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基因-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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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向着看似援手的黑色兜帽靠去，反而跳到了另一边，神色戒备地看着众人。
杨老头活了几十年的时间，见惯了多少风风雨雨阴谋诡计，连他都没能霎时判断出改造人的来头，一直在绞尽脑汁思索着如何突围，刚刚把心神收敛回来的舒乔更不可能猜到。
虽然黑色兜帽刚才帮了他一把，但舒乔心中冒出的头一个想法却是远离此人，迅速撤离。
蒙马特仓库的看守并未全部出去，假如舒乔此时要跑，必定会有人再出来阻拦，和黑色兜帽会合应敌似乎才是上上之策，但舒乔却压根没有生起这个念头。
——因为，只有联合军部才有资格培养改造人！
舒乔是什么人？黑狱区抵抗军核心人物，刚刚跟联合军部驻黑狱区特战队进行了撤军谈判，虽然当时他做了伪装，但凭借他在G城连屠两名探长，断了某位大佬的财路这一点，就足够让联合军部对他展开行动了。只是他们如何能掌握到自己的动向，甚至对今晚的行动了若指掌，这点实在让舒乔想不通。
“我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了，这里终究不是黑狱区，到处都有敌人的耳目。”舒乔暗暗警惕，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同样的，蒙马特仓库的看守们此时心中如同被扎进了一根刺似的，感到万分的痛苦与为难，偏又想不出办法去应对。
因为，这根刺实在太尖锐，扎得也太深了。
联合军部在培养改造人，这点众所周知。而在他们的眼中，联合军部就等同于联合政府，政府方面的人有所行动，抽调联合军部的改造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一旦想到蒙马特仓库保管的那几份贪污材料，这个猜测就突然变得可信而又可怕起来了。
外界传闻蒙马特仓库曾经击退一次针对贪污材料的冲击，只被烧了几页纸，而身为仓库看守的他们心中却知道这件事的底细——对方根本不是被他们击退，而是自己离去的。被烧掉的也不是几页纸，而是整整一份档案。幸好对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只是完成了雇主交代的任务，没有顺手销毁其它几份材料，否则蒙马特仓库信誉大跌，恐怕将就此不复存在了。
也正是因此，当舒乔入侵失败暴露之后，仓库看守们才会想逮捕他好好审问。对他们来说，类似的事只可一不可二，他们再也承受不起又一次失败，而抓住舒乔，说不定能得知上个入侵者的身份，哪怕这可能性十分微小。
仓库看守们的心中，始终还是存着一雪前耻的念头。
只是就如莫左门所说的那样，计划时大胆冒险，等到行动之中遇到困难便立马胆怯退缩，蒙马特仓库的看守们正是这样的一群货色。当黑色兜帽凭空出现之后，联想到他身后站着的庞大力量，众人立刻起了退缩之心，不愿与之缠斗。
一个人再如何高绝，一个民间组织再如何百变灵通，在绝对的力量面对，终究会被碾压成粉碎。众人深知其中的道理。
只是他们不清楚“绝对的力量”内部的矛盾，联合军部与联合政府未必是表面上那样的从属关系，他们眼中的庞然大物并非牢不可破，这却是他们不可能知道的了。
“张全，王孝杰，你们带二队去保护材料！”
仓库看守们终究不全是畏缩之辈，那彪形大汉一声大喝，已经是在安排应对之策了。
张全和王孝杰应声退开，又有几名仓库看守退出合围圈，跟着他们迅速地向大门之中跑去。
“所有人，拔枪！都他妈给我把胆子真肥实了，别在老子面前丢脸！”
大汉噌地一声拔出佩枪大喝，所有人都跟着他拔出枪支，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舒乔的眼皮一跳。虽然仓库看守们手中的枪支都是装载金属子弹的普型枪（注1），对付高级芯片进化者几乎没有杀伤力，但对他这样的二级芯片进化者来说，还是具有很大的威胁的。仓库看守之前没有出动佩枪，是因为他们想逮捕舒乔，而舒乔除了行动敏捷之外，尚未表现出其它的威胁，黑色兜帽则一出场便杀死二人，引起了极大的恐慌。
此时他们是迫于生命威胁不得不使用枪支，但黑色兜帽改造人的身份已经确定，对联合军部所属动用管制武器会落得个什么处罚，事后自然会落到他们头上，如今他们是无瑕去顾及了。
黑色兜帽面对数管佩枪，只是微微抬了抬头，那张隐在阴影之中的面孔始终看不分明，更让人生出一股莫名的心悸。
“全体瞄准，开枪！”大汉一声大吼，顿时枪声大作，愤怒的子弹倾泄而出，向着黑色兜帽射去。
枪声刺耳，火光隐现，高速飞行的子弹划破空气的爆鸣令常人心神战栗，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鞭声。
只是这曾经主导人类战场的金属子弹，打在黑色兜帽的身上却只发出了接连不断的丁咣声响，黑色兜帽虽然被子弹击中浑身乱颤，但始终站得笔直。
普型佩枪无法装太多子弹，仓库看守没有分段连击，很快就打光了弹匣中的子弹，迅速更换备用弹匣又是一阵乱射。两轮射击过后弹匣已经耗尽，黑色兜帽却依然屹立不倒，只是身子仍旧在颤抖着。
舒乔和仓库看守都瞪大了眼睛，仿佛对眼前的景象不可置信。
这家伙……是在笑？
舒乔心中一阵恶寒。
什么时候改造人会有这么丰富的感情表达了？这下不止是杨老头会感慨，就连舒乔和仓库看守们都被这个事实惊得大脑暂停运转。
改造人虽然带个“人”字，但其实与人已经相去甚远。虽然远未丧失人类的智力，但事实上已经更接近于机器。
改造人力大无比，无视疼痛，身体如合金般牢不可破，甚至只要电池板和大脑不被破坏，在失去一部分身体器官之后依旧能够继续战斗，简直是战场之上所向披靡的人形兵器。实际上，改造人被研发之初，也确实是被当作武器来使用的。
详剖改造人的身体结构，整幅身体只有15％的部分保留了人类构造，可以说除了皮肤组织之外，几乎只剩下大脑。去除血肉之后的躯体自然更加坚不可摧，像杨老头那样一抓揪出主电池板的存在，终究只是少数罢了。
只是如此大幅度的改造，不可避免会影响到人体最重要的器官——大脑的功能。改造人的研发经历了数十年的钻研，尽管有医学专家和各领域的专业人士加入，依旧无法解决这一问题。尽管在艰难的攻关之后，改造人体的过程之中脑部的器质性损害已经可能避免，但改造人依旧只拥有条件反射能力、语言能力及部分思维能力，情感方面的能力更是丁点不剩，即使如何努力也始终无法攻克这一难题。
缺乏情感，缺乏融入人类社会生活的能力，最大的本能就是服从命令和战斗，无非是个高级些的智能机器人，偏偏又是从人类改造而来的，也难怪杨老头要骂这是鬼东西了。
这也是舒乔不与黑色兜帽合击的原因，在他看来，即便这个改造人不是冲着他来的，以这脑瘫那仅存的思维能力能不能理解他的意图都是未知数。与其跟一个猪队友合作，倒不如自己想办法轻松些。
而如今，一个拥有情感的、活生生的改造人就站在眼前，而且正在浑身抽搐似的笑着，这不能不让舒乔感到惊异。
黑色兜帽一开始是无声地笑，笑着笑着，一阵紊乱刺耳的电流声响起，竟是在放声大笑。
“这家伙在笑什么。可恶！”大汉恼怒地骂道。
仓库看守们手中没有闲着，取出了空弹匣正从里头填子弹。听到这荒谬的笑声，许多人心中一阵哆嗦，双手不由自主地跟着那笑声颤抖着，竟无法将子弹填入弹匣。
就连站在一旁的舒乔都受到了影响，握着超频微波刃的左手一阵发颤，心神失守。
就在这时，颈后的芯片发出一阵电流迅速穿过他的身体，舒乔一个痉挛，原本迷茫的双眼恢复清明，竟是被电得清醒过来。
音波攻击？舒乔心中骇然。他怎会想到，眼前这个罩着黑色兜帽的改造人不单具有情感，而且还狡猾地用笑声来偷偷释放音波攻击。
反观仓库看守，十几个人全都被音波攻击扰乱了心神，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连子弹散落了一地都不曾发觉。
此时空地上只有舒乔一人还保持清醒，黑色兜帽停下音波攻击，转过头来面向着他，那阴影之中的面孔无可捉摸，舒乔却分明感到到了一股讶异的目光。
………………………………………………
注1：星历198年9月，联合政府颁布武器管制法令，第148条规定，除军队之外，任何个人及组织禁止持有电子脉冲枪、镭射枪、光束子弹等激光武器，包括但不仅包括以上所列武器种类。
第149条详列了第148条所述的军队范畴。
第150条详列了能够合法持有普型武器的组织，其中包括安保公司。
第40章 No。1020（一）
此时空地上的所有人都已失去了自主意识，就连那个彪形大汉也在挣扎一番后眼神变得涣散起来，显然是落入了黑色兜帽的操纵。舒乔见此，心中更是骇然。
大概是被黑色兜帽这一手吓到了，再没有新的仓库看守出现，也许放任他们离去事后会受到公司的严惩，但什么都没自己的小命重要。无论出身高贵或贫贱，若不曾出生入死，便无法将生死看淡，这一点上仓库看守们倒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就连舒乔都萌生了退意，从情形来看，此时也是舒乔脱身而去的最佳时机。虽然对那五十份活殖细胞志在必得，但舒乔也不会蠢到置个人安危于不顾。然而就在舒乔打算抽身离去时，黑色兜帽突然抬起了手。
舒乔立马握紧了超频微波刃，警惕地望着黑色兜帽。
这个家伙……不管他是不是联合军部的人，也不管他有多少奇怪的把戏，如果真要出手的话，总得让他掉层皮才行！
看到舒乔戒备的姿态，黑色兜帽的身子晃了晃，缓缓地垂下了手。从他的动作之中，舒乔竟感受到了一种叫做黯然的情绪。
这种情绪，舒乔无比地熟悉。
当初在黑狱区的时候，联合军部特战队士气正锐，常常打得抵抗军被迫战略防守，甚至溃不成军。他带领的队伍里有一个叫做小楚的来自海岸城的士兵，因为忍受不了对抵抗军前途的怀疑与灰心开了小差。
第二天早上集合，长官点名时发现他缺席，营地顿时哄动。当时的条件之艰苦常人根本无法想象，每天都过着枪林弹雨朝不保夕的日子，许多人都对前路感到绝望，听说有一个人缺席，顿时都猜到是开了小差。长官察觉士兵们情绪激动，担心无法弹压，赶紧汇报给了舒乔。
舒乔赶到营地，先是慷慨激昂地演讲了一番，对士兵们痛陈利弊，让他们明白如若不继续抵抗，那么别说个人生命，连家园都将被军队摧毁。听到他的话，许多士兵抛弃了离去的想法，只是依旧感到十分沮丧。
“长官，小楚怎么办？”一个与小楚交好的士兵高声问道。
“你放心，小楚只是一时糊涂才犯了这个错误。我会把他带回来，只要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依旧是个好士兵，我会作主免除对他的处置！”舒乔斩钉截铁地道。
然而在解散之后，舒乔立刻驾驶机车离开营地，手持步枪亲自追杀小楚。
追上小楚是在营地东边一百里外，当时的小楚神色憔悴，正试图越过一座大厦的废墟远离前线。面对枪口，小楚露出了黯然的神情，却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长官，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小楚扬起因为缺食而泛着青白色的脸，张开皲裂的嘴唇问道。
“你不配跟我谈这个。”舒乔回答。
小楚神色凄凉，再没开口。
枪声响起，小楚倒在了血泊中，舒乔驾车返回。然而在回路上，小楚那黯然而又凄凉的模样一路跟随着舒乔，直到跟着他回了营地。
在那之后，局势尚未完全好转之前，舒乔仍要不时驾车追回开小差的士兵。有些被他劝得回心转意，有些则被他亲手杀死，这样黯然的神情舒乔见了太多太多次，而小楚临死前的模样始终盘桓在舒乔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长官，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当时的小楚是多么地渴望答案，哪怕只是一个美好的谎言。然而舒乔却没有给他解脱的机会。直到不断有士兵冒着被枪毙的危险离去，舒乔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许多时候人们甘愿放弃理想，不是因为心变了，而是原本理想就不够坚定。这样的人实在没有谴责的必要。假如今天再有人问舒乔同样的问题，他会明确地告诉他：“是的，这样做没有意义。”
然后送他上路。
军人总是要死在武器之下的，对不对？
黑色兜帽黯然地垂下了手，舒乔猜不透他的想法，觉得刚才的感受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在此时让他想起死去的战友，让舒乔的心情顿时变得十分恶劣。他把超频微波刃横在胸前，方才脱身的想法已经不翼而飞。
有音波攻击在前，舒乔已经知道黑色兜帽能够控制人的心神，而那一瞬间的黯然也被他当作了一种精神类攻击。
该死的，居然让我想起这么不愉快的事情。
