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下-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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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纵使如此,她仍能感觉得到,他心底隐隐的苦涩,和窒息。
他缓缓道:“直到有一天,他给了我一个地址、还有一个人的画像,他告诉我说那个人他很不喜(。。…提供下载)欢,他让我想办法让那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你……去了?”那时的她颤抖着声音。
“嗯,我去了,且毫不犹豫。”他勾勾嘴角,可眼里却多了几丝坚毅与凄凉,“是他把我从那个地狱里带了出来,又重新给了我生命,所以当时我便发誓,日后不论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替他办到,哪怕是让我被千刀万剐,我也无所畏惧。”
徐阶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他头也不抬:“孙少爷呢?”
“回、回老爷……孙少爷他,给犯人,收、收尸去了……”
手滞了滞,“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那小厮退下,鄢敬远方从暗处慢慢走了出来,“幸而不曾让他知道青染为咱们做事……”他负手看着门外,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与狠鸷,“爷爷,这个人,如今怕是留不得了——”
刑场旁边,人群逐渐散了。
就在大家欢笑着离开时,一个穿着淡粉色衣衫、长得极为好看的男子打着把油纸伞、逆着人流奋力挤到最前,他瞠目结舌的望着那支离破碎的躯体,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惨笑。
“本该我替你去死的、本该我替你去死的……”他痛哭着跪伏在地,面朝邢宇深深的磕了一个头。然后,便拔出邢宇留给他的那柄长剑,毫不犹豫的挥剑自刎。
残阳之下,割落的皮肉散在各处,刑场之上,血流成河。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徐凛跪在坟前,往土堆上放上最后一抔黄土。
冷风猎猎,黄色的纸钱飞了满天。
待回到徐府,已经入夜,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房间,可内间的床榻上,却是空空如也。
不知为何,他的心,有一瞬是恐惧的,他疾行至屋外,拉过下人便问:“夫人呢?”
可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最后一个看见她的丫鬟告诉他,她出门的时候,扮作了男装,手上还拿了一把剑。那柄剑的下面坠了个淡蓝色的穗子,徐凛知道,那就是他在新婚之夜送她的那把。
一瞬间,他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他急速冲出府外,然后飞身上马。
夜晚的白云观内,青染握住手中的剑,周遭安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看着沈荣锡,然后竭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你疯了!?”
“在你眼里,我或许就是疯了……”沈荣锡的长刀逼近了她些许距离,“我曾经想过是不是要杀你,但是我现在终于确定了——”
“这个时候,你到底要干什么?”青染怒视着他,“你明不明白这么做的后果究竟是什么啊!”
“就是因为我明白,所以你才非死不可!”
青染紧握着拳,一时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她想要拼命阻止住他,可就连他为何要这样做她都想不出来,就在两人对峙的僵持时刻,她忽的想起一个人,这个想法仿佛是最后一根可以抓住的稻草。
“你是为了她?”
沈荣锡胸口有些许起伏,眼里好似闪过一些莫名的痛意,“好,那我也坦白告诉你,我就是为了小嫣!事到如今,你还当真以为我看不出徐大人叫你做什么么?你就真的以为我蠢到连你究竟是谁都不清楚么!”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你就该帮我……”青染定定的望着他,“我爷爷枉死,你是我爷爷最后一个徒弟,你不帮他伸冤,却要为你眼中一份再也没办法得到的爱情而弃正义于不顾么?”
“可你知不知道我曾经答应过小嫣要保护她?!对,或许你说的没错,我对不起你爷爷,是我辜负了他的期望,可我帮严家做事,是因为严绍庭曾经许诺过放她走!”他自嘲的笑了下,“虽然现在,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是她自己不愿走也罢,还是严绍庭还要利用我也罢,这个关头,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严家出事而牵连到她!”
青染垂下头冷冷的笑了下。
“你说的话,我的确找不出任何一个理由来反驳,因为,小嫣本就是你的软肋……”她平静的看着他,“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会儿若你不拦我,那我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你说过的话我会忘得一干二净,可你要真坏了徐大人的事,我放过你、徐大人放过你,恐怕有一个人他也不会放过你,这个人是谁,你心里清楚……”
远处渐渐传来隆隆的车马之声,青染一把握住指向自己的刀锋,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如果没有我,还会有别人来做这件事情,你要记住,严世蕃一定会死,而严家,也肯定会倒!但我可以对你发誓,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会护着小嫣一日,这一点,你丝毫不用怀疑。”
“但是也请你记住,小嫣再如何,都已经嫁给了庭哥哥……”她看着沈荣锡,“你无权替她选择她的未来——”
赶到白云观时,徐凛几乎是跌落下马的,而在他冲至皇上的车辇附近时,他便看到一个那个身穿道袍、头戴青纱斗笠的矮个子“道士”与大内侍卫们奋力搏杀在一处。
打斗中时,偶尔动作较大,青纱纷飞之间,却也露出了她的真容。
他丝毫不知道,原来这大半年以来,她的功夫已经进步到了这种程度了。他也更不知道,既然他的“爷爷”徐阶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为何还会容许她前来刺杀皇帝。
一时之间,他脑子骤然乱了。
不远处,邹应龙从袖中掏出那张通缉令,他疾步奔至嘉靖跟前跪下:“皇上您看,这个女子便是‘北斗七星’的余孽啊,她是来为邢宇报仇的!”
一席话说完,随行的几名官员和太监宫女都大惊失色。
徐凛只觉浑身力气都尽了,他火速冲进包围圈内,朝邹应龙疾呼:“她不是——”
可话未说完,却见那“道士”的剑已经改变了方向,反而朝他自己刺来。徐凛惊骇不已,他忙闪身躲开,“小染,你在做什么!”
青染咬住唇,虽是一味的流着泪,却仍刺出另外一剑,匆忙间徐凛亦拔出自己长剑抵挡着,“小染你疯了!这是皇上!你快回去!邢宇罪有应得,对不对!你快说!他是罪有应得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皇上,他不仅是皇上,还是个昏君!严大人一心为他,他居然还把严大人给抓起来了!如今居然又让人杀了邢大哥!我今天一定要杀死这个狗皇帝!”
徐凛瞠目结舌,他不停的挥剑格挡,他有心不攻击青染要害,可青染却步步紧逼,眼见那剑锋就要飞至眼前,他突然一把扣住青染的手腕,双手反剪,另一只手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一旁的嘉靖见此,眼里突然充满了杀意,“原来是‘北斗七星’?”他看向周围的大内侍卫,“你们都别动,给我抓活的!剐了一个还不够,现在看来还得再来一个!”
青染听见嘉靖的话,奋力扭过头,不停的冷笑着:“狗皇帝,你杀了邢大哥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现在来杀我啊?你有本事把‘北斗七星’都杀光啊!你还想毁了严家?做你的春秋大——”
徐凛一把捂住青染的嘴,“小染,你疯了么!”他一边制住青染一边朝嘉靖跪倒在地,“皇上,贱内一直精神不太正常,方才她胡言乱语的!您万万不能当真啊——”
嘉靖皱了皱眉,向身边问:“这个、是不是徐阶的孙子啊?”
邹应龙拱手道:“回皇上,正是。不过不知者无罪,还请皇上开恩,不要开罪于徐凛,如今看来,他一直都是被这个妖女蒙在鼓里,由此可见此女心机深沉,处心积虑要为严家报仇,皇上,您已经厚待了严嵩,之前又饶过严世蕃一命,可他们居然还不知悔改、不谢圣恩,居然派了杀手来杀您,臣当真为您感到不值啊!”
徐凛惊诧的看向邹应龙,他不知这一切究竟是徐阶的一个计谋,还是他知道的青染身世根本就是假的……
“你说的很有道理——”嘉靖点了点头,“哎,徐凛,你让朕仔细看看,这个妖女到底是不是‘北斗七星’的余孽……”
“皇上!”
“徐凛呐,朕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可是你早早看清她真面目也好,她当真是个恶贼,你不也早点儿能够远离她嘛——”
徐凛呆滞的看着头戴斗笠的青染,然后颤抖着手,慢慢将那黑纱掀了开来。
青染看着徐凛,突然便流出泪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谁让你一定要看的,现在好了,知道了,又后悔——”
然后趁着徐凛手一松,她迅速抽出头上的簪子,一下子插进了徐凛的肩膀。
周围的大内侍卫见此,一把将青染从徐凛怀里拽了出来,而一旁的徐凛跌坐在地上,他的手紧紧握住那根簪子,“小染,为什么——”
簪子上有迷魂散,徐凛话未说完,便一下子昏倒在地。
或许到了此时,青染才终究有些明白,为什么徐阶一直不告诉徐凛她在为谁做事。
不知如此之后,徐凛是否还会对她信任如初。
眼里倏地涌出泪来,青染动了动唇,喃喃道:“对不起……”
严府,严绍庭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圈椅之中,“染儿怎么会这么傻,都是我的错,若我一早便告诉她她的身世,她也不会、她也不会——”
徐嫣望着他,“你也别太自责……”她方要去握住他的手,可不知怎的,又僵笑着把手收了回去,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看着严绍庭如此的痛心,有一瞬她突然对青染有了些许恨意。
她甚至有种冲动,想要告诉严绍庭一切。
但很快,她却摇了摇头,生生的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散,因为她知道,这一切,不是青染的错,不是自己亲兄长鄢敬远的错,更不是自己亲爷爷徐阶的错。
朝堂之上的厮杀,没有对错,只有输赢。
只见严绍庭突然站起身来,惶急道:“徐嫣,你去告诉她,告诉她说她的爷爷是沈炼,她的外公是陆炳!你快去啊!再不去就真来不及了!”他抱住头,软软的坐倒在地,“我不能再瞒她了,是我太自私……我欠她的,真是太多了……”他抓住徐嫣的胳膊,“徐嫣,你去求求你爷爷,让他想办法放了她吧!她是沈炼的后代,她不能死!如果她死了,这辈子我欠她的,当真是还不清了……”
好似有什么在脑海里炸响一般,徐嫣微微张着口,半晌未能说出一字。
她一直以为,青染不过是一个自小被徐阶抚养、好最后为他做事的人,而后,透过严绍庭的话,她也隐隐约约的察觉出青染身份的不一般,可她当真从未想过,她居然是陆炳的外孙女、沈炼的亲孙女。
那种寒意又袭了上来,她一下子跌坐在凳上。
对于徐阶、对于自己的亲哥哥鄢敬远,她心中的怨恨已经慢慢演变成了惧怕。
她静静的坐在那儿,喃喃道:“你放心,她不会死的、她一定不会死的——”可刚说完,眼泪便突然流了出来。
白云观内,嘉靖因为方才站得远,没能看得仔细,所以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当徐凛满手是血的被人抬到房间疗伤时,嘉靖才愤怒的咆哮起来:“这个妖女真是丧心病狂了!居然连自己丈夫都下得了手!原来‘北斗七星’是严世蕃这个狗东西派来杀朕的,这个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朕原先真是错看他了!”
邹应龙道:“这些杀手实在是太过冷血,皇上,您还记得之前汪德一案么?”
“怎么了?朕听过啊……”嘉靖看着邹应龙,突然惊道,“他们家难道是‘北斗七星’杀的?”
邹应龙沉痛的点了点头,“还有镇西镖局,当时徐凛还被迷药迷昏过去,就是眼前这个妖女——”
“她从这个时候就盯上了徐凛啊……”嘉靖紧紧皱着眉,“这帮贼人心机之深真是让人胆寒啊!哼,想来都是严世蕃这个狗东西教给他们的——”
邹应龙想了想,“不过皇上,这严世蕃虽然罪大恶极,但想来他能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的好友罗龙文却也是怂恿了不少,这个罗龙文在严世蕃被流放后,就一直在金凤阁里买醉,他对徐次辅日日大骂不已,恐怕这严世蕃知道得多了,就也生了邪念……不过呢,这罗龙文毕竟曾经替皇上剿灭过倭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皇上念于此,轻饶了他们——”
一旁一名七十多岁的老臣听罢,连声叹气,邹大人,恐怕你是有所不知,老朽今早已派人搜过了罗龙文的住处——”他转向嘉靖,“皇上啊,臣的手下居然搜出了倭寇一名大将军的私人印信和信件,这个罗龙文,怕是又通倭了!”
“什么?”邹应龙故作惊讶道,“那他在金凤阁里岂不是故意——”
“罗龙文?金凤阁?好好好——”嘉靖脸色骤然一变,“你们快去派人将金凤阁查封!快去啊!”
听闻此语,不远处站在锦衣卫队伍里的沈荣锡,脸上不禁浮上了一个凄惨的笑容。
犯上、通倭,有了这两项罪名压在头上,他严世蕃必死无疑。
金凤阁外,站着两排面无表情的兵丁,过了一个时辰,逐渐有人被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