日之兵祸?
英洛环顾屋内诸人,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华彻,只盼他能派得手下暗人前去探查一番。却见他微微一笑,“洛洛稍安勿躁,待我遣人出去探探消息再定!”
她此时已急如蚂蚁蜗居热锅,团团乱转。正在惶惶不安之时,门外小厮惊慌来报:“老爷,大事不好了!门外被兵士围住了!”
屋内众人惶然立起身来,唯英田神情不变,斥道:“慌什么?领头的是哪位将军?且待老夫去会会这位将军!”
“爹爹…………………”英乔喊。
“爹爹,女儿陪你同往!”
随着英洛这声,夏友与华彻亦紧随其后,面色尽皆冷凝。夏友背后的苗家四女面面相觑,似拿不定主意该如何。突闻得阿然道:“这汉家的皇帝真是麻烦!不如我们弄点师傅的药给她吃吃,免得她一再的来找麻烦!”
被夏友横了一眼,阿然乖乖闭了嘴。
英田大步当先,身后跟着府中众人,穿堂过厅,不过一刻便来到了大门口。只见火把高耸,将士战甲生寒,当先一人却是温雅俊仪,微微一笑间,颊上酒窝浅浅凹下去,正是二皇女夫钟瞳。
“皇女夫今日来此,不知有何见教?为何无故包围英府,吓坏老夫家人,却是为着何种缘由?”英田眸色暗沉,笑如春风轻声问道。
钟瞳却是自嫁了李安,鲜少露面。今日银制盔甲全数上身,他身后将士兵甲生寒,带着腾腾杀气,偏他面上笑容温煦:“尚书大人这是说哪里话?今日适逢宫中突些哗变,圣上安危难测,我等身为臣子,自然有义务保护忠勇候的家人!”
英洛回过味来不由咄咄反诘:“你是说宫中巨变与我家忠勇候有关?圣上安危难测?我家候爷还生死难测呢?”
钟瞳凝目,颊边笑窝收起,冷冷道:“本宫身为皇女夫,难不成会捏造一个谋反的罪名来栽赃不成?”
英田跨前一步,反手将英洛稳稳按在身后,镇定道:“下官倒不是疑皇夫诬陷,只是皇夫也说,现在宫禁内情况难明,若一意推了给我家贤婿,倒也有失公允!至于谋逆乃抄家灭族的大罪,还望皇夫明察,切莫寒了忠贤之臣的心!”
“谁忠谁贤,这话一时之间倒难以定夺!还请诸位稍安勿燥,在府中滞留两日,但等圣上无虞,若与周将军无涉,本宫必亲来请罪!”说罢一声令下,门外兵士如狼似虎,将英府众人推进门来,豁朗一声,关上了大门,门外火把冲天,直照得半天夜空色泽瑰暗浓霾,令人心生忧惧!
冲冠一怒(三)
宣熙元年的八月十七日,长安城内戒严第三日,南衙府兵与北衙禁军杀伐不断,厮斗不休,最终南衙府兵败下阵来。而英府,亦在南衙府兵包围之中。三天之内,华彻遣手下无数次岂图进宫刺探,无奈此次宫中戒备森严非常,折损几十人之下依然不能进宫。连英田亦疑惑,章西江此人非善谋之辈,而整个皇宫却被他排兵布阵,防守的如铁桶一般,却是得哪路高人指天?着实让人不解。
而钟瞳,自那日来过之后亦未曾再来,据华彻的暗人来报,长安城内,亦被南衙府兵掌控,皇宫此际便成了海上的一座孤岛,禁军唯有奋力拼杀,方能有一线生机。
英田沉吟不决,对目前混乱局势亦观之不明。却听得外面苗家四女银饰叮咚,笑语喧歌而来,皆目露不解。四人当先推门而来,中间拥着夏友,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人皮面具。自英府被围,他亦是几日窝在药房不见。
但见他上前一步,道:“爹爹,眼见局势不明,我与洛洛皆是乱军之中厮杀过的,尚有一线生机,但爹爹跟姨娘却是从未经过杀戮,我这里赶制的几副面具,还请三弟保护爹爹与姨娘,还有乔离开此地,易早不易晚!”
英田凛然道:“老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二妹与乔儿还是随彻儿离开此地吧?”
哪知燕婉眸含柔情万斛,摇头道:“自姐姐离开,婉儿便发誓要照顾姐夫与一双孩儿,姐夫在哪里,婉儿便在哪里!”
一屋子的人俱都怔在那里,决想不到平日温婉内敛的燕婉能在此际说出这样的话来。生死关头,此言却也教英田心中柔软非常,素来温雅如故的尚书大人今日难得男子柔肠,柔声劝道:“二妹,你随小彻离开,英府阖府上下若能躲过此劫,我倘若活着,必来迎娶你!……………………我既为父,总不能教孩子们以命挡在前面吧?”
燕婉心内又欢喜又酸楚,珠泪簇簇,凝咽道:“我若留在此地,必带累了孩子们。那婉儿就先离开此间,我会等着你来!”
她身旁的丫环却是自小随侍的,得闻此语,虽在大劫之际,亦眼含双泪,连声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事既议毕,英田又自坚决,留在此间的除了家下老仆,唯有英田与英洛兼夏友三人。苗家四女换了汉家女子服侍,随护在燕婉与英乔身侧。英乔病自懵懂,被夏友按在椅上,换了面孔。
华彻将英洛拉至一旁,不顾夏友凛凛眼刀,歉然道:“洛洛,我本想留下来与你共生死,但………………………姨母与兄长之安危,若我不能亲去照管,总归不能放心。我手下这些人,其实连我自己亦不能尽数相信……你……要好好保重!”
英洛只感觉握着自己的这双手,干燥温暖,不由笑道:“大哥说哪里话?且我将哥哥与姨母交到你的手上,全无后顾之忧,正好可以痛快厮杀一番!”
良久,华彻方道:“我留一部分人给你,好歹护着爹爹安危,我们……”却见英洛嘴角含着了然的笑意,他却再不能够说下去,也只是再多看了几眼,众人已经收拾妥当,只能去了。
这一夜子时,英府有一队护卫拼死从南角门而出,遭遇南衙府兵殊死抵抗,两方激战之时,另有一队护卫从北面而出,逃遁而去。待到钟瞳得到讯息赶过来之时,天色渐濛,府门大开,内中仆人正洒扫庭院,兀自忙碌,平静有序,与往常每一日清晨别无二致。
他进得厅来,英田正与女儿女婿早膳,尚书大人礼仪如故:“皇夫殿下好早!不知是否用膳?今日府中厨子煮了肉粥,若不嫌弃,还请来用一天吧!”
钟瞳几日夜不曾好好休息用餐,当下亦不客气,捡英洛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却正是在夏友对面。……………………………夏军医的暴脾气与用药如神,他尚没忘。
四人一桌,将桌上碗盘之中吃食消灭干净,方步入正题。
英田探询:“皇夫殿下今日一早来下官府上,可是有公务在身?”
钟瞳被那两碗热粥焐着肚肠,禁不住懒意与睡意的交缠,随意道:“闻得兵卫来报,昨夜有大股人马从英府冲了出去,俱都是武功高强之辈,这………………………………”
英田笑道:“殿下莫非忙昏头了?下官一介文官,便是女儿虽为武官,不过是几个护卫,还都留在将军府里。这武功高强的大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