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风景旧曾谙-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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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着脸将信递给寿银国。寿银国看一遍,脸色也难看起来,瞪着寿芩、乔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寿芩被看不过,一转头,又瞟见白海扬和寿萝脸色全变了,心知再也遮瞒不过。乔氏原还强项,见寿芩心虚,她到底要替三女撑腰,只强着声音辩解:“莺娘年纪小,心里恋着她表哥,关心则乱,遇事慌张起来,总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
寿琳冷笑道:“一时糊涂?凡事都算计得停停当当的,还慌张糊涂?能在父母跟前一条一条说 ‘表哥不喜欢姐姐’‘姐姐对表哥也无意’‘表哥和姐姐结亲便如结仇’,说‘姑妈一向喜欢我’‘白姑父只不过是求咱们家的一个女儿’‘终归姐姐还有常州可嫁’,这是慌张糊涂?能扣着父母的软肋,算计同胞姐姐的性情,‘她都二十岁了,再挑三拣四,拦着下头姊妹的婚事,成什么道理?’‘续弦又如何?明媒正娶,也是正经夫妻。这边谁还不知道她怎么回事,谁还能说爹娘亏待了她?’这也能叫慌张糊涂?好一个糊涂,真是糊涂——只不过糊涂的是你们这对爹妈,不是她寿三小姐!”
乔氏道:“这些不过是大姑太太道听途说,口说无凭,并没有……没有实证。”
寿琳怒极反笑:“你还敢说没有实证,难道你还要我真喊出人来到跟前对质不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能弄到她偷偷写给瀚哥儿的信,就能弄到其他物证,只有多,没有少;不拿出来,彼此留点颜面,真拿出来,最后一层脸皮子也都给你剥得干净!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就有这许多心机,步步算计,坑害同胞姐姐,连父母姑妈长辈都玩弄在手掌心里,当她真的就算无遗策,破绽全无?不过是仗着爹妈偏心,才这样胆大包天!只是她有一句话倒是明白,这样的结亲,说到底便是在结仇!她还想要光明正大、八抬大轿地从这个门庭里头出去,做她的春秋大梦!”说着,眼睛就瞪住寿芩。
寿芩见她神情,又看母亲、族叔、叔祖,再看白海扬、寿萝,情知这一桩事情已定,再难转机。一时心中酸涩难言,只问:“大姐就一定要如此么?莺娘才十六岁,便是一条活路都不能留给她么?”
寿琳道:“不是我不留给她活路,是她自己作恶,堵死了活路。也是你这个做父亲的,一味纵容,不教正道,让她走了死路。”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默默地看了寿芩几息工夫,才重重叹一口气,继续道:“这也是我今天要代老太太说的第二件事情。老二,你在两个女儿亲事上,犯尽了糊涂。一屋不扫,难以扫天下。一家之事尚不能平,又如何处置一族?以后,你就安心读书,族中的事情就不必再操心了。”
寿芩听到这里,才明白她言下真意,直惊得瞠目结舌,两个眼睛睁得如铜铃一样,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神气。呆了半晌,方才猛地抽一口气,话是对着寿琳说,眼睛却只看着对面的寿鉴安、寿银国和胞弟寿苕,沉着声音问道:“母亲和大姐姐要我卸了族长的职责,总该说个明白理由吧?”
他这样说,那边乔氏也一把推开了扶着自己的赵氏,快走两步挨着寿芩站住,附和道:“正是,老爷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依着老太太姑太太,在雁娘莺娘的婚事上头,老爷是偏颇了些,可也没偏到族人的事情上去。为了这个就立逼着要卸了职位,就不怕消息传扬开去,京里的长鸢、长鹤听到了寒心?”
这长鸢、长鹤,正是寿芩和乔氏居长的两个儿子,都已结婚成家,品学俱优,经拔贡保送到国子监读书,乃是寿家小一辈中寄托了期望最多、举业前途也最佳之人。寿琳听乔氏扯出这两个来,旁边的寿芩虽不出声却点头附和,如何不知道他夫妻两个的用意?只是越明白用意,对寿芩的失望就越深。再看姜太夫人面色神情,也同此心。寿琳只能在肚里叹气,道:“就是为了他们两个不受无辜连累。”一句话说得寿芩和乔氏当时变色。寿琳才摇一摇头,继续说道:“明知道母亲反对,不理不睬,照旧强行定下儿女亲事,是为子不孝;长女被胞妹抢夺了亲事,却不对其安抚弥补,也不申斥幼女,是为父不慈;为着自家颜面私利,有意欺瞒,算计胞妹外甥,是为兄不友;偏心幼女,一味纵容乃至弄出姊妹易嫁的丑事,根子是日常的处事不公;前面为了虚浮面子,不肯直言谢绝堂姐的说亲,匆匆忙忙与胞妹家定亲,后面为了遮掩幼女的私情丑事又催着长女出阁以至于胡乱许嫁,这许多种种,乃是不智……还要我继续数下去吗?”
这边寿芩早是羞惭无地,连乔氏一起,夫妻两个瘫软在座上,垂头丧气,直说:“罢了,是我错了。只凭母亲、叔父处置,再无二话。”
他这一句话出口,寿鉴安、寿银国也就再无为难,当下与姜太夫人商议定了,由寿苕暂代寿芩的族长之职,处置族中事务;当场立下文书字据,寿芩、寿苕画押,寿鉴安、寿银国、白海扬见证,各执一份留存。寿苕既任了族长,立意决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尽速赶往衢州,接寿雁娘返家养伤;随即又向白海扬郑重赔礼,暂缓寿、白两家儿女议亲之事,约定后日亲往白家老太爷处说明情况并致歉。白海扬夫妇自无异议。
这边寿苕之妻赵氏与寿琳一道扶了姜太夫人回房,伺候安置妥当,方向长姐道谢说:“家里的小一辈,还是要姑妈姑父多多照看。”又问:“二哥二嫂怕还是舍不得莺娘,她年纪到底还小,总得尽力扳过来才是正经。我有意把她放到我陪嫁庄子上,选老成稳妥的嬷嬷从头仔细教导,磋磨历练一年半载,姑妈看可使得?”寿琳也不说好或不好,只道:“你但凡觉得该怎么,只管放手去做。”赵氏会意,自去处置,也不赘言。
却说寿家之人既到衢州,见到姜平、洪大一行,奉上家中书信,又问寿雁娘伤势恢复。姜平得知诸暨情形,自是欢喜,好言劝说雁娘一番,便送她还家。洪大虽说情之所钟,到底知道分寸好歹,只备妥车马一路送到诸暨,又携重礼恭恭敬敬上门致谢,然后才按原定路程继续往南方办药去了。这边自有姜平将一路上种种告诉姜太夫人等人。不几日,黄幸和王夫人的书信也从南京快马送到。寿家众人这才知道寿雁娘这一番艰险,又忍不住感慨世间缘分奇妙。寿琳自是穿针引线,两头说合,不过大半个月工夫,两家长辈就将洪大与寿雁娘这桩姻缘定下,只等洪大自南方返回,便行大礼成亲。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第115章 第四十八回上()
却说今岁九月二十六日乃吴太君八十四岁生辰。延陵章家书香名门,吴太君既为主母; 几十年贤能慈爱; 寿高德劭; 深孚众望。此次虽非逢五、逢十; 自八月中秋,拜寿者便络绎不绝。又有嫡亲外孙林海; 六月间以劳病辞盐政; 却转授观文殿学士,并特旨允其到常州行孝奉亲半载; 惊动江南地方。待九月初,工部尚书黄幸也得明旨赐假一月,以便到常州为外祖母吴太君庆生。与明旨同时到的还有钦赐赤金如意一柄; 白玉云蝠如意一柄; 彩缎十六端; 金玉环十六个; 帑银一千两;又有中宫送出白玉寿星一尊; 沉香蟠龙拐一只,金银锭各两对,彩缎十二匹——于是不仅江南,京师并各地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亲友故旧沾连者更多亲身赶到; 共贺嘉寿。
如今就从章家最新一门姻亲说起,说的便是范承佺和强氏。范舒雯既嫁,章、范两家乃成至亲; 吴太君寿辰,少不得郑重拜贺。强氏慈母心怀,早早备下重礼,不想天使旨意一到,地方震动,从贺者纷纷如云,更奉上无数奇珍。强氏度看情势,忙跟范承佺商议将贺礼再多加厚几分。范承佺只说但凭强氏做主,又笑她着相,道:“亲家不是那等人,应当的礼数做到便是,过犹不及,反不是至亲的样子了。”强氏又气又笑,也不多理他,带着贺礼单子就往小姑即顾冲顾文凌之妻范氏处走来。
原来范承佺与强氏正借住在早科坊顾家。因范舒雯与章由婚事定在初二,吴太君寿辰在九月二十六,两家先就说定范舒雯婚后暂不往扬州回门,范承佺和强氏送女儿到常州后便在妹妹、妹夫家小住,范舒雯回门之日,小夫妻两个只到早科坊拜见父母并谢大媒。一应礼仪既毕,顾冲、范氏又一力邀他再多住一个月。范承佺自女儿出阁,心事了却,也有意放松胸怀,又与顾冲夫妻素来投契;强氏更惦记范舒雯婚后好歹,原想多看一阵,他夫妇既问,如何不愿意?于是果然安心住下。范承佺每日只跟顾冲品书玩景,强氏便与范氏一处起坐,或叙亲谊,或讲家计,或评论些衣饰茶点,或带领顾颖弄些书画针线,老姑嫂两个益发和睦。强氏原也知道范氏和洪氏要好,如今半个月住下来,更晓得何等亲厚;此时要给章家送贺寿礼,自然找她。
一路走来,果然范氏正在屋中闲坐,见强氏来,忙搀着坐下,催丫鬟奉茶果。强氏坐了,便说来意,又拿自家拟的单子给她看。范氏也不细看礼单,先笑着说了跟范承佺一样的话,道:“哥哥嫂子真心厚意,阿好和望大爷见了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嫌轻薄?”强氏只管要她帮忙用心。范氏这才将单子从头细看过,而后点头叹道:“我们都是做人亲娘的,嫂子的心思,我如何不知道?何况雯丫头前面坎坷,格外让人心疼。嫂子这样,也是常情。只是女婿并不是别家,雯丫头又是个顶聪明的,有丈夫和公婆护持,其实真不用额外的东西去立根脚。”
强氏见她说出这一番话,真个是将自己心思计算都窥看破了,再仔细想一想,句句合情在理,于是只笑道:“那照妹子这话,竟还按先前的单子,不用增添?”
范氏笑道:“不用。依着我,原来的那份单子就很好。嫂子在常州住了这些天,雯丫头如今是个怎样情形,又不是不知道。嫂子你也想想,她是嗣子冢妇,重孙子媳妇里站在头一个的,又是才进门就拿住了夫婿、公婆和家里老祖宗的宠爱,如今娘家再这么掏心掏肺的得力,不怕太招摇了?到底是小辈儿呢。上头有两层公婆,中间无数姊妹妯娌,一次出头掐尖儿,次次不能落到人后,天长日久,想起来都累得慌。不如依着规矩惯例,谁也挑不出错子,省力省心;至于那些面子里子的玩意儿,自家实惠就是了。我家老爷每常说,闷声大发财,可不是这么个道理?”
强氏被她说得也笑了,道:“你说的有理。是我自家想岔了,钻了牛角尖。既这么,就按这个单子送过去。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合适。”
范氏笑道:“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哪天过去,还能给打回来不成?嫂子要不嫌随意,明天就跟我家的一起过去。或者单独一份儿送过去,怎么都成。总是家里的车马人手随时听候哥哥嫂子吩咐就是。”
强氏便问:“明天你往顾塘那边去不去?”
范氏道:“自然过去。阿好已经请了我几次。再不去,怕要杀上门来强拉人了。”见强氏面露疑惑,显是十分不解。范氏忙笑道:“嫂子也知道顾塘这会子情景,虽还没到寿辰正日,天南海北的贺客盈门不说,只怕京里几位亲王老相家里这等大事,人头场面也未必有过这般显贵煊赫。外头的官客还好些,有黄、林几位在,小辈的举人也多。堂客那边,太夫人之外,只有保毅夫人一系,论起来原也是客。凡事劳动她们,这叫阿好怎么好意思?说不得,我必定要去帮忙做这个苦力。”
强氏一边听,一边点头:她为嫁女操碎了心,与章家结亲,事情原本突然,婚期催赶又急,然而到底少不得尽力查看,凡所结交往来之家,或直言询问、或旁敲侧击,对章家上下人口、亲眷故旧各种情形了解了少说十之七八,总归成一盘账存在肚里,自然知道这延陵顾塘一脉嫡系因文昭公一句话专注治学,并不出仕。虽几代都与世家大姓结亲,子媳多有出于高门,但眼下章家除吴太君为文华公正妻得赠超品的国夫人,女眷中罕有外命妇职官封诰者。若在平时,倒也无碍;然而依此刻顾塘宾至客来满座高朋,就未免捉襟见肘,人手不敷了。且便是章太夫人帮忙支应,到底出嫁的女儿并非章姓。纵然拜寿之人不在这上头留心,也绝没有他自家先不以为意的道理——这强氏原是极聪明强干之人,又素来当家做主,范氏两三句话点破关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也感叹自家小姑重情义,和洪氏交好,浑不输给同胞骨血至亲。又想到女儿舒雯虽一向细心沉稳,前几年备嫁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