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凡尘-第6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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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侠无辜地看着手里的半碗糊涂面条:“这; 我就算是柳瓜瓜,最多也就是喝五分钟啊。”
柳葳夹起一块虎皮扣肉塞进他嘴里:“猫儿哩意思就是,你别表演得恁夸张,老伤胃。”
柳侠嚼着肉瞄柳岸:“我没有; 我是真哩没事儿。”
柳岸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知你没事; 是因为你躺着不动; 食物不好消化; 所以叫你吃慢点。”
柳侠讷讷地喝了口面条:“哦。”
从他被放到担架上,柳岸就表现得异常平静; 这太不符合柳岸一直以来对他的感情了; 柳侠心里不安得要死,猫儿还要去美国上学,他可不想把猫儿给吓出心理疾病来啊; 所以,他就想尽力表现得自己简直不能更好,而他心里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除了那条怎么都挡不住的左腿。
柳侠老老实实花十分钟吃完了后面半顿饭。
柳魁、柳川他们也没有在饭店太久,七点半,护士正在给柳侠量体温和血压,他们就回来了。
护士一离开,柳侠就有点慌,他觉得哥哥们接下来要和他说的,肯定是他最不喜欢的话题。
果然,柳魁和柳川、柳凌掀开被子看了看他被抬高的左腿,问了一下他的感觉后,柳魁说:“幺儿,这场雪范围可大,咱那儿也下了,您大嫂说,雪得有三寸厚。您三哥俺商量了一下,这种天,路上老危险,不能叫咱伯往这儿跑,所以咧,得有人早点回去。”
柳侠鼓着脸不吭声。
他知道大哥说的对,不光不应该叫柳长青往洛城跑,柳川也得回去上班,柳凌和柳葳也得回去上学,连柳魁也不能留下。
家电城其实一直是柳魁在具体管事,今天是元旦,三个店联合举行“迎双节三店联合大酬宾”活动的第一天,大哥是几个店的主心骨,他本来应该在荣泽掌控活动的全盘,结果却被自己耗在了这里,大嫂和三嫂他们不知道忙成什么样了。
可是,道理虽然知道,他现在却特别特别贪恋家人在身边的感觉,一个都不想让走。
柳岸就坐在柳侠身边,微微歪着身体,环着柳侠的肩膀,看见他失落难受的样子,无奈着捅了捅他的脸颊:“别怄包,等你一拆线,咱回到荣泽,天天都能看见大伯他们。”
抬起头,他又微笑地对柳魁、柳川几个人说:“大伯,三叔,五叔,小葳哥,您该走就走吧,俺小叔长不大您又不是不知,等您走了,他一会儿就好了。”
“我不走。”柳凌和柳葳异口同声,说完,两个人互相看看对方。
柳葳说:“五叔你走吧,俺爷爷奶奶成天挂念你的不行,你回去搁店里帮俺伯俺妈两天忙,正好叫俺爷爷也好好看看你,没准你能说服俺爷爷不叫他往这儿来咧。”
柳凌说:“我过些天自然回去看您爷爷奶奶,不过现在你必须走,这么远回来了,你得去看看小燕。”
柳岸也说:“小葳哥你得走,要是叫来宜姐知你回来了却不去看她,你想想吧。”
柳葳说:“您来宜姐不是那人,她要是知小叔这样我就走了,没准就跟我吹了,谁会待见无情无义哩男人啊?”
柳川抽了柳葳一个后脑勺:“别争了,谁不走你也得走,你去看看小燕,然后就回学校,你还是学生咧。”
柳葳急了:“我,我是学生,俺五叔就不是了?”
柳凌说:“我跟你不一样,我请假,老板说叫我不用着急,家里事办好再回去,你咧?”
柳侠急得抓狂,却没话说。
他请假时,老师先问需要请几天,他说可能得一星期,老师就问他能不能早点回去,老师很欣赏他,但他在老师心中的地位,和五叔在王正维那里还是不能比,王正维很多时候是把五叔当朋友看的。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柳魁、柳川、柳葳和郭晓峰回荣泽,柳凌和老何、冯静忠留下。
柳魁他们从柳侠这里出去回宾馆收拾一下马上就走,争取赶在柳长青出发之前到家,说服他不要跑这一趟。
既然决定走,那就赶早不赶晚,柳岸马上起身送他们离开。
走到楼梯口,柳魁和柳川不让柳岸下楼,外面太冷了,病房里有暖气,柳岸就穿着件毛衫。
柳岸也没有坚持,看着几个人下楼梯。
柳葳下到转向台,忽然又跑了上来:“我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跟猫儿说,伯,三叔,郭叔叔,您先走,我马上到。”
柳岸退后几步,等着柳葳。
柳葳看着柳岸的脸,沉吟了好几秒:“猫儿”
柳岸也看着他:“小葳哥,啥事?”
柳葳张了张嘴:“啊,呼”他扭头看向窗外,好像在权衡选择什么。
柳岸疑惑;“小葳哥?”
柳葳转过头,目光在柳岸脸上逡巡:“孩儿,啊,其实,也没啥事,你,就剩五叔您俩搁这儿了,你多操点心,小叔他,呵呵,你一回来,小叔可高兴”
柳岸的神色凝重起来:“小葳哥,你到底想说啥?”
柳葳重重地吐一口气,忽然摇摇头,恢复了平时开朗稳重的大哥模样:“没啥孩儿,就是觉得小叔叫撞成这样,老可怜,想叫你请假搁家,多陪他几天。”
柳岸点点头:“哦,这你不用说哥,我肯定会。”
柳葳转身就跑下了楼梯:“那我走了孩儿,到家给你打电话。”
柳岸走到窗边,看着柳葳跑出病房楼上了车,目送车子出了医院侧门,汇入车流里看不见,他才转过身,原地站着,垂眸沉思。
——***——
柳魁和柳川的行动到底还是晚了。
因为整个北部中国都下了雪,洛城到荣泽的省道也很难走,并且柳魁他们刚出洛城就又开始下了,下得还很大,他们回到荣泽时已经凌晨四点。
荣泽到望宁又走了两个多小时,然后,他们在上窑北坡半山腰,碰到了柳长青、孙嫦娥、柳茂、柳钰和柳成宾。
柳成宾是因为孙嫦娥坚持要来,柳长青不放心,去叫了他来保险的——万一孙嫦娥中间走不动了,多个年轻人轮流架巴着或背着她走。
无论柳魁、柳川和柳葳怎么保证,说只是因为手机没有信号导致的一场虚惊,柳侠只是在石头上碰着小腿,缝了两针,柳长青和孙嫦娥都坚持要到洛城去。
看到孙嫦娥恐惧到几乎要瘫倒的样子,柳魁和柳川没敢再坚持。
柳魁和柳长青他们在上窑坡碰头时,柳侠他们正在边吃早饭,边议论双山那场车祸的后续处理。
柳凌说,柳魁最后又给帮忙的村民一个人发了一百块钱。
陈震北看村民们都对登山绳非常好奇羡慕,就给几个特别卖力的村民一人留了一条动力绳,因为担心返回的路上出问题,静力绳没敢乱动,只给了罗春菊两口子一根。
当然,他们也有动力绳。
车上的三件军大衣都按约定给了罗春菊家,除去和村民一样给的二百块钱,柳魁单独又给了景永强五百。
陈震北还给了他们两个睡袋、一个防潮垫、一套羽绒衣裤、一个多功能水壶、一根登山杖,其他还有一些眼镜、锤子之类的小零碎,柳凌记不清了,陈震北只要手边有,景永强又目光热切的,就给他拿一个。
一直负责组织村民的景宝春也得到一个睡袋和一根登山杖,还有额外二百块钱。
柳川最后给罗春菊的钱数目不太清楚。
柳凌说,因为柳川怕有人见财起意,没有数,他把自己钱包里的一沓子钱全都塞进了一个睡袋里,然后把睡袋卷起来塞进一个登山包,把包给了罗春菊,并交待罗春菊千万不可声张,最好连家里其他人也暂时不要说。
柳川的眼力,两句话就看出景永强是个不靠谱的,可单独说不让告诉景永强又有挑拨人家夫妻关系的嫌疑,他只好婉转一点表达。
罗春菊因为母亲得到柳侠一个军大衣,觉得自己受了人大恩惠,柳川觉得绳子不够想找人去卧牛乡买的时候,她应该是一群村民里最累的一个,可她还是主动要求和张秋峰一起去,这让柳川对她的感激又上了一个台阶,最后把自己身上所有钱都留给了她。
景永强没看到柳川单独给罗春菊钱,柳魁、柳川、柳凌、柳葳和陈震北他们一起把二犊子拉到转弯处的小山崖边放好,准备追赶柳侠的担架时,他跟在几个人身边嘟嘟囔囔,说柳侠答应他了,如果能把他救上来,自己想要多少军大衣都可以。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觉得和其他村民比,自己多拿的钱,不足以表达他们夫妻俩在柳侠这件事情上所产生的重要作用。
柳葳不知道柳川单独给了罗春菊钱,把自己的钱包拿出来要再给景永强些,被罗春菊给挡住,她又是捶又是骂地把景永强拉走了。
罗春菊骂景永强的话几个人不能全都听得懂,但大概意思却是知道的,好像是说景永强跟他爹娘一样,比驴还贪心。
柳侠听到这里,饭都不吃了,很不满意地说:“那大姐恁好个人,咋不尊重动物咧,驴可一点都不贪心,咱柳二狗,只要吃饱草,啥要求都没。”
柳岸把一块排骨放在柳侠碗里,说他:“要是喂了草再喂两把豆儿,柳二狗跑哩就更欢点。”
柳凌听得正忍不住想笑,他的手机响了,他打开看了一下号码:“三哥哩。”
柳侠马上支着耳朵听,就听见柳川说:“咱伯跟咱妈大概下午三点左右到,您几个说话注意点哦。”
柳侠嗷地一声靠在了床头上,带着哭腔叫:“乖猫,柳岸,你快想个法吧,您大爷爷奶奶要是看见我哩腿,我以后就成牛三妮儿啦——”
506 未雨绸缪(一)()
牛三妮儿因为腿疾; 以前生产队挣工分的年代; 别人在地里割谷子割麦忙死忙活; 她就在麦场做点缝补袋子或拿根棍子轰轰麻雀之类的事。
分田到户后,她就连麦场都不用去了,绝大部分时间在家里骂柳福来和几个孩子; 剩下那一点时间去小学校附近跟和她一样的长舌妇一起嚼舌。
最近两年,牛三妮儿腿疾加重; 连自家门口的坡下着都困难; 她哪儿都去不了; 就专心在家每天边等柳淼和永芳往家送吃喝日常边骂柳福来——儿子们牛三妮儿现在不敢骂了,她有一回骂柳森捎带着含沙射影柳森的媳妇; 被柳森媳妇当面呛了个乌眼儿青,柳森媳妇呛完了她还气不下,卷起行李回了娘家,从此以后和柳森长住望宁大街; 一年都不回家看她一眼。
柳侠觉得要是让柳长青和孙嫦娥看见自己现在这样模样; 牛三妮儿的现在就是自己的未来; 孙嫦娥肯定从此连门都不敢让他出; 就让他在自己家院子里打转转,吃了睡睡了吃; 多出来的时间就坐在坡口等着哥哥嫂子和侄子们带回外面世界的消息。
他越想越可怕; 就把目光盯在了那些触目惊心的夹板上。
他人高腿长,固定用的夹板肯定也长,柳侠觉得; 自己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些夹板,如果它们短小玲珑一点,对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就能减轻很多。
八点半医生来查房,柳侠跟主治医师商量,让人家把夹板换成短的,如果能暂时拆掉就更好了,反正他也躺着不动,不会对裂缝的骨头造成什么影响。
医生还没说话,柳岸和柳凌就想上手抽他的后脑勺了——如果他没有受伤的话。
所以,柳长青和孙嫦娥来的时候,柳侠还是翘着几根大长夹板躺在那里。
柳长青还能坚持,孙嫦娥喊了一声“孩儿”后,老半天都没再说出一句话,眼泪吧嗒吧嗒把衣襟打湿一大片。
柳侠提前想了一大堆装乖卖傻的策略,在看到孙嫦娥蜡黄憔悴的脸色和哀哀不绝的泪水时,全都不翼而飞,只会紧张无措地来回说“我没事啊妈,我真没事儿啊,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骨头裂了个小缝儿。”
他还非常无辜地伸出手给柳长青比划了个半寸左右的长度:“真哩,可小哩缝儿,就这么长儿,一点点儿。”
柳长青摸着他的头:“你别说了孩儿,别说了,你越说您妈越难受。”
他是在战争年代当的兵,见过的外伤无数,能伤到骨头的开放性外伤,怎么可能像柳魁、柳川他们说的那么轻松?
孙嫦娥虽然不常见这种外伤,可起码的常识她还是有的,那么多的夹板,还有包裹了整条小腿的纱布和纱布上大面积渗出的药液,那是骨头裂一点点小缝儿需要用到的治疗吗?
孙嫦娥是个外形柔弱、性子坚韧的人,虽然前半辈子物质生活极其艰苦,但因为家庭和美,从来不用生那些无谓的闲气,所以除了翟玉兰和徐小红去世那段日子,孩子们几乎没见过她哭,今天她伤心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