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树下野狐)-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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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震,这妖女有时纯真无邪,有时温柔体贴,有时狡黠多变,有时又心狠手辣直如疯魔,一时间脑中恍惚,真不知她那千面之后的,究竟是一张怎样的容貌。
正胡思乱想,突然足底生寒,一股麻痹之意迅速窜将上来,朝全身扩散。:心中大骇,调气运息,但方甫运气,却更为惊骇,经脉郁堵不畅,真气丝毫不能流转。顷刻间周身经脉如被同时封闭,再也动弹不得。
晏紫苏讶然道:“你怎么啦?”蚩尤张大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心中惊怒,不知道了何人暗算。想要警示晏紫苏却偏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额上急出汗来。
晏紫苏走到他身边,掏出丝巾替他揩拭汗珠,杏目一闪一闪地瞟著他,柔声道:“呆子,你怎么啦?出了这许多汗?”蚩尤瞧著她目中的狡黠之意和隐隐笑容,登时心中一沈,透彻雪亮。这妖女定然是在适才那美食中下了什么古怪之物,将他周身经脉封住。心中痛悔,明知这妖狐狡猾毒辣,还是轻信于她,再次著了她的道。
晏紫苏格格脆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道:“大呆子,谁让你胃口这么好,将姐姐的寒石散也吞下去啦!”蚩尤心中怒极,双目中如有火焰跳跃。
晏紫苏突然止住笑声,盯了他半晌,叹气道:“呆子,放心!若要杀你又何必用寒石散?明日你还是能见著你的好妹子。”蚩尤目光森冷,对她的话再也不信。
晏紫苏笑道:“信不信由得你。”伸手用力将他抱了起来,丢在床上。然后自己钻上床去,斜躺在他的身边,面对面地凝望著他。
晏紫苏突然道:“还是瞧你的脸舒服些,这林大公子暂且消失!”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过了片刻,素手移开时,她也己回复那原先的俏脸。那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直地凝视他半晌,“噗哧”一笑,道:“你这般凶神恶煞的,眼珠都要掉出来啦!”
蚩尤恼恨无比,自己堂堂九尺男儿,一心纵横天下,重建自由之邦,岂料竟三番数次栽在这个妖狐上。连这狡猾妖女都降伏不了,如何降伏那无数水妖?
咫尺之距,晏紫苏那香甜妖异的气息吹在自己的脸上,眼波荡漾,笑容甜美动人。
不知这妖女究竟想干什么?突然心中一凛,只见晏紫苏轻轻皱起眉头,眼神凝注他脸上某处,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往他脸上探来。指尖划过脸颊,抠下一块小小的皮痂,嫣然道:“这就好多啦!”
蚩尤松了口气,但更觉疑惑,心中“他***紫菜鱼皮”也不知骂了多少遍。晏紫苏用手指摩挲著他的脸,灿然笑道:“他***紫菜鱼皮是什么东西?是谁的奶奶烧的紫菜鱼皮汤这般美味?让你这般不住的叨念?”
她格格一笑,柔声道:“呆子,只是和你睡上一觉,别疑神疑鬼啦!醒来时姐姐就不在啦!你就可以看见你的傻丫头纤纤了。”
她怔怔得凝视他半晌,突然脸上一红,笑道:“睡!”果真闭上眼睛,面对著他入寐。蚩尤云里雾中,难道这妖狐将他经脉封住便是为了和他这般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吗?这妖狐行事匪夷所思,但这桩也太过莫名其妙。
烛光摇曳,照得她的俏脸忽明忽暗。双颊嫣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樱唇娇艳欲滴,彷佛月下海棠。蚩尤突然发觉她的美貌,丝毫不在纤纤之下;倘若不是那般心狠手辣、机狡多变……突然想起她听得自己心声,连忙止住,朝其他处胡乱思想。
晏紫苏双靥突然变得绯红,睁开眼,眼波似酒流荡,低声道:“呆子。”这一声几如蚊吟,细不可闻,但却是缠绵刻骨。蚩尤心中一震,如被电扫,急忙收敛心神,闭上眼晴,不敢再看她一眼。
夜风吹窗,烛泪滴垂,光影摇曳。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人声渐少,月光斜斜地流淌而入。
蚩尤闭著眼睛,始终没有睡著,身旁晏紫苏的妖异体香丝丝缕缕在鼻息辗转,她的心跳忽快忽慢,呼吸声也是变化不定。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他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妖女凝视他的眼神。心中的郁怒早已逐渐消散,只是仍然疑惑不解。
突然听见响声,晏紫苏似是从他身边坐起,在他耳边说道:“呆子,我走啦!”他睁开眼,只见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容貌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清雅脱俗,娇怯动人。若非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定然以为这是旁人……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认不出来了?今后你瞧见我时只怕也认不出来啦!”伸手将他腰间的乾坤袋解下,笑道:“这个袋子便送给你了。你且藏在这个袋子里,明日你便能瞧见你的好妹子了。过十二个时辰后,寒石散的功效就会完全消失,你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突然俯下身在他脸前两寸处凝住,凝视了他刹那,嫣然道:“千万别想我哦!想我的时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格笑声中,将他兜入乾坤袋,紧紧收束。
蚩尤只觉得被她提了起来。透过丝缝,瞧见她将自己塞在枕头边上的缝隙里,然后吹灭蜡烛,笑吟吟地瞧了自己一眼,从窗口耀了出去,消失在月光之中。
这一刹那,蚩尤心中不知为何竟突然充满了淡淡的失落和惆怅。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只剩下他,和一壁雪白的月光。
翌日清晨,驿店伙计敲门而入,见里面空荡无人,微感诧异,只道林公子临时有事,不告而别。咕咕哝哝了一阵,将房间打扫乾净,重又掩门离去。
蚩尤被藏于乾坤袋内,全身依旧无法动弹,心急如焚。窗外人声渐多,车马声不绝于耳;时常听见有迎客使大声呼叫,某某贵使驾到,一时人喧马啸,极是热闹。
晌午时分,又听见几骑迎客使风驰电掣地驶过,沿途高声长呼道:“火族米长老、火正仙、烈侯爷到!”人声鼎沸,喧闹大作。片刻之后,哒哒马蹄之声连绵而来,车轮粼粼,似乎有数十人从窗下经过。
门外走道上脚步声急促交织,隐隐听见有人在颇为兴奋地谈论。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嘎”一声开了,有人道:“姑娘,你先住此处!”一个少女随著伙计走了进来。
蚩尤脑中轰然雷鸣,热泪夺眶,数月来梦萦魂牵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那少女杏目桃腮,娇俏动人,正是纤纤。
蚩尤张大了嘴发不出声,想要扯开乾坤袋却使不出力,心焦如焚。突然想起昨日那妖狐所言,自己果真会在此处见著纤纤,心中又惊又奇,难道是那妖狐走后将纤纤送到此处吗?或是那妖狐当真会卜卦之术,算准了纤纤将住这个房间?
那伙计关上门迳自而去,门外人影闪动,似乎有两个大汉守著大门。蚩尤心中一动,难道纤纤是被人囚在此处不成?
纤纤坐在桌前蹙眉不语,直楞楞地瞧著窗外出了一会神,似乎满腹心事。暖风吹来,将她的发丝吹得摆舞不停,那纤细莹白的脖颈、精巧美丽的侧面,显得如此楚楚动人。
蚩尤呆呆地望了半晌,觉得比之那日在古浪屿相见之时,憔悴了许多。从前她总是巧笑嫣然,蹦蹦跳跳犹如孩子一般,浑不似现在这般心事重重。不知她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想到此处、蚩尤心头大痛。
纤纤突然起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躺,蚩尤吓了一跳!那芬芳甜蜜的少女体香扑鼻而来,登时令他心跳如狂,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纤纤侧转身,面壁出神,倒像是与他共榻相望一般。昨夜那妖狐也是这般姿势、这等距离与他共枕而眠,孰料几个时辰之后,这身旁玉人竟化作了纤纤。
蚩尤从未在这等距离与纤纤相对,纵使当年纤纤年幼,三人联床夜话,彼此也相隔数尺。眼下伸手可触,鼻息互闻,就连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瞧得一清二楚。
蚩尤屏息凝神,生怕一呼气惊动了纤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疼。这咫尺之距的相思苦痛远比任何时候为甚,心乱如麻,痴痴地瞧著纤纤,这一瞬间,世间万事都烟消云散。
突然,纤纤的双眼迷蒙雾笼,一颗泪水倏然从眼角涌出,滑过脸颊,洇湿了枕头。
继而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涌出,扑簌簌地落下。
蚩尤吃了一惊,喉咙如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心中又是慌乱又是疼痛,茫然无措,不知该做什么才好,突然又想起他什么也做不了。
纤纤擦了擦眼泪,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心事,突然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橘红色的半透明海螺,痴痴地凝视了半晌,嘴角微笑,眼中忽又落下泪来。
蚩尤心中如遭重锤。那海螺乃是当年拓拔野在岸边海底摸得,送与纤纤的。海螺内有七窍,可用细线穿连,有一阵子,纤纤总是将它挂在颈上,舍不得脱下。他记得有一日傍晚,三人坐在海滩上闲看日落,晚霞似火,海浪湛蓝,拓拔拿著那七窍海螺悠悠扬扬地吹出一首极为动听的曲子。那时纤纤极是欢喜,她那闪闪的目光,灿烂的笑靥此刻回忆起来恍在眼前。
她将这七窍海螺珍藏了许多年,即便是离岛不辞而别,也悄悄带上,此中情意再也了然不过了。蚩尤心下酸楚,一片迷茫。
纤纤将那海螺放到唇边,吹将起来。登时呜咽怪调,断续无章,她“噗哧”一笑,眼角的泪水倏然滑落,喃喃道:“原来你也只喜欢他,换了别人便吹不出曲子了?”
蚩尤心中酸痛愈剧,他素来粗犷狂放,对于儿女之事毫不在行。但此时此景,却让他黯然神伤,情难自抑。纤纤对拓拔情深一往,但那小子与龙女之间情真意切,她注定是要成为吹不出曲调的海螺了!忽然觉得自己也便如那海螺一般。
纤纤忽然蹙起眉头,“咦”了一声,目光直直地凝视著蚩尤。蚩尤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多想,她的素手已经从枕边的缝隙里夹出了乾坤袋。她好奇地看著这冰蚕丝袋,在手中抛了抛,嘴角露出微笑。袋内的蚩尤却被抛得四脚朝天,险些扭了脖子。
当是时,门口有人道:“纤纤,吃饭!”蚩尤听到那声音,心中一楞,几乎要欢喜得崩爆开来。房门开处,果是拓拔野走了进来……
蚩尤原本还担忧纤纤落在谁人之手,但见拓拔同行,悬挂了半天的心登时放了下来。
心中著急,眼下距离经脉解开还有几个时辰,如何才能让拓拔知道自己在这乾坤袋中?
纤纤见是拓拔进来,颇为慌乱,连忙起身将七窍海螺与乾坤袋藏在身后,应道:“知道了。”拓拔野微微一笑,掩门出去,在走廊候著。纤纤将海螺藏回怀中,看了看乾坤袋,将它轻巧地系在腰带上,一荡一荡地朝外走去。
第七章风云际会
纤纤方甫出门,便有两个红衣大汉左右跟上。纤纤瞧也不瞧一眼,迳自随著拓拔野默默无语地朝楼下走去。蚩尤心中却是一凛,难道拓拔二人已经为人所制?又见拓拔野、纤纤缄默无言,偶尔眼光互撞立时双双回避开去,知道二人心结未解,心中苦涩。
拓拔野与纤纤并肩而行,穿过甬道,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膳厅。此时正是午膳时分,厅内人山人海,杯盏交错声、喧哗声不绝于耳。
将进大门之时,一个瘦骨嶙峋的黄面汉子东摇西荡地迎面而来,人还未到,一股臭气已然扑鼻。纤纤眉头一皱,掩住鼻子朝拓拔野身上靠去。那汉子咕咕哝哝与纤纤错肩而过,擦身的一刹那,手如闪电,瞬息间将乾坤袋偷入袖中,若无其事地晃荡离去;手势之快,竟连拓拔野也丝毫没有察觉。
蚩尤又惊又怒,心肺几要气爆,好不容易与拓拔、纤纤会合,却被这獐头鼠目的汉子硬生生搅散。
那汉子长袖又脏又臭,满是油腻,合著那浊恶体味,更觉臭不可挡。经脉封堵的几个时辰里,与两个香如幽兰的美人同床共枕,而此刻竟被这臭浊汉子袖手同行,蚩尤怒极之下不禁有些莞尔,只觉世事滑稽莫过于此。躁怒稍减,暗暗检扫经脉,期盼能尽快冲开脉络,回去寻找拓拔二人。
那汉子摇摇晃晃出了贵宾馆大门,一路上众人无不掩鼻辟易,只道是流浪的乞丐乘人不备溜入贵宾馆中;守馆军士更是大声怒斥,一脚踢将过来,将他踹出大门。那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毫不著恼,嘻嘻而笑,嘴中哼著小曲,欢欢喜喜地朝闹市而去。
正午骄阳似火,路旁高树蝉声密集,梧桐树叶已转为惨碧之色,随风簌簌,阳光耀眼。树下屋前尽是临时搭建的市集铺子,人流穿梭,极是热闹。
其时大荒,五族各城都以耕种渔猎为本,自给自足,限禁商贸。若有缺乏,民众之间私下互换有无。天下城邦仅有三十六城常设市集,故称“三十六市,抵一昆仑山”。
盖指昆仑山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