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1-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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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泽露出苦笑。
好像是吧,我也只是听人说过而已。就因为副住持有这项记录,周围的人才不敢勉强他赶快结婚,万一把他逼急了闹出事情,这个责任可是没人担当得起。
原来如此。结城终于恍然大悟。副住持虽然位于村子的领导中心,过去的记录和特殊的副业却让他跟结城一样成为村民眼中的异类。
这就是为什么会传出那种流言的原因?
嗯,外地人一直对寺院抱持着非常强烈的反感。以寺院为首的三巨头虽然是村子的一部分,却一直与村民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不懂。
就拿搜山那件事来说吧,当时全村几乎全员到齐,独缺尾崎家和寺院的人。寺院虽然派了池边协助搜山,副住持和老妇人却没有到场。举办庆典的时候也是,三巨头向来不会参加活动,也不依照村子的传统迎娶同村的媳妇,更从来不将女儿嫁给村子里的人。室井家的四周没有其他人家,尾崎家也是独门独栋,所以我才会说他们虽然是外场的精神领袖,却把自己隔绝在外,好像自己特别伟大似的。
伟大?
广泽点点头,指向北山的方向。
寺院就位于北山的半山腰,兼正位于西山,尾崎家则在寺院和兼正之间。你有没有注意到室井家、兼正家以及尾崎家的标高有所落差?寺院在最高的地方,医院则是三家当中最低的,其实这就代表了这三个家族在村子里的地位差别。
真的吗?讶异的结城不由得睁大双眼。
医院的地位怎么会比不上寺院?对于全体村民来说,医院可是掌握了大家的健康呢。
这是大家根深蒂固的观念,改也改不了。外场原本是寺院的领地,后来伐木业者才开辟了这个外场村。为了方便定居于此的伐木业者与寺方沟通协调,总本山才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分院当作窗口。寺院分配的时候,这一带的土地才从总本山独立出来,成为寺院的寺产,所以严格来说,每一个村民的土地其实都是跟寺院租借的,若没有寺院的许可,村民死了之后还会找不到地方下葬。以前的寺院掌管全村的户籍资料,村民的生活全都掌握在寺院的手上。
原来如此。
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必须接受寺院的安排。别看现在的寺院没管那么多了,以前可是喊水结冻的狠角色,只要住持说一句话,底下没有人敢表示一件。至于兼正家则是类似二房东的角色,向寺院承租所有的土地之后,再分租给其他村民。哪户人家分配多少面积的田地。多少面积的山坡地,这些都是兼正的工作。若是村民没钱承租土地,还可以办理分期付款,以每年的收成的谷物来偿还。
所以寺院最伟大,兼正次之,他们都是得罪不起的大户人家。
广泽露出微笑。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厉害的地方还不止如此,外场直到近几年,还流传着所谓外场互助会的制度。
外场互助会是我们在日本史上读过的那种互助会吗?
正是如此,兼正就是互助会的会头。互助会出面向寺院承租土地,然后再由担任会头的兼正分配给村民,连租金都是以分配的方式推行。每年代表互助会想寺院交涉承租土地的价码,这也是兼正的工作。
交涉价码?难道是杀价?
没错。兼正是互助会的会头,当然是站在村民这边说话。价码敲定之后,兼正就负责向村民征收租金,然后送交寺院,寺院会将租金的一部分提拨出来,当成村子的预备金。
预备金?
当村子发生天灾,或是打算进行土木建设的时候,寺院就将这笔预备金无息借贷给互助会,当作是一种回馈。之后互助会再向村民募集所谓的报恩金,以分期付款的方式按月偿还寺院。国道下方不是有座堤坝吗?那座供应农业用水的堤坝就是江户时期利用预备金建成的。
真不敢相信。
因此村民对寺院和兼正除了敬畏有加之外,还多了一份感恩。没有寺院和兼正的付出,就没有今天这个村子。当初动用预备金设立医院,请尾崎医生前来驻诊的,也是寺院和兼正,那时沟边町连一家医院也没有呢。寺院不能直接租借土地给村民,而兼正就扮演着寺院与村民之间的桥梁,协助村民与寺院保持良好的关系。这也是外场村得以成立的关键原因。因此村子里的人至今扔对寺院和兼正抱持着一份尊崇。
原来如此。
三巨头的影响力虽然今非昔比,不过公民馆还是三巨头共同成立的,而且外场校区的行政命令都是由区长会以及三巨头制定执行,他们依然是村子的领导中心,只不过三巨头当中的兼正已经式微,原本的位置被田安本家所取代。
哦?
以前的三巨头是室井、兼正和尾崎,担任村长的兼正负责凝聚村议会的共识,然后就议会的决议与其他两家进行三边会谈。村长一票,室井和尾崎家也各一票。村长对议会的决议当然是投赞成票,因此其他两家只要有其中一家也投赞成票,决议就算通过。不过若室井和尾崎家都投反对票,决议就遭到否决,必须送回议会重新讨论。基本上村子的行政都是采用这种制度,不过绝大多数的时候,都会实现协商妥当,不会迳付表决就是了。现在区长会取代当年村议会的位置,名称虽然不同,制度却延续了下来,最后还是由三巨头进行表决。如今兼正已经不在村子里了,区长会会长的职位就由现任村长田安家与室井家以及尾崎家暂代。兼正原本就是村民代表,对这种安排自然不会有异议。
完全承袭当年互助会的精神。
就是这么回事。现在三巨头会议依然存在,只不过并不是正式但行政组织,已经流于一种形式了。即使知道室井家和尾崎家不会表示反对意见,村长礼貌上还是得将区长会做成的决议往上请示。村民代表凝聚全村的共识,再送交寺院和尾崎家审议,外场村至今依然保留这种行政体制。在身为村民代表的兼正家之上。所以我刚刚才会说他们虽然是村子的一一部分,却一直刻意与其他村民保持距离。
嗯。
对我们这些外场的先住民来说,这种制度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打从村子存在的那一天开始,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活过来的,三巨头的地位比其他人更加崇高的观念早已深植在每个人的心中。可是战后才搬迁进来的新住民就没有这种认识了,不了解外场村历史缘由的人更不能接受三巨头高高在上的事实,这种敌视感又以非信徒的新住民最为严重,与寺院没有交集的他们很容易就会对寺院崇高的地位产生质疑,再加上村子里的先住民都很团结,新住民往往会莫名其妙的受到排挤,所以身为精神领袖的寺院自然成为他们的箭靶,被排挤的新住民当然会对寺院产生反感。
原来如此。
长谷川苦笑不已。
想起来还真是耐人寻味,刻意排挤外地人的反而是广泽兄刚刚所说的新住民。当然先住民对外地人也没什么好脸色啦,不过态度至少不会那么露骨;反倒是新住民一看到外地人,个个都将厌恶之情写在脸上。
长谷川说的话让结城十分诧异,这时一旁的加藤打破沉默。
就像有机物一样。
简短有力的一句话,却将结城对村子的感觉形容得恰到好处。
嗯的确跟有机物没什么两样。
村子本身就像一个有机物。构成这个有机物的成分非常复杂,内部也有各种不同的系统纵横其中。有机物借着一次又一次的变化不断增殖,不断分裂,不断侵蚀,不断代谢,以维持整体的存在,就像生物的生命活动一样。
结城开始怀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了。这一年多来,结城一直对村民老是将他当成外人的态度感到气愤不已,然而他从不后悔当初搬到外场来的决定。现在他终于快要成为道地的外场人了,却发现自己似乎碰触到了不该碰触的禁忌。
全新的稿纸摊在桌前,静信缓缓的将上半身往后伸直,祖父用过的这张椅子顿时在夜晚的寂静之中发出哀鸣。抬头望着略显斑驳的天花板,茫然的视线在过去的记忆之中彷徨,静信的脑海浮现出一句令他无法释怀的话语。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为什么。)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理由。)
陷入沉思的静信玩弄手中的铅笔,坚硬的笔芯就像小刀一般的锐利。
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基于过去对小说家的既成印象,静信选择了钢笔。夏天的时候为了避免手上的汗水让钢笔的字迹晕开,静信转而使用铅笔写作。大学的宿舍十分闷热,就连搁在稿纸上的左手所散发出来的热气,都会让稿纸浮现出有如波浪一般的皱纹。跪坐在书桌前面的静信总是流下满身的大汗,漆黑的墨水顿时化为褐色或是蓝色的色晕。
铅笔的粉末常常弄得整张稿纸黑漆漆的,静信每次写完一篇短篇作品,就会去寻找质地更硬、触感更细致的笔芯。那段时间静信用过不少厂牌的铅笔,直到寻获最满意的厂牌时,已经从学校毕业的学长刚好造访宿舍。任职于出版社的津原将静信的稿子带回去,过了不久就要求静信修改稿子。静信不知道到底修了几次稿,也早已记不清津原到底造访了几次,只知道某天夜里,宿舍的电话突然响起,津原在电话的另一头表示要替他出书。静信依稀记得接到电话的自己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完全在状况外。
你写这些不是为了成为职业小说家吗?
回想起当时的对话,静信依然露出了苦笑。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小说家。
既然不想成为小说家,为什么我要你修改稿子,你就乖乖的修改?
那是因为津原认为这样修改会比较好。而且每次津原再度造访的时候,总是会询问静信稿子修改的进度,因此静信才只好将修改过的稿子拿给他看。
真是服了你。
津原的声音跟村松舍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你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现在我还是不知道。)
静信望向放在稿纸上的左手。造型普通的手表,一看就知道是个便宜货。静信之所以养成戴手表的习惯,主要也是为了遮掩手腕上面的伤痕。多年前的伤痕早已淡化为一道又细又长的白线,然而每次一取下手表,难以辨识的伤痕还是让静信觉得触目惊心。
不是喝醉的关系吧?其他人都说你没有喝酒的习惯。
(嗯,的确没有喝醉的印象。)
如果不想说,也可以写出来。
静信提笔写下自己的心路历程,纸上的文字却在不知不觉当中幻化为各种形式不断重复的混沌。将文章交给村松之后,只见他张大了嘴巴,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看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该不会是在写小说吧?
静信将文章接回来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自己写的文章真的非常类似小说。过了不久之后,静信就试着将自己的心路历程以小说的形式记录下来,写作顿时成为向来没什么嗜好的他唯一称得上是兴趣的兴趣。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犯下这种罪孽?
周遭的人纷纷报以疑问的眼光,然而静信却不想多说什么,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出那种事。若真要找出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好奇心使然吧。印象中是在大二那年的年终聚餐,那时心中突然兴起了这个念头。明知道这么做不会丧命,是死是生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告别酒酣耳热的同学,独自回到宿舍的大浴场。当时正是年终聚餐的旺季,也是外地学子赶着返乡的季节,宿舍的大浴场里面看不见半个人影。于是他就在空无一人的大浴场里面伤害自己。
仔细思量,静信并没有急着寻死的迫切理由,他对他的生活十分满意,也不讨厌当时的自己。静信知道光是在手腕划上一刀,并不足以让自己丧命,事实上他也没有寻死的念头。对于当时的静信而言,他关心的并不是行为的结果,过程本身才对他有意义。他不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是想体验死亡的过程,至今他依然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有那种冲动。
覆盖在手表下的伤痕十分明显。村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件事,可是大家却都假装不知道,静信对村民的这种态度早就习惯了。不知不觉当中,伤痕似乎具备了隐形的能力,让村民们能视而不见。
(无关忌妒。)
静信握紧手中的铅笔。
他似乎被某种力量附身,心中涌现出澎湃汹涌的杀意。
(不。)静信低语。他只是一时好奇而已。没有半点杀意的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这样才对。)
灰色巨石封闭的广场笼罩在一片虚无之中,远方的角落看得到挥之不去若有似无的薄霭,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更显得缥缈。单调沉重的石壁一隅,一面彩绘玻璃的窗户高挂在石壁之上,斜阳的亮光从窗子洒落一地。
略带阴森的亮光将白色的麻布照得一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