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风行-第2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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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灵台稍微恢复清明之时,脑海急速地思索一番,才怯怯颤抖地道:“我……我去帮你取解药……”
他正想动身之际,却被江晟天用仅余的力气拉住。
“不要……我……我拿这些账簿来给你,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江晟天恳求地哀求道。
“不!”陈如风几乎是喝出声来,“我不要这些账簿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替你取解药!”
可江晟天依然死死地拽着他,没有放手。
“没用的……我这是第二次背叛他了,更何况……当日我亲眼看着渔正方受虐至死,后来他求我一刀了断了他,我这几天……一闭上眼……就看到他……我知道……是我的良心在折磨自己……”江晟天苦苦摇头,“进了相府以来……我做了许多错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天风帮……”
听着江晟天的声音渐渐衰竭下去,陈如风的眼眶早已浸湿。
“李林甫以为用手握着我的性命,还有以音如为诱饵就可以操纵我……他如此老谋深算,却做梦都想不到我还是能出卖他……哈哈哈!”江晟天有气无力地笑了几声,陈如风看到他笑,就越是痛心。
草木随着风起引发一阵舞动,一片绿涛在山上此起彼伏,碧绿萦绕着二人四周,吹拂之声隐隐如佛僧诵经,平缓清心。
“天风帮……绝对不能跨……”江晟天望向远处尚在隐约夜暗之中的天风帮,又将目光转到石壁上,落在了刚刚陈如风用剑所刻的“天风”两个大字上。
日光渐落,“天风”二字似是铺上了一层金光,夺目生辉。
江晟天欣慰一笑,口中不停念道:“天风帮……江晟天的天……陈如风的风……”
“我这个帮主,能在最后为天风帮出一点力,也算是无憾了。”江晟天合上眼,嘴唇已咬得溢出血来,显然是强忍着非人所能忍的剧痛,陈如风哭成了泪人。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陈如风理智不清地道,一边将江晟天支起,坐到他背后,双掌运功催动真气,往他的背上拍去,股股绿气从掌中飘起,源源不断的真气注入到江晟天已垂危的身体内。
“不要做这些徒劳之事了……”江晟天的声音已细若蚊虫,啪的一下往旁边倒去,吓得陈如风六神无主,连忙将他拉着。
“我……好痛……”江晟天终究还是受不住十二断魂丸的苦楚,叫出声来,“不知……多久……我才……才能死去……”
陈如风撕心裂肺地摇着头,他还是第一次生出这等人力渺小之感,眼看着自己最亲的兄弟受尽折磨,偏偏自己只能在一旁无能为力。
纵使你武功高强,又能如何?
江晟天的手软绵绵地握着陈如风的手腕,用最后的力气哀求道:“求求你……杀了我……我很痛苦……”
陈如风已说不出话来,死命地摇头,泪水失控地掉落在草地上。
“当帮帮我好吗……”江晟天嘴唇就像白雪之上覆盖了一层殷红,血在他的嘴角交织成网,“我……不想再……忍受这些痛苦……”
他的手像蜗牛攀爬一样伸到了怒风剑上,示意陈如风赶快下手。
“只要……一剑而已……”江晟天抽搐着身体,陈如风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二人的手一同按着怒风剑的剑柄。
“啊——”陈如风仰天大喊,叫声响彻整个翠华山,让人错觉地动山摇。
迷糊之间,江晟天似是又回到了相府书房里的那个密室,看到了当日渔正方的脸容。
只不过是今日那张脸,却成了自己而已。
阳光终究是刺破了云端,一点一点地洒在了江晟天永远僵止的脸上。
陈如风的手前所未有地狂颤,好像那只手已不是属于自己。
他不知道用了多少的力气,才将怒风剑从江晟天的胸膛之中抽出来,然后跪倒在地上。
泪仍在流,却已无声。
山草萋萋,江晟天躺在其中,像是放下了尘世之中所有的牵绊,舒怀地微笑着。
第四十三章:归临源地
天已亮明。
翠华山,就像刚刚从被子之中钻出来一样,太阳渐渐地覆盖了一大片山脉,朝气蓬勃,不发生机。
曾经作为天风帮的发源所在,现已为分坛之用,除了左右护法和长老外,大部分原先为柴帮的人都留在了这里,因此在惊海门旧址的总坛收纳的大部分都是天风帮发迹后才进帮的帮众。
虽然是分坛,但其作息都跟总坛无异,天才初亮,傅元荆便催促弟子起床练功。聚集此处的帮众都是以柴帮旧众为主,只有几个熟习内家武功的帮众留于此处,因而他们都只是练习拳脚上的功夫。
空旷的平台上,已站满了精神抖擞的帮众,郭通武、傅元荆眼神满意地扫过他们。
晨雾露水,萦绕在围墙之外。
帮众击拳呼喝之声,铿锵有力,听者仿佛感到拳拳打在了自己的耳膜之上,拳风飒飒,他们虽然并非内家之士,但外家功夫可是扎实得很。
这里相较于天风帮总坛,多了几分幽静,多了几分阳光,并不因人少而显得逊色,且这里人人都是对自己的帮派赤胆忠心一片,他们大多人的家眷都是居住在此,他们早已打定生根于这翠华山上了。
郭通武、傅元荆从伏牛山上到来之后,将伏牛山的旧部全数充入天风帮中,加之两人素来脾性和悦,大得人心,这里便变得上下和睦,协力齐心,并没有因为自己身在分坛而心怀怨恨。
毕竟,在天风帮总坛的人,也不见得十分好过。
二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众人练功之际,郭通武却瞥到了大门外隔着晨雾有一模糊人影,正逐渐靠近。
自此处沦为分坛之后,便少有客人到来,甚至连同在一山之中的千剑门也罕有到访,只是时不时在山上碰上面,打几声招呼而已。
郭通武和傅元荆都有点诧异地望着那个渐渐清晰起来的来者,却觉他步伐缓慢,似乎脚上有千斤石,每一步对于他来说都要克服极大的阻碍。
来者居然还抱着一个人。
那些练功的帮众也发现两人眼神有异,直瞪着他们身后的大门,却不敢慢下动作,生怕被责骂,只得用余光偷偷瞥去,十分吃力地看到大门那里正有人走了进来。
随着那人的面孔愈发清楚,一些人已经顾不得理会会不会受责,停下手脚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人。
郭通武、傅元荆也怔怔地望着他,连去责骂那些停手停脚的帮众的心思都没有,全被那人吸引住了目光。
那个人的面目就像干涸的水塘,血色全无,精疲力竭,似是将所有的哀伤都消耗尽了那般,双目无神,惨淡得仅余泪痕于眼角。
所有的表情,都已经死去。
仿佛让人看到枯草萎木,了无生气。
全部人都不自禁地停了下来,盯着他。
和他抱着的那个人。
“帮主!”
“大哥!”
踉跄几步,背着包袱的陈如风走进了天风帮中,摇摇欲跌,双手依然紧紧抱着一个人。
很快,其他人也看清楚了他怀中的那个人。
江晟天安详地合上眼睛,嘴角挂着浅笑,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一样,有几分心满意足。
夏日,偏偏有一股凉意充斥在四周。
就连阳光,都带不来一点温暖。
郭通武和傅元荆大惊失色地过来搀扶着他,唯恐他会跌倒,又看到了嘴唇苍白的江晟天,和他胸口上一道血迹未干的伤口。
天一下子塌了下来,所有帮众都一凑围上,郭通武和傅元荆的两只手刚扶上,陈如风便全身力气一空,软绵绵地滑了下来,依然死死地抱紧江晟天的遗体不放。
“回来了……”陈如风看着江晟天的脸庞喃喃道。
旧日原本左右各一椅的主座,只有一人坐在右边的椅子上,眉宇悲愁若死。
整个天风帮上下,都是死气沉沉,更有一些帮众忍不住偷偷用袖子抹过脸。
郭通武、傅元荆二人心沉神哀,每呼出一口气都是疼痛的。
陈如风一直呆呆地望着天风帮的大门,脑海之中回荡着昔日的一幕一幕情景,从最初二人第一次踏入天风帮,在建帮大典上的豪言壮语,再到江晟天拂袖而去……
他闭上眼睛,无数根针直扎到他的心头上。
江晟天的遗体已经被安放在房间之中,用白布盖上。
“大哥……”良久的沉默后,傅元荆强忍着伤痛问道:“二哥他到底是……为什么……”
“到底是谁人杀了他的?我郭通武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去替他报仇!”郭通武满腔悲痛地捏紧拳头。
但陈如风迟迟没有发声。
他眼神迷茫失魂,好像自己眼前的所有景物,都是虚幻的,都是不真实的,只等待着自己梦醒的那一刻,一切就会回归到实在。
“杀他的那个人,是我。”陈如风颤抖着声线,将郭通武和傅元荆都吓了一跳。
“什……什么?”郭通武瞠大双目,不敢相信地瞪着他。
“但害死他的人,是李林甫。”陈如风接着便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二人,每说一句话便要深深吸一口气,到了最后他的内心几乎就要崩裂尽碎。江晟天最后的恳求,还历历在目。
“岂有此理!”郭通武暴怒跳起,青筋泛动,“李林甫……李林甫……不单三番四次要跟我们天风帮过不去,还要害死二哥……”
陈如风眼神凄凉惨淡,心力交瘁,迷迷糊糊之间居然昏睡了过去。
“哼!”相府书房之中,同样有人雷霆大发,书卷凌乱落了一地,几乎书桌都要被掀翻,李林甫怒气冲冲地望着这一片乱景,“这个江晟天,连性命都不要,都要背叛我!!”袖子拂过,笔架连带着笔一起扫到了地上,李林甫就像一只恼火的老虎,恨不得立刻随手找一只低微的猎物咬碎泄愤。
与往常一样,叶之杭在一旁看着他如此失态的举动,并不发一言。
“我早已说过,哪怕是至亲,也千万不能将自己弱点暴露于其面前……”不待叶之杭说完,李林甫已经像一头即将扑过去的猛兽怒视着他。
叶之杭不予理会,继续道:“现在既已铸成大错,就得想方法补救。”
“那些账簿江晟天必定交到了陈如风手上,陈如风与我乃不共戴天之敌,难不成他肯放过我?”
“即便如此,若他执意要将这些账簿公诸于世,我们也有把握在此之前将天风帮彻底摧毁。”叶之杭淡淡说道,神色深暗。
原本李林甫只是一时火头遮眼,才大失理智,如今听了叶之杭所言,怒气稍稍平息,问道:“你可有好主意?”
“我亲自去跟他谈谈。”叶之杭抱起双臂,沉下头来。
第四十四章:爱恨情仇(上)
翠华山笼罩在大片的愁云之中,淡淡流水,似也带着忧伤潺潺淌过。
天风帮之中,已是挂起白布,哀然遍门。里头香烛焚味,缕缕青烟,充斥着整个分坛,没有喧闹,没有吵杂,只有每个人沉重的静默。
胡九未、刘宏、柴元朗齐齐赶到,也有谢兰汀、谢文成姊弟,和久未露面的关行义以及一些江湖上结交下的朋友都纷纷前来吊唁。
厅中,香火不断。
关行义望着陈放厅中左边的棺木,重叹了一口气,眼中不知是因为烟熏还是伤痛,泪水模糊。谢兰汀一介女流,看到此情此景不像其他男子汉一样心性坚忍,忍不住就倚在胡九未的肩头上,低声啜泣起来。胡九未、刘宏和柴元朗三人都痛心疾首,紧咬着牙关,不让已逼着眼眶的泪珠掉出来。
然而,一直最冷静的人是陈如风。
他看着一个个前来吊唁的人,目无神采,任由旁人如何向他打招呼,他也毫无回应,招待人客之事只得由郭通武和傅元荆等人代办。
“如风,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关行义走到了陈如风身旁沉声问道,声音也难持平静,像即将崩堤而出的涌流一样。
陈如风素来对关行义敬重有加,尤其是关行义一出现,令他忆起当日三人共度苦难的日子,心中一酸,不忍不理会他,刚想开口却又觉满胸堵塞,难以启齿。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了四个字:“奸人所害。”
“何人所害?!”关行义双眉上挑,悲痛眼色也转化为阵阵怒意。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争吵之声。
众人都是心头火起,今日是江晟天的丧葬之日,谁还敢上门撒野?
陈如风一身素白衣袍,目中闪过一丝怨气,当先走出大厅,其他人尾随在后。
然而看到来者,包括陈如风在内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怔,心中的怒意一时不知该往何处泄发。
李音如一身丧服,披麻戴孝,发髻后挽,信步走来。
陪伴在她身边的,还有叶之杭以及一众府客。
守在门口的人拦不住他们,只得由他们走了进来,和陈如风等人正面碰上。
陈如风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却像隔着一层陌生的霜雪。
这一层霜雪上,布满着泪痕,刻着极深的伤痛。
她的面容呈枯黄,憔悴不堪,不知是痛哭了多少个日与夜,才将她的精神摧残得如此不成人形。但表面上她偏偏不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