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明宫:明妃传-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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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皇帝沉下脸,镇声道,“你放心,不管受了什么委屈自有朕为你作主。”
万贵妃抽泣道:“昨儿高丽国进贡了几坛价值千金的葡萄美酒,晚上臣妾特地设宴邀请兰妹妹和太子妃,本想与她们分甘同味,哪知兰妹妹不胜酒力喝醉了,太子妃便扶她进去歇息。臣妾也觉得乏了,也回寝殿歇下。可哪料到……”
她以袖掩面伤心地哭道,“太子突然带着一批暗卫闯进来,个个凶神恶煞般,臣妾以为进了刺客,吓得魂不附体,躲在寝殿里不敢出来,可太子却不顾礼法闯到臣妾的寝殿,还凶巴巴地警告臣妾,若敢对太子妃不利,他绝不会放过臣妾。
皇上,臣妾只是一时闲得慌,才会设宴邀请太子妃,又怎会对太子妃不利呢?何况太子妃若在未央宫出了什么意外,臣妾如何能置身事外?”
张婳听她颠倒是非,不由大怒,刚想开口反驳,朱祐樘却暗中摁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保持沉默。
她心中一凉,若当着众人的面前说出老妖妇给她下药,逼迫朱祐杬与她苟且,她的名节便保不住了,朱祐樘也会受她连累被人指指点点。何况皇帝也不见得会相信。
怪不得他们离开之前,老妖妇故意解了她身上的*,若她此时此刻仍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皇帝自然会起疑心。
想必老妖妇从设局之初便已猜到朱祐樘宁愿受罚,也绝不会说出事情真相。
宸妃叹了一口气,蹙眉道:“太子这阵仗也太吓人,也难怪万姐姐会吓成这样。”
皇帝脸色阴沉,额上青筋突起,目光似利剑般锐利,冷冷地盯着朱祐樘,寒声道:“你从小到大多灾多难,朕念你年幼失母,加上太后一再恳求,才默许你私下里培养暗卫保护自己。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贵妃是你庶母,你居然敢大半夜地带着暗卫闯到她寝宫,眼里还有朕吗?”
朱祐樘没有一句辩解,低垂着头说道:“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
皇帝气得胡须颤抖,冷冷地道:“朕还活着,你都敢带着暗卫闯到贵妃寝殿,若将来朕不在了,你预备如何?是不是想杀了她?”
朱祐樘涩声道:“儿臣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目无尊长,没有王法,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儿臣知错。”
张婳忍不住磕头道:“父皇,都是臣媳的错。殿下担心臣媳喝醉了闹事,才会带人闯进来接臣媳。求父皇不要再骂殿下了,殿下是您看着长大,您还不了解他的秉性么?”
“朕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他敢带着暗卫闯进贵妃的寝殿,下回是不是打算带人闯到乾清宫弑君?”
朱祐樘心似沉到深渊,磕头道:“儿臣不敢!”
皇帝冷着脸,喝道:“如此德行还配当太子吗?明日朕就下诏废了你!”
万贵妃眼中闪过一抹兴奋,脸仍埋在皇帝胸膛前低声啜泣。宸妃表现得极为镇定,脸色平静如常,没有丝毫变化,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努力地克制着胸中的激动与兴奋。
斗了这么多年,这次终于扳倒太子!祐杬也终于熬出头了。
朱祐樘似早就料到般,脸色十分平静,眼帘低垂,掩去眼中的哀伤,背脊挺得笔直,沉默不语,竟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从决定带着暗卫硬闯未央宫救人时,他便已料到这个结果。
皇帝盯着跪在地上的暗卫,冷声道:“来人!把这些狗奴才给朕关到天牢,明天午时斩首示众!”
朱祐樘身子一震,双手紧握成拳,哑声道:“是儿臣行事鲁莽,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求您从轻发落。”
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怒道:“他们都是你的爪牙,帮着你为非作歹,朕没有诛他们九族算很仁慈了。”
朱祐樘面无血色,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沉声道:“父皇息怒,儿臣知错!”
这个头是向暗卫们磕的,因为他的无能而连累他们无辜送命。
张婳心中一片悲凉,皇帝金口已开,这些人的命是绝不可能保住。
暗卫们没有求饶,纷纷磕了一个头,无声地向他告别,默默地走出殿门,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皇帝盯着朱祐樘,双眸充满厌恶之色,冷冷地开口道:“你给朕去奉先殿跪着,好好反思反思,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起来!”
朱祐樘心中苦涩,恭敬地答道:“儿臣遵旨!”
张婳磕头道:“父皇,臣媳愿和殿下一起去奉先殿长跪反思。请父皇恩准。”
皇帝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愿意去就去。”
两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长身而起,携手走出殿门,晚风迎而吹拂而来,夹着一阵晚香玉馥郁的花香。
夜空点缀着钻石般闪亮的星辰,残月如钩,洒下无限清辉。
朱祐樘低声责怪道:“你以为是去玩耍么?父皇没有说要跪多少时辰,也许一天,也许两天,也许更长,你身子如何吃得消?”
张婳抱着他手臂,轻松地说道:“不就是罚跪么?怎么吃不消?你不是经常说夫妻一体吗,有福自然要同享,有罪当然也要一起承担。”
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他明知道这是老妖妇布的局,明知道带着暗卫私闯未央宫会面临被废的下场,可仍是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救她!
太子不同于皇子,一旦被废,只会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朱祐樘温柔地将她鬓边的一绺青丝拔到耳后,无奈地说道:“真是个小傻瓜!”
你明知是个圈套,还义无返顾地跳下来,你才是天下第一傻瓜!张婳双眼升起一片水雾,微微侧过脸,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湿意,故意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说道:“实话告诉你,我可是有私心的。我现在陪你吃苦,陪你受罚,把你感动得热泪盈眶,以后你就会死心塌地地爱我,不会再看别的女人一眼!我是不是很聪明?”
朱祐樘眼中满是温暖的笑意,柔声道:“你放心,别的女人便是千好万好,我也绝不她看一眼!”
张婳搂着他的腰,特孩子气地撒娇道:“说话算话,不许耍赖反悔!”
朱祐樘温柔笑了笑,目光充满宠溺地望着她:“好,都听你的!”
张婳似偷着油的老鼠笑得乐不可支,掂起脚尖亲了他一下,笑盈盈地说道:“这是奖励你的。”
朱祐樘摸了摸脸颊,定定地望着她,幽深的双眸满是苦涩,哑声道:“婳婳,这次我带着暗卫闯进未央宫,以下犯上,万氏的党羽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想必会给我扣上“谋反”的罪名,父皇本来就有废黜我的心思,肯定会顺水推舟废了我。一个被废的太子,只会比……”
张婳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那个字,柔声道:“你赢,我陪你君临天下,你输,我陪你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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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 牵连()
奉先殿。
烛火幽暗,檀香细烟袅袅,列圣列后的画像端庄肃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跪了整整一个晚上,张婳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膝盖处似针扎般疼,肚子又饿,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好奇地望着一帧帧画像,小声地评头论足道:“原来太祖皇帝长这样啊?这位就是马皇后?他就是成帝?他在位时真的活剐了三千名宫女吗?”
朱祐樘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道:“不许议论老祖宗。”
张婳吐了吐舌头,仍嘀咕道:“当奴才已经够可怜了,还被活剐,真是太惨了。”
民间传闻成帝朱棣权贤妃美艳动人,善吹箫,深得朱棣宠爱,可惜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后来有人告发权贤妃是吕妃串通太监用砒霜毒死。朱棣龙颜大怒,对吕妃处以惨绝人寰的酷刑,用烙铁烙了整整一个月才死。而受牵连被凌迟处死的宫女太监达数千人,宫中血流成河。
与成帝的残忍嗜杀相比,老妖妇还算仁慈了。张婳心下腹诽,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心下犯愁,这次朱祐樘带着那么多暗卫私闯未央宫,有犯上作乱之嫌,皇帝是铁了心要废黜他,太后又与皇帝失和,这次恐怕没有人能拦得住皇帝。一旦真的被废,那他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忽地殿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一双青色暗纹软缎底绣鞋停在眼前。张婳顺着暗青色银纹百褶裙往上看,却见沈兰曦脸色惨淡,秋水般的双眸含着泪光,凄然地望着她。
“姐姐?你怎么进来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想进来还不容易吗?”沈兰曦用丝帕印了一下眼角的泪痕,打开油纸包,将几个热腾腾的饼递给她,轻声道,“饿坏了吧?将就着吃点填填肚子。”
张婳大喜,先拿了一个肉饼递给朱祐樘,随手又抓了一个狼吞虎咽起来。
朱祐樘忽说道:“兰娘娘,皇祖母卧病在床,我和婳婳被罚跪的事情先不要惊动她老人家。”
沈兰曦有些难过地道:“昨儿我迟迟未归,太后不放心,派人到未央宫接我,得知你们被罚跪,太后夤夜前往未央宫,苦苦哀求皇上饶了你们,可是皇上始终不为所动,太后怒痛攻心之下,晕了过去。”
朱祐樘急道:“有没有传太医来看过?太医如何说?要紧吗?”
沈兰曦点点头:“太医来过了,开了一副药,太后喝完后歇下了。”
朱祐樘眉目间满是忧虑,哑声道:“都是我不孝,累皇祖母担忧病倒。”
张婳柔声安慰道:“别担心,皇祖母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兰曦咬了咬樱唇,晶莹的泪珠滑落脸颊,哽咽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若不是为了我,婳妹妹也不会到未央宫赴宴,那就不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张婳叹道:“姐姐此言差矣。你是受我们连累才会被万氏逼迫赴宴。这声对不起应该是我们来说。何况,万氏既然设下这个局,即便昨晚姐姐没有赴宴,她也有其他的办法逼我去未央宫。”
朱祐樘开口道:“兰娘娘,您这样私下来见我们很危险,快些回去吧。”
沈兰曦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听说今儿早朝皇上已告诉大臣们太子带暗卫私闯未央宫之事,并说要废黜太子,太傅谢大人与几个老臣拼死谏言,结果……”她叹了一口气,“皇上龙颜大怒,下令打了谢大人四十廷仗……”
朱祐樘脸色微变:“太傅年事已高,如何受得了四十廷仗?兰娘娘可知道太傅现下如何?”
“听说伤得很重,抬到府里已经人事不知了。”
朱祐樘双眸沁出几滴眼泪,嘴唇紧抿,神色哀伤。
沈兰曦有些不忍,可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仍如实告诉他:“司礼监怀恩公公也为殿下求情,却被皇上下旨贬到凤阳守皇陵。”
张婳心一沉,昔年土木堡之变后,皇帝被戾帝囚禁在南宫,怀恩曾多次暗中施加援手照顾他,皇帝念着旧情,一向十分礼遇怀恩。现在连他也被贬了,看来皇帝真的下决心要废黜朱祐樘。
朱祐樘心中苦涩,默然不语。
沈兰曦忍不住说道:“太子,你可有什么话要传给谢太傅或其他大臣吗?”
朱祐樘犹豫道:“这……这……”
嫔妃与外臣私下联络是死罪。他如何能让沈兰曦冒这个风险。
沈兰曦猜到他的心思,说道:“太子不必担心,今日我母亲会进宫看我,你若想传什么话给哪个大臣,我会托母亲去做。”
朱祐樘想了想,说道:“请兰娘娘传一句话给谢太傅,父皇怒气未消,不宜力谏,保存实力,留待东山再起。”
“我一定让母亲将此话传到谢太傅耳中。”
“请兰娘娘顺便转告皇祖母,万万不要再和父皇为了我争吵,保重身子。”
“好!”
“多谢兰娘娘。”
沈兰曦淡淡地说道:“我是看在婳妹妹的面上才帮你,希望太子日后善待婳妹妹。”
“兰娘娘放心,我此生绝不会辜负婳婳,她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更不会她伤心落泪。”朱祐樘诚恳而认真地说道,仿佛对着自己的长辈般恭敬。
沈兰曦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微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张婳知道她的心思,不由替她感到几分难过,却又无法出言安慰,担心她被人发现惹祸上身,催促道:“姐姐快回去。”
沈兰曦颔首,转身离去。
朱祐樘感喟道:“兰娘娘是真心心疼你。”
张婳心中酸楚,故意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说道:“现在有姐姐作证人,你以后要疼我爱我,不能让我受委屈,更不能让我伤心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