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都要在一起-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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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倾沉默了片刻,问她:“谁带你来的?”
她没说话。
“陆凯?”严倾很容易猜到了谁会这么不听话,或者说谁敢这么不听话。
他索性从床上一把抓起手机,先开机,然后找陆凯的号码,只是找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就被尤可意一把夺走了。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做出这种事情,然后想也不想地就把发光的屏幕对准了严倾的背,然后……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肩膀开始,一直到腰际,三道刀伤像是婴孩的嘴一半微微开阖着,鲜血凝固了一半,还有些在往外汩汩的冒。那些伤口深得叫人浑身发颤,心跳都停在了这一刻。
尤可意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烁,险些因为晕眩而脚软倒下。
“他们,他们……”她气息不稳地说,声音发颤又沙哑。
严倾一把夺回她手里的手机,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伤口,眉头一蹙,倒吸一口凉气。
“你来干什么?”他疲惫地问,然后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吐出了一圈氤氲的雾气。
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如释重负,叫人捉摸不透。
尤可意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在门外的时候她就问过自己了,可是就连她也不知道答案。
她顿了顿,干巴巴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想来找你,看看你怎么样了。”
严倾笑了,把烟掐灭,往地上一丢,“现在看也看完了,回去吧。”
他甚至又摁亮了手机,“陆凯应该还没走远,我叫他送你回去。这一带有点乱,你一个女生大晚上的不安全,如果——”
话还没说完,手机又一次被人夺走。
尤可意紧紧地捏着手机,定定地注视着他:“我不走。”
“……”严倾与她对视,没有说话。
“我不走。”她又一次强调,只觉得这辈子所有的软弱与勇敢都同时集中在了这个夜里。
她不敢去看他背上的伤,不敢去问自己内心何来的悸动与惶恐,不敢去想她要如何报答他为她受的这些伤。
可她义无反顾地想要留下来,义无反顾地想要照顾他,义无反顾地想要追随内心的那股冲动,哪里都不去,抛弃理智抛弃软弱抛弃所有的一切只为在这里眼都不眨地守着他。
“去医院吧,我们去医院,好不好?”她问得卑微,满怀希望。
“去医院干什么?”严倾的语音淡淡的,“只要不死人,就用不着上医院。”
他甚至带着笑意抬头看她一眼,轻声说:“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医院不是随随便便就该去的地方。”
他这种人……
他又故态复萌,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很远。
尤可意死死地捏着那只手机,过了好久才把它装进了大衣口袋里。视线已经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她从严倾面前的床单上拿起了碘酒和棉签,一言不发地站到他身后,低声说了句:“那你忍着点。”
然后她把心一沉,从袋子里抽出了好几根棉签,握在一起,沾了点碘酒往他肩上的伤口抹去。
严倾的身体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尤可意没有半点迟疑,依然顺着黑暗里有些模糊的那道伤口往下抹。她的动作看起来从容流畅,不带丝毫马虎,也没有半点胆怯。
可是心里某个地方揪得很紧很紧,几乎要费尽所有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颤抖,不要闭眼,不要落荒而逃。
伤口很长很深,看得出落刀的人是毫不留情地砍了下来,血肉绽开的样子像是一朵残忍艳丽的花,盛开在这个年轻紧实的身体之上,妖娆又令人目眩。
尤可意像是麻木了一般,一点一点往下抹。
严倾连哼都没有哼一声,除了偶尔浑身痉挛一下。大冬天的,屋子里没有开空调,冷风从没关严的窗户外面刮进来,可他竟然还出了一身汗。汗珠一颗一颗顺着脖子滚落下来,无声而又摄人心魂。
他死死咬着嘴唇,额头上有青筋浮起。
然后很快,他察觉到了尤可意的动静。
虽然痛得厉害,虽然汗水打湿了背,可他依然感觉到在这一片湿漉漉的水渍里,竟然多出了更多滚烫炙热的珠子。
那些珠子像是断了线一样,先是一颗一颗滴落在他的背脊上,然后很快氤氲开来,引发了更多的珠子,更多的水意,大有把他淹没的趋势。
他没有动,只是低声叫她:“尤可意?”
尤可意没有说话,但是抹药的手没有了动作,停在了半空。
她无声地哭着,更多的眼泪滚滚而下,明明再三告诉自己不可以软弱,不可以哭,可是有的情绪怎么也抑制不住,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陡然间爆发出来。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她哭得一下一下直抽气,说话也上气不接下气,简直泣不成声,“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他们还在等我……我不,不知道你会受这,这么重的,伤……我,我……”
——我不知道你会孤身一人前来救我,为我挨下这么可怕的伤,却一个字也不告诉我。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有好多的话想说。
有太多的恐惧与害怕不知道如何表达。
有经历绝望与无助后那些难以表述的后遗症。
还有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对这个男人的心疼,心碎,心悸,以及那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为什么要来救我?
为什么要在无数次我已经绝望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
为什么要给我那些没有人给过我的温柔,宠溺,那些无声的关怀与照顾?
她想过无数次要逃开,无数次要找回理智,跟他划清界限,可是这一刻,就好像他背上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的泪珠与汗珠,他们的关系也似乎复杂到了难以轻易割裂开来的地步。
一片无声的静默里,她哭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而背对她的男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抽走了她手里的棉签与碘酒。
严倾用滚烫得不正常的手包覆在她颤抖冰冷的手上,像是要用灼人的炭火捂热她的一腔冰雪。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尤可意,你再这么哭下去,我会以为我马上就要不治而亡了。你行行好,别这么瞎折腾我,好吗?”
第20章
第二十章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尤可意,你再这么哭下去,我会以为我马上就要不治而亡了。你行行好,别这么瞎折腾我,好吗?”
那是非常无奈,非常低沉的询问。
尤可意透过朦胧的泪光看着他,然而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她只能捕捉到这个男人声音里的温度,察觉到他已经不排斥她留下来了。
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替他胡乱涂好药,然后把绷带缠得就跟木乃伊似的,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来,“对不起,我不是,不是很会做这些……”
严倾“嗯”了一声,言简意赅,“没事。”
他从床边的写字台上拿过打火机,又抽了支烟出来,火光骤起。屋内明亮了那么一瞬间,也就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尤可意终于看清了他的背。
刚才替他包扎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他的皮肤似乎很不光滑,一些小小的突起或者别的什么让她觉得很奇怪。而今借着火光,她看清了那些东西,大大小小无数条伤痕,都是结痂之后留下的。那些伤痕密密麻麻,昭告着身体的主人经历过的磨难与风波。
这个人……
究竟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情?
尤可意不敢去想。
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他的家人呢?他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都要这样走吗?
火光灭了,她闻到了空气里的烟味,咳嗽了两声。
严倾顿了顿,说:“抽根烟转移注意力。”
算是解释了为什么这次要在她面前抽烟。
尤可意低声回答:“没关系。”想了想,她问他,“你多大了?”
“二十五。”
“哦。”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我二十一了。”
“我知道。”
她一愣,侧过头去看他,“你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她又觉得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严倾知道她是舞蹈学院大三的学生,又怎么可能算不到她的年纪呢?
她又问他:“你有家人吗?”
严倾只是抽烟,没有回答。
“他们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尤可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们……赞成你这样?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然而所有的问题都石沉大海,严倾很快抽完了那支烟,将烟头踩灭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来要披上外套,“太晚了,你该回去了。”
尤可意一把拽住他的手,“我不回去!”
严倾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慢慢地把手缩了回来,却还是神色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片刻的沉默后,她看见严倾以一种看待顽劣孩童的目光望着她,淡淡地说:“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家。没有人会管我过什么样的日子,至于以后,我也没有任何打算,因为像我这样的人,会不会有以后都是个问题,指不定哪天就横尸街头……你的问题我答完了,能回去了吗?”
尤可意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她记起了脚受伤的那一次在出租车上的场景,她和母亲打完电话后情绪很低落,而严倾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低声说:“何必苛求那么多?母亲这种词,能出现在生命里也是件好事了,有总比没有的好。”
可原来他不仅仅是没有母亲,连家人都没有一个。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能继续坚持:“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事实上是她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留下来,却又迫切渴望待在他身边,所以死死拽住一个理由不松手——他是为了救她才会受伤,所以照顾他是她的责任。
严倾却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纠正她说:“是我的事情把你拖下了水,受伤也是因为我自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不必内疚,更不必觉得自己亏欠于我。”
“我要留下来。”她似乎变成了一只只能重复同一句话的电子玩具。
借着窗户外面传进来的微弱光线,严倾与她对视片刻,终于正色说:“我刚才说自己没有家人,不仅仅是回答你的问题,也是想要告诉你,像我这样的人是因为没有牵挂所以不在乎明天不在乎未来。可是你呢?你有家人,有家庭,有人关心你在意你,心心念念要你有一个好前程。”
片刻的停顿后,他把大衣披在了身上,途中因为牵动了伤口,疼得眉心紧蹙。
他拉开门,回头看着尤可意,“为了他们,为了你自己,不要再做这种任性的事情。”
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夹杂着巷子里不太好闻的气味——油烟,陈旧的朽木,酸臭的垃圾,还有些别的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严倾说得很有道理,无懈可击。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机缘巧合之下人生有了交集,可现在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她麻木地想着,也许今晚离开以后,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即使一不小心碰见了对方,都可以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因为由始至终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很确定严倾做得到,这本来就是他的风格。
然后呢?
然后她可以回归正轨,当她的舞蹈尖子生,活在她无忧无虑的世界里,顶多为了实习的事情和妈妈有所争执,但人生总归是平安喜乐、无风无浪的。
可是心里却更加荒芜了,像是杂草丛生后遮天蔽日的场景。
那样的日子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真的做得到从今以后假装不认识他,假装这个人从来没有闯进过她的人生?
尤可意站在这个老旧的屋子里,看着门口那个拉开大门为她选好了光明人生的男人。外面的灯光照进来,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很长,温柔又朦胧。
他的的确确很温柔,从相识到现在,他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
她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为什么一个混混可以这么好,好到她的整颗心都像是浸泡在蜜糖里,随时随地甜得想起他就可以微笑出来?
她眼眶发酸,默不作声地走出了门,而严倾也掩上了门,锁也不锁就跟在她身后走进了狭窄的巷子。
路灯温柔地提醒着她那些柔软的过去。
短短一个月,他们似乎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
在小区里,他逆光而来,帮她解决掉了那个色胆包天的酒鬼;住宅楼下,他淋雨而归,为了让她安心而说谎要去便利店;单元门前,他出声唤她,恰好在她第十次默默等待声控灯亮起的时刻……
她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而他跟在她身后路过一盏又一盏昏黄的路灯。
尤可意数着灯。
一盏。
两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