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公子-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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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试水,卖的都是些市场上的寻常货,和一些骗骗初入门者的小玩意和仿古董。后来觉得利润太低,就跟了个老师傅,一边空闲时帮他打打下手,一边学一些看玉器的门道,不久自己开始选材进料,自己打磨加工,由于眼光准,货真价实不坑人,做出来的品质也不错,时间长了,便在天光墟小有名气,就连附近常驻铺子也找他拿货,差不多是从那个时候,他的财富开始积累起来,并且因为投资眼光准,这钱就如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直至后来不再需要蹲点天光墟,而是像像样样开起了门店,又过了些年,手头资金更多,便再从玉器的门店经营跨行专业,做起了具有更大利润的日化产品……
听到这里,似乎是个身穷志不穷,靠着智慧和拼搏发家致富的正能量典型。
但事实上,同很多充斥着正能量的感人故事一样,现实生活中那些故事背后往往还存在着一些不太见得了光得东西,只是当事人身后的光环实在耀眼,所以总被人忽视了而已。
那不太见得了光得东西便是,除了那些明面上看起来很励志的经商过程外,其实真正让老陈由小打小闹一转头跨行搞起日化产品的第一桶金,却是来自替盗墓者销赃。
利用自己的铺子和良好的名气,倒卖各种偷盗出土的古董文物。
这一行当做好了便是短期内的暴利。
其实原本老陈对盗墓这一行当是极其不屑的,更不愿正眼瞧那些贩卖赃物的人,认为他们这是在做挖别人坟伤阴德的生意,早晚得遭报应。
但一次难能可贵的契机让他不得不改变了原先的想法,也做起了这个行当。
那是差不多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他看中了房市打算投资房产。但投资存在一定风险,毕竟谁也没法预料未来房价走向不是么,可是对于一个从小就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一个亲眼目睹无能的父亲连什么叫打拼都不知道,就草草了解自己生命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在乎承担任何风险。
于是他将所有存款全都压在了购买房产上。
一时手头可流动资金全部清空,还欠了不少债务,不料恰在这时玉器生意出了问题。市场萧条导致许多高价收来的石头屯在手里出不去,有些勉强压低价格售出,如此一来不仅没有盈利更是亏了本,不得已,他只能孤注一掷,借了高利贷去盗墓者那里收进一批据说相当有价值的高货,然后硬着头皮开始了他的贩卖文物生涯。
说实话,本来他对贩卖那种东西能赚到钱并没有存多少想法,毕竟从没接触过。
但当他跟当时几个所谓的合作者做了几回后,赫然发觉,这些墓里挖出来的东西只要经营得当,走得又稳,实在是短期内的暴利。
由于盗墓者自己往往是没有能力也不敢去销售这些东西,所以卖给代理商的价格都很低,作为代理商的老陈一旦找到合适的买家,这种东西往往可以以百倍甚至千倍的价格贩卖给那些收藏者。一来二去,赚钱赚得便上了瘾,即便后来玉石行业重新恢复起色,房价也开始走俏,他仍不再愿终止那些地下买卖。
直到遇到了入股某日化企业的机会,方才让他住了手,在买进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后,到了2002年初,摇身一变,摆脱小商贩身份,终于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企业家,并从此事业如日中天。
如今,在商界又拼搏了十多年后,身价百亿的老陈早已不再需要亲自打理他的业务,全部生活就是享受生活,以及尽一切可能地用他无限的资产去寻找生活的乐趣。
尽管如此,每每想起当年在天光墟的往事,和曾经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生意的刺激,他就会“犯瘾”,就会隔三差五不由自主地亲自到天光墟去转一圈,去看看有无新进的货色,在盗墓者云集之处去收上一两件捡漏的好东西,顺便温习一下自己的看宝眼力,以及尝尝当年讨价还价的乐趣。
人一旦事业有成,‘过去’这东西就成了生活消遣的一种,所谓忆苦思甜,的确真是会让人有瘾头的。
直至有一天,当他再次惯例般来到天光墟,同周围那些或者菜鸟或者老饕一样,拈着放大镜在夜色和灯火交织而成的铺子间晃悠时,一场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际遇,以及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人的出现,让他那原本悠然光鲜的滋润生活,突然间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并由此,陷入了一个无法名状的糟糕境地。
第50章 天光墟三()
那是今年四月头上的一个夜晚。
凌晨时分,跟以往一样,在自己最中意的酒吧喝了几杯之后,老陈带着一丝微醺步行到离酒吧不远的文昌北路,打算在那里的玉器市场转转,看能否淘到几件自己心仪的物件。
岂料刚进市场就当头一阵大雨。
四月本就是个多雨的季节,但天光墟多是露天摊,一时收摊的收摊,避雨的避雨,本就拥挤的路面上顷刻乱成一团。等到老陈好容易在混乱中找到间熟人的店面一头躲进去时,身上早被淋湿一大半,冻得全身一阵阵寒颤,遂跟店主讨了杯热茶,一边喝着,一边相帮急着出去上厕所的店主看会儿铺子。
相比如今的文昌北路,老陈是更为怀念当年的清平路的。
那时摊子多熟人多看客也多,日日成墟,不像上交易。人气少了,看东西的乐趣自然也少了很多,开墟的日子则变成了每周特定的一天,不过经常进墟,熟悉的卖家总还是有一些的,譬如这一家,货好老板人又实诚,所以每次来老陈必会在这里选上一两件,无论看得上还是看不上的,算是结个交情。
不过纵使如此,店里的东西很明显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就拿这半年来说,几乎没见老板进多少新货,即便进了,也难以见到过去那种一眼瞧见就能眼前一亮的高货。问及原因,老板感叹说,现在市场低迷,好东西不是碰上不识货的漫天砍价,就是摇摇头望而却步,生意难做,只能选一些价格低廉或者比较中庸的货色,跑跑量了。
这倒也确实。现在玉器生意的确是越来越难做,一方面价格虚高让人望而生畏,一方面有人制造假货扰乱市场的正常买卖。正所谓三六九抓现钞,市侩者的劣根性,弄得现在市场一片混乱和萧条。
由此正感叹着,忽然看到店门口站着一个人,身上被淋得透湿,却不进门,只是一声不响朝店里看着,也不知到底是想进来躲雨,还是想看看货,但店里狭窄的空间被老陈堵着,却不好意思开口。
忙将身子朝里挪了挪,老陈招呼他进来。
但那人摇摇头拒绝了,眨着双灰蒙蒙的眼睛又朝老陈看了一阵,然后用一口非常爽利的京片子问他,“老板,您要不要收货?”
老陈说,我不是老板。
那人哦了一声。但半晌没有离开的意思,依旧站在雨里一动不动看着老陈。
老陈不免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经商多年,老陈练就了一双比较利的眼睛,所以从见到此人最初那刻起,大致就对此人的来路有了那么一丁点的了解。
此人一双眼睛瞳孔发灰,是白内障的典型症状,但他年纪至多三十出头,这么年轻眼睛就病成这样,且眼袋深厚眼圈发黑,所以若不是身体虚,就应是个过度消耗精力的主儿。
但别看他这样一副落魄又孱弱的样子,家境却应该颇为不错,因为他举手投足一派无须言表的书卷气,且一双手十指细嫩,指甲纤长明亮,可见经常做保养,也从不沾染任何杂事。衣着虽看起来陈旧,但每一件都做工讲究,拇指处更戴一白玉扳指,极为细腻肥润,没被污垢染黄的部位色白如脂,端得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籽料。
不单如此,看工艺和成色,它应该还是件上了年头的古物。
纵观一切,实在不像个巴巴儿专程从北京跑到广州,黑灯瞎火赶着天光墟开市来到这里兜生意的人。却不仅在这样一个雨夜光临天光墟,而且还是奔着希冀别人收货的目的而来,看样子,近来家里可能是遭到什么不测,所以被逼着跑到这种地方,找识货的人要变卖些东西而来。
这种人通常都是天光墟里的商人最为欢迎的一类人,因为手头的东西既好,价格又是能压得很低。当下,一边带着种对落魄者的同情,一边又带着想知道他究竟会带着什么样的物件出来卖的好奇,老陈非常殷勤地第二次邀请了这个男人进入店内。
这次男人没再拒绝。
低头进了店门后,他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拘谨和沉默,自我介绍说姓李,北京人,因为近来手头颇紧,所以想变卖掉点东西换些钱,又怕拍卖行抽成高,所以先到这里的天光墟来看看。
果然跟自己想的差不多。老陈一边琢磨,一边陪着他在店里站了会儿,然后仿佛不经意般地问他:“那你都卖些什么呢,刚好我也是爱好这一口,不妨拿出来先看看,也许能帮着估个价。”
男人一听起先有些犹豫。
但又等了几分钟仍不见老板回来,就没再继续迟疑下去,兴许是也想听听自己的货被别人估价到底会是个什么数字,因此整了整衣服,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慢慢摸出个纸包,然后小心翼翼朝老陈递了过来。
老陈最初看到那只纸包有些失望。因为原以为可能是个镯子之类的,但现在看上去应该是个很小的物件,目测最多五六公分,要么是个小挂件,要不就是某种小把件。这样的话,即便料子再好也不值几个钱,更没有收藏的价值,若这就是此君前来兜售的全部,只怕他知道了价格后会非常失望。
但既然答应了要给估价,总得看一下,就将纸包拨了开来,象征性地朝里头望去。
这一看不由一愣,因为这里头包着的那样东西不但一瞬间晃着了他的眼,还让他下意识一把抓住,唯恐一不小心摔坏了,那可就无论如何觅不到第二件的了。
因为那东西虽小,却是件唐代的东西。
唐代黄玉老玵黄沁钙化拉丝镂空雕凤玦。
为什么老陈只看一眼就能这么肯定?
因为他过去见过这东西。
所谓玦,是种呈环形并有一缺口的东西,古代时一做信物用,二做男子的配饰用。曾经一度老陈对这种东西颇有兴趣,所以收集过一些,其中最为美妙也最为值钱的,当属一块唐代的黄玉雕凤玦。
它是被盗墓贼从某座不知名古墓里挖来的,如果完好无损的话,保守估计起码能卖两三百万。但因为它是破损的,也就是说,缺了半块,所以价值一瞬间打到冰点,因此想着与其廉价出手,不如自己拿下来做个纪念,好歹也是件货真价实的唐代文物。
因此乍一眼见到当初那块破损玉玦的另一半突兀出现在自己眼前,老陈一颗心哪里还淡定得下来,当即故作镇定,淡淡问那男人道:“你心理价位是多少?”
男人自然不知道老陈心里的翻江倒海。又因过去可能从未做过生意,所以不晓得这一行一开口先问人价,明摆着就是“我不动,诱敌先动”的表现,探探他的底线。
因此老陈一问,他想了想后,咬咬牙就报出了个对老陈来说极为天真的数字:“我想……三十万应该能值吧?虽然东西是个破损的,但听我姥爷说起过,它是祖上传下来好几代的东西,唐朝的,所以应该挺值钱。”
“嗯,确实是唐朝的黄玉老玵黄沁钙化拉丝镂空玦,完整的话别说三十万,五十万也是可以卖的,但现在这个样子,我估计最多能给十万已经不错了。”
“十万?但就算再破,它也还是唐朝的古董啊……”
“兄弟,要讲究古董这一说,你不如卖给博物馆。在天光墟这种地方,人讲究的是收藏价值,你好好一块唐朝的玉玦缺了一半,还有什么收藏价值,况且你知道关于玦的说法么?”
“什么说法?”
“见玦者为断绝或决断。意思是,见到玦的人,一种说法是万事由他决断,是作信物。另一种说法是,他被断绝了,比如断绝关系,比如官司已断。所以,本身寓意就是比较凶的一样东西,又是分成两半儿的,寓意则更加难听。你看,买东西谁不图个吉利你说是不是?何况这样的一件老物,所以你说,有谁会肯出大价钱买回这么一样让自己感到晦气的东西?”
短短几句话,老陈凭着多年练出老辣神情和语气,顺利让那姓李的男人以十五万的价格将那半块玉玦卖给了他。
因为他说他是个大学教授。玉玦是替他所在的大学买的,买回去不为收藏,单纯只为了研究,以及日后放进展览馆让这绝无仅有的古物展示给世人看。
所以纵有不舍,男人在将玉玦交给他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