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劫-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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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相视一笑,落座。
坐了一会儿我便觉得奇怪,迟迟不见王戎的身影,问道:“濬冲没来?”
山涛摇头,“不知。再等等罢。”话音刚落,竹林外就出现了一道身影,青衫白纱。
正是王戎。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迟到感到不好意思,大摇大摆地晃进来。
阮籍一个抬眸见到王戎,便按下了颤音停止。戏谑地说:“俗物又来扫人的兴。”
王戎毫不示弱地甩过来一句话:“你们这样狂放不羁的人,这世间又有谁能扫得了你们的兴?”
其他人一时无言以对。
气氛微微的尴尬和凝滞。
不知道从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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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时候开始,阮籍老爱说王戎是俗物。但个中原因我却是知道的。
王戎七岁时,和同龄的孩童在路边玩耍,路边有棵李子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七岁正是调皮到讨人厌的年龄,孩子们二话不说就冲过去,争先恐后地爬上了树去摘李子。但王戎却睁着一双亮得出奇的眼,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一路人见了,好奇地上前问缘由。谁知王戎竟胸有成竹地答:“树在道边而多子,必苦李也。”意思是,树长在路边,却没有人去摘,想必定是苦李子。
既然是苦李子,我为何要去费力呢?
而那些孩童们吃了一口李子,顿时皱起脸,果然是苦不堪言。路人见到连连称奇。
王戎的聪慧在他孩提时期就可见一斑了。想现代的孩子七岁时还在咿咿呀呀地学拼音呢。哪会用这样逆向思维来辨析事物?
他不仅有智慧,还有胆略。
魏明帝在位时,曾让人弄来一只老虎,关在宣武场的栅栏里。他命人传出消息,让勇士拔去老虎的爪牙。并准许全城百姓来观看。消息一传出,看热闹的百姓们把宣武场场围得是密不透风。当然,年仅七岁的王戎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老虎断掉了齿牙之后,疼痛难忍,怒吼震天。拼命地冲撞栅栏,仿佛下一秒就会破栏而出。人群皆是惊慌无比,百姓四处惊逃,有的则是双腿无力跌坐在地上,一时间宣武场上一片混乱。
而人群中,竟只有王戎一人纹丝不动,气定神闲地盯着栅栏里的老虎,看得津津有味。
坐在门楼上的魏明帝见到如此出众的一个孩童,不禁暗暗称奇。连忙派人前去打听他的姓名。此次,王戎的胆大聪慧人人皆知。
阮籍做尚书郎时,和王戎的父亲王浑是友人,他知道朋友有一个被称为神童的儿子。有次阮籍到王家串门子的时候,看到正和王浑下围棋的王戎。阮籍进门后没有惊扰任何人,而是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看。而王浑那几天正好有事彷徨不定想和阮籍商量,下棋时走神,一个棋子走得失着。他一怔,顿时就想悔棋,王戎没有阻止,反而慢条斯理道:“举棋不定,心有旁鹜。”
王戎当时只有十几岁,却能一语道破父亲的心事,阮籍对他关注起来了。此后只要一到王家,阮籍反而只和王浑小坐一会儿便去找王戎清谈。说来阮籍比王戎大了二十来岁,他们能在一起长谈,可见王戎自小便显露高超的玄谈本领。藉由阮籍,王戎进入了竹林。他和向秀是竹林里年龄最小的小弟弟了。而自从王戎入仕途后,阮籍就发现,王戎染上了世俗之气。虽然他并不贫穷,且是出生望族,但他光明正大地爱钱,最常做的就是算盘打得劈啪响,论谁也想不到,当年名声在外的孝子、神童,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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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会这般爱钱。
在当时许多自诩清高的名士中,有人连“钱”这样的字眼都不屑于说,王戎这样的举动自然是引起一片喧哗。
阮籍常常找机会挖苦调侃他,而后叫着成习惯,一看到王戎便喊俗物,虽然王戎没有说什么,但是我觉得他表情微微僵硬的那一刻,昭显着他被伤害了的事实,不管或多或少。
但他们在彼此面前展露真性情,从不刻意伪装清高。
我多年看下来,早已心明。七位名声遐迩的名士聚在一起,事实上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谈玄,而是远离政治,试图在如此乱世之下实现人生的一种逍遥,一种快意。虽说如此,可是牙齿和舌头都会打架,更何况七个个性各异,脾气又都不小的名士?
而气氛稍有好转的时候,大家一如既往地畅饮,我见王戎犹豫了半晌,还是道:“我两个月后便要成婚了。”
说完之后,他的表情显得愉悦起来,可能是提及即将成婚的喜事,他抛开了先前的一点不愉快,春风拂面,眼睛烂烂如岩下电。
不过,不是烂白的烂,而是灿烂的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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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王戎也不小了,娶亲是很正常,只是乍听之下有点讶异。
“什么样的女子能被俗物看上?”阮籍笑道,随意拨动着琴弦。
王戎八方不动。
既然阮籍说他俗,那么就俗到底,俗给他看,于是慢条斯理地道:“人美。”
“果然。倒也是不错的。”阮籍笑嘻嘻地坐起身。
“嗣宗你还真别说别人。”我见他笑意盎然的模样,心一起,就给他泼了水。
“我?我怎么?”他不解,黑瞳微微睁大。
“你也都四十好几了,怎么身边连个伴也没有?”
“啊……是因为没有遇到心仪之人。”
“就不知能入阮籍之青眼的女子是何等风姿?”
说到这个,阮籍就来兴了。“心仪之女子么。自然是要丰韵美丽,和媚可爱,端雅大方……”
我耳里听着,忍不住想笑。瞧阮籍说起美女子倒是很在行,可是却少有人能似他一样,风神潇洒,却不滞于物。有一次阮籍醉卧在美妇人的大腿边,却无他意。而更奇特的是,美妇人的丈夫竟然也不吃醋。这在当年还是挺轰动的一件事情。我想大概美妇人的丈夫很是明白阮籍是色而不淫的真君子。阮籍欣赏美人,但他所定义的美却不是来自肉欲的美,而是真正做到将其美定义于生命的自然美,并且只是持以平常心去结交。
就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一般的美色要想真的打动他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了。
“但阮籍才子的名号一放出去,竟没能认识几个合你意的女子?”我问。
阮籍夸张地发出一声长叹:“这可不是?天不作美呐。”
我驳道:“胡说。”
“诶?我这怎么是胡说?”他茫然地看着我。
“人家戚……”我还没说完,嵇康就一眼瞥了过来,“璺,你又爱管闲事。”
“这是好事。”我挑眉道。
山涛这时温温地笑开来:“你想说的,应该是阮家对面那戚姑娘吧?”
“山兄果然很聪明。”
“谬赞了。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来。”他含蓄道。
“没错。”向秀突然应了一句。王戎也在旁边连连点头。
戚玉那么一个秀致美丽的大姑娘放在身边,他眉毛都不带动一下的。人家的心意明明白白,连对男女之事再迟钝的向秀都看出来了,怎么偏偏阮籍就是没个动静。这么些年过去,她好好的一个大姑娘都快成老姑娘了。一想到我就觉得可惜啊。大好青春,全在阮籍的迟钝下消磨光了。
“戚姑娘?”阮籍更是茫然,“我与她只是君子之交。”
“上次你邀她去赏花灯,意境不错。”阮咸突然笑道。
“是街上巧遇,便结伴而行。”
“那次你照顾病时的她,推了我的约……”山涛悠悠然地看着他。
“戚姑娘双亲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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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时又孤身一人,作为邻里,相助是理所当然。”阮籍也不慌不忙地应答。
“有一次看她在你书房……”向秀的书籍又翻过一页。
“借笔墨。”
“集市那回你替她拎着篮子……”王戎说。
“戚姑娘手腕意外擦伤,提不得重物。”阮籍不疾不徐地回话,脸上丝毫不见半点端倪。
由刘伶的震天鼾声作为背景音乐,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眼神却明明白白地闪着诡异的光芒,然后同时发出无声的叹。
嵇康摇头叹息:“此等事,何需旁人提醒?若嗣宗有意,便不会等到今日。”
一句话如石子投入湖面上,在我心里泛起轻微的涟漪。嵇康的话已经点破了阮籍的伪装。
我眯着一双眼打量阮籍气定神闲的神情,顿时有些明了。
阮籍何等聪明?我相信他并非不知道,而是不想做回应吧?可是究竟为何,我想我也不能过多地干涉询问这样的私事,只得作罢。横竖我已经提醒过阮籍了,至于两个人成不成要看缘分。
只不过心情难免觉得有些可惜。“若是无意,也别让人一心地等待,还是早点说明比较好吧?”
“我自是知晓。”阮籍颔首,表情有了轻微的变化,但那一瞬间我却寻摸不透。
待到夕阳西下,嵇康担心我累了,就先带我回去。
路上我挽着他的手臂,慢慢悠悠地散步回到家。
“叔夜。”
“嗯?”
“悦悦在娘那儿住得够久了吧?”
他拍了拍我的手,“那么,明日我去将她接回来?”
我笑逐颜开:“嗯!明天一早。”
“既然这么想念悦悦,为何在她面前又要板着脸?”
“这是母亲的权威。”我道。
“你总是有理。”
“当然了,无理之事我怎么会去做?”
“喔?”表示怀疑。
“你有意见?”
“妻说如此,夫自当不会有歧义。”淡如清风的笑声。
“这还差不多。”
“看,现下你这不算无理么?”
“……当然不算!”讲得很是理直气壮。转眸瞧见他哑然失笑的表情,抱住他臂弯的力道更紧了些。“不许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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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们便雇了一辆马车往山阳去。
说实话,我并不是不能吃苦的人,但有孕在身,况且马车路途颠簸,弄得我难受无比。
嵇康本不欲我一道去,但是在我的坚持下,他无可奈何地点头应允了。
我手捂着唇,强制地忍住不断往上涌的恶心感,脸色发白。
嵇康见状便叹息,伸手一带,让我靠在他怀里,静静环住我,轻抚着我的肩背。他身上清新的味道不断传来,窜入我的鼻息,有意无意间,总算让我好受了一点。
他一早就说过我不适宜乘车,是我自己不听,现下终于尝到了苦头。但此刻我无比庆幸嵇康没有说什么“早就叫你不要来,你偏不听”之类的话,他的沉默寡言有时候真的让我很受用啊,特别是现在。
我皱着一张脸自他怀里扬起:“叔夜,好辛苦。”
这么孩子气的抱怨在平常是少见的,但是我顾不了那么多,浑身上下都叫嚣着难受。
“我们歇息片刻可好?”他道。
“宛如天籁之音!”我很快地回。
他无奈,扬声唤了前面的马车夫,让他找个休息的落脚处。现在正值炎夏,又是正午,高空的烈日,毫不留情地烧灼着大地,连偶尔吹拂过的风都是热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确后悔出门来了。孕妇非常情绪化,这我是知道的,嵇康也深有体会。记得怀着悦悦的时候,我时常浅眠,每当打更人路过门口时我总会被惊醒,那一晚我吵着要吃城东的一家饺子,他毫无怨言地披上外衫出门走了很远的路帮我买回来,看到饺子本来我该心满意足了,可是下一秒胃酸了起来,吐完之后嘴巴这才恢复知觉,第一句话并不是感谢嵇康,而是说了句足以把我拖出去枪毙的罪孽深重的话。“我想沾着角记的那家酱料吃。”
角记的那家酱料,在城西。
当嵇康再次回来的时候,我接过一看,顿时垮下脸:“这个?”
“怎么?”
“为什么不是辣的?”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不曾说过。”嵇康有些黑了脸,面色不善。
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心想嵇康脾气向来大,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也从来没对我发过什么火,可是这大半夜的,夜深风寒,被人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谁也不会有好脸色。但是……
有什么办法呢?他精通医术,当然知晓造成我反常的原因——这个让我怀孕导致情绪化且时常心血来潮不按常理出牌的罪魁祸首自然不能有怨言,而且妻子只有一个。他不做谁做?
于是,他花了一个时辰又往返了城西一趟,这次索性带回了那家铺子的各种酱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