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死者闭眼-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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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一辈子没结婚,老来寂寞,对待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刚好我周日没事做,就满口应承下来。
二叔除专业之外,在生活方面非常低能。这些年赚了几个钱,想买一辆车代步,却几经辛苦,无论如何也考不到驾照,最后心灰意冷。彻底打消了买车的念头。我们出门后,就叫了一辆出租车。
二叔在车里说:“这次拍卖会上,有一幅清末民初大家吴昌硕的国画《宝琴立雪》,是我最喜欢的,如果能拍到,那就不虚此行了。这幅画我年轻时见过一次,是当时松江美术学院院长钱文初的藏品,在“文革”抄家中险些被烧掉,后来有个革委会的副主任把这幅画保下来。”
我说:“宝琴立雪?那不是《红楼梦》里的故事?”
二叔斜睨我一眼,似乎怪我连这样浅显的事也要询问。他说:“可不是,宝琴立雪是红楼中经典的场景之一。书里这样描写的,宝琴披着凫阏裘站在山坡上,身后一个丫环抱着一瓶红梅,雪白鲜红,竟比画上的还要好十倍,贾母非常喜欢。吴昌硕的这幅画浓淡相宜,深得红楼真趣,可以说是难得的珍品。这幅画雪藏十几年,今天又上市拍卖,真是让我心里奇痒无比。”
我感兴趣地问:“怎么会雪藏十几年的?”
二叔说:“这幅画的前一任主人是个建筑承包商,当年财大气粗,发财后要附庸风雅,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把这幅画买下来,挂在客厅里,后来他在家里被人杀了,他的大部分财产都划到他老婆和儿子的名下,包括这幅画在内。算一算,这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应该还在上初中。”
那出租车司机忽然插话说:“您老说的被杀死的那人是不是姓王,叫王守财?”
二叔说:“好像是这么个名字,你认识他?”
出租车司机说:“岂止认识,我给他打过工,可不是说死人的坏话,他这人当年不太厚道,经常白使唤人,不给发工钱,我们都被他拖欠过工资,后来一个工友气不过,找上门去讨工钱,情急之下就把他杀死了,判了个死缓,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
我说:“一幅画后面竟有这么多故事,也算是饱经沧桑了。”
拍卖地点在楚原市臻关拍卖行,是省内最大的拍卖公司。由于这次拍卖品的品位不俗,吸引了许多省内外的收藏家和画家,以及倒卖古玩的商人。
二叔对古画热爱到痴迷的地步。不过他的资本不够丰厚,眼热心跳地看着一幅幅精品被别人收入囊中,只有羡慕赞叹的份。好不容易等到《宝琴立雪》开拍,二叔立刻振作了精神,腰杆挺得笔直,一道目光专注地盯着拍卖师的铜槌,两只耳朵竖立起来,唯恐错过一丝细微的声音。
《宝琴立雪》的拍卖底价是十七万元。二叔感觉很接近他的心理价位,第一个报价。立刻有人报出十七万五千元。二叔向那人扫一眼,是个西装革履、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二叔没犹豫,伸出手报价十八万元。
那人似乎对这幅画志在必得,立刻报价十八万五千元。
两个人相互扛着,很快把价格抬到二十万元。二叔终于泄了气,败下阵来。他只是个画画谋生的教授,与座中的商人相比,财力不可同日而语。
但那人也未能就此如愿以偿,座中又有个女声报价二十一万元。二叔向声音来处望去,见到一张熟悉的脸。那人向二叔挥挥手,挤挤眼睛。是二叔昔日的学生,许甜甜。她时年三十岁出头,在松江省内开了三家画廊,是小有名气的画商。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两人把价格一路抬到二十七万元,那名男子终于寂静无声,许甜甜最后胜出。
拍卖会结束后,许甜甜过来跟二叔打招呼:“老师,有两三年不见了,你还是那么清癯健旺。你报价的时候,我可没敢跟着抬价,不敢夺你所爱。您老没怪我吧?”
二叔哈哈一笑说:“哪里话,你老师怎么会和学生生气,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只要货卖识家,就不算是明珠暗投。你买去也好,我想看这幅画的时候还是可以随时看到。”
许甜甜说:“我出的这个价格会不会太高?”
二叔说:“好作品是无价的,你认为值得,就值得,无所谓价格高不高。当然,你要收藏后获利,那是另一回事了。”
许甜甜说:“刚才那个对手也很强硬,和我不是第一次较劲,他是罗刹海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叫朱焕,是他老板钱程手下的大将,上次被他胜出,这次终于让我出了这口气。”
二叔说:“你们做生意的,不该斗气吧?”
许甜甜嘻嘻一笑说:“那是,这幅画的升值潜力还是巨大的,等下还要麻烦老师百忙中帮助品评一下。”
在臻关拍卖行的副总经理刘远征的陪伴下,我们一行三人见到了这幅大名鼎鼎又雪藏已久的《宝琴立雪》。在画作摊开的瞬间,二叔的眼睛已经发直,那是一个沉迷艺术的人的热切和痴迷的目光。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陶醉在宝琴的美丽、雪地的洁白和梅花的艳红中,那是一个遥远、古老,梦幻的世界,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无奈现实的逃离,对凄迷红尘的一掬清泪。
忽然,二叔浑身一震,一只眼射出异样的光芒,右手食指颤抖着指点说:“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大家沿着他的手指看去,宝琴身后的丫鬟手里捧着一瓶梅花,点点梅花艳红,与皑皑白雪相映成趣,并不见异样。大家诧异着,到底许甜甜是科班出身,率先看出问题,叫出来:“这朵梅花上面溅上了东西,画的品相破了,我不能要,你们这是欺骗。”
刘远征也有点慌神,说:“在哪儿?别急,是不是看错了?”
二叔激动地说:“我一只眼睛,看得比你们两只眼清楚,这束梅花上面有瑕疵,一点瑕疵,就破坏了整个意境,这是不能接受的。”
许甜甜也尖声说:“你们拍卖行提供的卖品和宣传资料不符,这笔交易我不能接受,你们还要赔偿我的损失。”
刘远征忙说:“许小姐别着急,这件事如果是拍卖行的责任,我们绝不推卸,所有的损失由我们承担,商誉和顾客的满意,比这二十几万元钱要重要百倍。”
刘远征一番安抚,许甜甜终于静下来,二叔却还在捶胸顿足,为这幅画遭到污损而心痛不已。
刘远征小心翼翼地请教说:“教授,依您的经验,这是什么液体溅在了画上?”
二叔说:“这是血啊,你看这朵梅花,它的颜色看上去与朱砂的颜色一致,血量又小,没受过培训的人很难发现。这幅画的颜料是用水调和的,画在熟宣纸上,色彩易于交合。这滴血完全渗透进了纸张里。这里还有更小的几滴。如果是水溅上去,处理得好的话,风干后可以完全不留痕迹。而这几滴血在纸上留下了蛋白质的印迹,显得很脏,又破坏了梅花的颜色的和谐。这幅画毁了啊!”
二叔说得痛心疾首,刘远征和许甜甜听得目瞪口呆。
刘远征对许甜甜说:“许小姐,你是我们的老客户,双方合作一向很愉快。教授是省内书画鉴赏界的权威,我很尊重他的意见。这件事是拍卖行的责任,我们会在合理的范围内给予你补偿,同时将把这幅画退还给委托人。请相信我的诚意。”
许甜甜见刘远征的态度非常诚恳,主动认错,也就不再闹了。
二叔带着我回家。兴冲冲而来,垂头丧气地回去。
2。深牢冤狱
一个星期后,和沈恕在办案子时遇见,无意中向他提起去拍卖行的一番曲折经历。沈恕饶有兴味地听完,说:“血溅梅花,梅花映雪,好一幅美妙的图画。”
我说:“算了吧,那可是传世之作,就这样毁了,你不知道我二叔当时多沮丧。”
沈恕忽然想起来什么,问我:“你说这幅画的前一任主人是被讨工钱的民工杀死的,死者是不是叫王守财?那民工叫胡长伟?”
我说:“好像是王守财这个名字,那民工的名字不知道,他们没提起。”
沈恕叹几气说:“这起案子我知道,据说案发时凶手被抓了现行,这案子还是咱们马局办的,他当时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人证物证俱在,办成了铁案。民工胡长伟被判死缓,但是他一直不服,在狱里不停地上诉,我上任以后,这个案子还转到过我手上,可是卷宗里的办案过程和人证物证无可挑剔,案子又过去了十多年,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无从查找。胡长伟看来注定要在监狱里度过后半生了。”
我说:“十几年里不停上诉,这人也是够执著的。”
沈恕说:“不服判决的犯人不少,但一般申诉几次没有作用也就死心了,像胡长伟这样一直坚持上诉的并不常见,真有冤情也说不定,不过那案子确实无可挑剔,重新开案既没有理由,也毫无意义。”
我说:“我能不能听听案子的经过?”
沈恕说:“当时死者王守财是包工头,胡长伟是给他打工的木匠。案发时是晚上7点多钟,王守财的老婆明娣和女儿外出未归。报案人是王守财的邻居常有功,因为王家的门没有关,里面传出打斗声,常有功就报了警。警方赶到时,王守财和胡长伟都倒在地上,王守财已经死亡,头上有一处打击伤,身上有七处扎伤,死者手里拿着一个青铜佛像。胡长伟手里拿着他自己做工用的凿子,头部受到打击后昏迷。后来经过化验,佛像和凿子是两人互殴的凶器,王守财身上的扎伤均与凿子的尺寸和形状吻合,两人头部的打击伤则是青铜佛像造成的。”
这就是沈恕,楚原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十几年前的案子,仅看过卷宗,说起来如数家珍,连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我说:“那又怎样解释王守财头上的打击伤呢?佛像是握在他手上。”
沈恕说:“据卷宗里记载,胡长伟在预审中交代,他和王守财因工钱的纠纷吵起来后,他情急中拿起客厅陈列柜上的青铜佛像打了王守财的头部一下,王守财和他厮打起来,把佛像夺了过去,胡长伟就掏出随身携带的凿子,向王守财身上接连扎了多下,王守财重伤之下向他还击,用佛像击中胡长伟的头部,结果两人一死一伤,都倒在地上。后来胡长伟的老婆秋萍也作证,说当晚胡长伟临出发前,带上了平时做工用的凿子,并说如果要不到工钱,就要杀了王守财。”
我说:“既然这样,胡长伟还要申诉什么?”
沈恕说:“胡长伟后来推翻了全部口供,说他在公安局预审中交代的都是屈打成招,事实上他并没有杀害王守财,他进门时王守财已经倒在地上,随后他就被人打晕,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
我说:“那现场有没有第三人的痕迹?”
沈恕说:“卷宗里记载,现场未发现第三人的任何痕迹,包括指纹、鞋印、血迹,都是死者和胡长伟留下来的,所以胡长伟的申诉未被取信。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可能再复核现场。即使胡长伟真有冤情,恐怕也只能水沉海底了。”
我说:“胡长伟前后两次截然不同的交代,都合情理,不过时间过去这么久,除了相信当时的调查结果,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沈恕笑笑说:“你不是提供了新线索吗?”
我诧异地说:“你什么意思?”
沈恕说:“你和你二叔这次去拍的那幅《宝琴立雪》,当时就挂在王守财家的客厅里,那上面恰好又溅上了血迹,如果能证明那血迹不属于王守财和胡长伟,不就是现场曾出现第三人的佐证吗?”
我说:“沈支队,这是不是太天方夜谭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画上就是有血迹,而且是第三人溅上的,也不能证明是在案发现场溅上去的。”
沈恕说:“的确是这样,不过胡长伟这样坚持申诉,貌似真有冤情,想起他十几年的冤狱,也让人同情。说不定冥冥中有天意,借这幅画帮他翻案也说不定。”
我摇摇头说:“沈支队,这不像是你啊,这么捕风捉影的话都说出来了。”
沈恕的眼睛里忽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表情,说:“有时候我们的能力很有限,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人遭受冤屈,而凶手则逍遥法外,却没有办法。”
我说:“凭胡长伟的一面之词,也不能断定他确实有冤屈吧?”
沈恕说:“我不是说他,就是发发感慨,医生误诊,公检法办错案,都是变相杀人,从某种角度来说,和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
我受到他感染,也叹口气,默然无语。
忽然手机响起,接起来,却是刘远征从拍卖行打来的,他说:“淑心,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我说:“有事你说话。”
刘远征说:“那幅画的委托人在我这儿,一定说血迹是我们溅上去的,我想请你们过来给我做个证人,找不到你二叔,许甜甜又不在本地,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我用目光向沈恕示意下,回答说:“没问题,我这就过去。”
沈恕对这件事是真上心,主动提出和我一起去。
刘远征早听说过沈恕的名字,虽然不知他的来意,还是热情地握手寒暄。委托拍卖《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